“你們呢?你們要去哪裏?”


    青灰色的亂石堆中,馬什正帶著他的小隊向峽穀後方前進,冰冷的溪流在隊伍的不遠處兀自地流淌,冰川滑動擠碎的石棱不時刮蹭著陶鋼盔甲的塗層。


    高海拔落差的地貌帶來多變的氣候,也孕育了整個費爾瑪拉山脈豐富的生態環境,半個小時之前還是一片晴天的峽穀中,此時已有下點點的雪花落下。


    隊伍前端的馬什偶爾抬頭望向遠處的冰川,但他的心裏卻還回憶著剛剛分離前的那場對話。


    “我們?”海爾姆抬起頭看向四周的戰友,然後在與魯格對視之後對馬什說道:


    “我們?當然要留下來當誘餌了!不然,他們又怎麽會繼續投入兵力呢?


    你們去的地方不會有太多敵人,但在連隊派來增援之前,那個要塞的漏洞必須被堵上。”


    海爾姆的話尤在眼前,可馬什卻對此有著深深的疑慮。


    真的會有增援麽?馬什對此不抱希望。


    他在接觸到獵群與連隊的指揮數據鏈後已經知道,他們自己就是最後一支機動支援的部隊了啊……


    但這對於士兵們還是個秘密,獵群中的老兵們也不想把這種信息在士兵之中擴散,所以馬什不能與身邊的戰友討論,這種情緒的負擔也不該是狼崽子們的責任。


    嗬……馬什微微搖頭嘲笑著人性的變化。


    自己距離晉升也不過才兩個小時,而此時的他卻在以一個審視、嗬護的角度在看待這個問題,以及身邊的、曾經同為血爪的戰友們。


    雪片還在靜靜的飄落,馬什在行進的途中看著晶瑩剔透的冰晶在動力甲上墜落、融化,出神的思考著這些複雜的問題。


    “有人變了哦……”身後十幾米開外,米切爾的聲音打破了小隊通訊頻道中的靜默。同為血爪,他是馬什在狼牙堡時代的搭檔,也是這支臨時拚湊的小隊中負責近戰的主力。


    “是呐!是呐!”更遠處的阿廖契夫應和著米切爾的話,正背著一架重型爆矢槍奮力的從一塊巨石上躍過。


    “我好羨慕啊!”巴羅斯也接上了戰友們對馬什的嘲笑,他將背負著的、沉重的彈藥箱仍在腳下,索性站住腳步在山穀中大聲呐喊。


    馬什失笑著回頭看去,峽穀中的石灘尖銳而猙獰,就像是他們的麵對的命運,而戰友們的隊列就像是一道細線,在這殘酷的環境中連接著彼此。


    更遠處還有五個細小的身影在峽穀中前進,加上身後最近的霍布森就是他們小隊的全部人員了。


    而同為灰獵手的霍布森則一如往日般靦腆的,隻是微笑著的注視戰友們用活躍來緩解馬什的情緒。


    他要比馬什年長的多,自然也和這些血爪們不是同一期被征召,但這並不妨礙他對新兵們的理解。


    就像他在芬裏斯與自己兄弟度過的無數時光中一樣:


    狼牙堡外的風雪永遠不會停歇,但風雪呼號中的城堡角落裏,狼崽們伴隨著篝火的烈酒和同伴間的搏鬥,總是能讓人感到些許的溫暖。


    直到馬什將目光看向他時,這個慣於緘默的戰士才輕聲詢問:


    “所以,我們的馬什大人在憂慮什麽?難道一次提前晉升都不足以讓你快樂麽?”


    “當然不,我隻是……”此刻的馬什又回到了新兵的狀態,他略有些難堪的試圖為自己辯解,可偏偏又無法對一同長大的兄弟們吐露真情。


    而霍布森又怎麽會讓自己的同僚為難呢?


    他的目的其實已經達到了,盡管他不能和馬什的兄弟們一樣與他親近,但能通過對話讓馬什輕鬆一些,總歸是一件好事。


    “哦,那就別解釋了。”霍布森沒有窮追不舍,而是在繞過一塊裝甲運兵車大小的石塊的同時,指著馬什手裏緊握的一塊勳章問道:


    “與你的表情相比,我倒是對那個玩意有更多的興趣。你知道它的作用麽?老爹又是從哪裏弄來的這個玩意?”


    “我不知道……”馬什看著手裏碩大的石質勳章,也陷入了思考與疑惑當中,這件東西和他背後的動力劍一樣,是連長魯克和老爹海爾姆對他的臨行贈禮。


    “老爹隻是說,這玩意是那些銀甲的兄弟們送的,如果我們有搞不定的情況,就可以嚐試用它來解決。”


    “嘿!真他麽神秘!不是麽?”遠處的米切爾在通訊頻道中加入了對話,而阿廖契夫與巴羅斯也隨即跟上。


    “你們誰聽說過他們麽?我聽說頭狼那邊還見過他們的首領,而且……”巴羅斯一臉神秘的向其他的兄弟征詢。


    “你別聽說了!”霍布森在麵對這些血爪們的時候就要嚴厲許多,特別是在涉及灰騎士這個戰團的時候,許多的問題都變得尤為慎重。


    而他們現下所處的還是戰場環境,於是巴羅斯在發覺霍布森難得的嚴肅之後,也訕訕的閉上了嘴巴。


    一行人都是經過改造手術的阿斯塔特,腳程自然也不是凡人可比。


    數十公裏的距離隻用了兩個小時多一點,眼看著天色將暗,冰川那巨大的輪廓已經就在眼前了。


    小隊的人已經開始緊張起來,因為不知道這裏是否已經有敵人出現,而為了保險起見,小隊在最後的二十公裏距離上就已進入了戰鬥模式。


    十人的戰鬥小組在集結後,開始按照火力配置分隊並列前進,馬什在這個時候也無法掌握所有人的位置,隻能通過戰術習慣和通訊器來不時的確認。


    霍布森也早就不見了蹤影,狙擊手就是這樣要提前進入戰場的邊緣。光學迷彩鬥篷在暮色的映襯下幾乎沒有露出任何蹤跡,但馬什仍本能的知曉他大概的方向。


    前鋒一直在探查,卻沒有發現異狀,隨著時間的推移,小隊的位置愈發接近冰川的尖頂。沉默的通訊頻道除了偶爾的口令確認以外,隻有頭盔氣柵的呼吸聲。


    “沒有異常!“前方的尖兵巴羅斯回報,戰時狀態下他的語氣和日常的話嘮截然不同。


    馬什能夠聽出他話語中的疑惑與不安,因為這種不安在他的心裏要來得更早……


    雪已經停了,可不知為何馬什懸著的心卻更加的緊張起來。


    砰!


    突兀的爆矢槍轟鳴下,所有小隊成員都本能向身邊的掩體靠攏。


    一枚特殊的爆矢彈劃著紫色的焰尾,自小隊左前方的火力死角中向天空射出。


    視覺強化神經讓馬什全程跟蹤著這枚子彈的軌跡,而目鏡中這顆子彈除了逸散出一些隱晦的輻射以外沒有任何效果。


    “559號熒光彈!”霍布森聲音在通訊頻道中響起,但緊接著就在一聲痛呼中沉默下去。


    559?熒光彈?那是什麽?陌生的信息令馬什瞬間陷入了停頓。而一發預瞄著他頭部的子彈,也因他意外停下的腳步而躲過。


    目鏡的屏幕上的文字在逐行的顯示,往日裏感覺沒有延遲的伺服,此時卻顯得笨重而遲滯。


    自動識別係統還在從數據庫調出資料,而一邊還擊一邊躲避的馬什,卻在戰鬥間隙中閱讀這些信息的同時,感到了由靈魂中溢出的徹骨寒冷。


    559號特種熒光彈,一種在大遠征時期被少數軍團使用的、在滲透與反滲透作戰的需求下,被火星開發、配裝的特種彈藥。


    這種彈藥的效果隻有一個,並且效果極難達成。


    其原理,即是以彈體中特殊的放射元素發出的輻射,對攜帶、沾染了某種介質的單位做大範圍的戰場識別。


    而這種介質起效的環境條件極為苛刻,以至於在大遠征期間,軍團戰士鮮少找到符合使用條件的大氣內環境。


    所以在為期200年的大遠征的最後十年裏,由時任火星鑄造將軍哈博親自主持會議,在所有鑄造副監的同意下,拆除了這種彈藥的全部生產線。


    帝國一方的阿斯塔特戰團因為作戰模式的衝突,也很少有這種彈藥的庫存,尤其是在暗鴉守衛們離開之後,這種彈藥早就消失在帝國的武器列表之上。


    可如今他們遇到了,並且這種彈藥的使用者顯然不是友軍。


    而最令馬什感到恐懼的,則是這條備注的末尾:


    一行紅色的哥特字體,清晰的寫著這種介質的化學性質——水溶性,易揮發(氣溫十攝氏度以上,30秒即失效)。


    這是多麽簡單而冰冷的詞匯啊,它既解答了馬什的疑惑,也將他心存的最後一點僥幸抹除。


    他瞬間就明白了這次伏擊的戰場邏輯——雪!


    就是那場覆蓋了整個峽穀的雪!而馬什大腦中僅存的理智幾乎被這個消息擊潰!


    這場不起眼的降雪原來就是敵人為他們準備的陷阱,而他卻對此一無所知,竟然就這樣帶著他的兄弟們走進了這個陷阱的中心!


    霍夫曼的負傷,在這裏就有了合理而殘酷的解釋,數十公裏的長途跋涉後,整個小隊的動力甲上無一例外,都沾滿了帶有這種介質的雪水。


    還有海爾姆他們!


    他們能察覺到這場降雪背後的陰謀麽?


    他們能從這隱晦的惡意中提前反應過來麽?


    30秒,短暫而致命的時間。


    馬什本能的將這條信息在通訊頻道中發出,並且拚著被鎖定通訊頻道的危險,以明碼向後方的陣地發送警告。


    可他其實也清楚的明白,在與同樣級別的阿斯塔特超人對抗中,這幾秒的時間就是生死、勝負的關鍵……


    太晚了,哪怕敵人的數量和他們也相差不大。


    戰鬥的一照麵,馬什的隊友就有一半倒下。而剩餘的幾個戰士雖然逃過了致命的狙殺,卻也是人均帶傷。


    通訊頻道中戰友的圖標在一個一個的熄滅,而他卻隻能用手中的武器徒勞的還擊。


    巴羅斯是第一個倒下的人,而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他在死前用手中的熱熔炸彈,帶給了那個偷襲者同樣的死亡。


    馬什沒有時間為他哀悼,哪怕他明知道隨著那朵等離子火焰的升起,他從此就永遠的失去了這個弟兄,甚至連基因種子都不可能取回。


    然後就是米切爾,試圖接近敵人的他,在衝鋒的途中被複數的爆矢彈接連命中。蜂窩一樣的胸甲尚且不能阻止他悍勇的咆哮,但一發紅色的等離子將他的頭顱徹底融化。


    他沒有了頭顱的身軀,就這樣重重地倒在了費爾瑪拉山脈的冰川之上,永遠都不會回到芬裏斯的雪原中,也永遠不會再對馬什發出那善意的嘲笑了。


    阿廖契夫也死了,帶著他那把剛剛從導師那裏騙到手的重型爆矢槍,在強行向敵人射擊掩護米切爾的過程中,死在敵人的狙擊槍下。


    盡管他死前成功的為米切爾完成了複仇,可馬什的心裏卻沒有一絲一毫的欣慰。兩個猙獰的墮落阿斯塔特就倒在他麵前的不遠處,但馬什心中積鬱的憤怒卻隻有更多。


    這是他的錯,卻要由兄弟的血來承擔。


    這是他的罪,可命運卻讓他活了下來。


    憤怒的鮮血在他的心髒中泵動到極致,血脈中的狼之螺旋在劇烈的破碎重組;洶湧的殺意撐裂了他的眼角,有血色的淚滴從上落下。


    “魯斯!”一道不似人聲的嘶嚎自他的口中嗥出,分不清這聲呼喚中的恨有多少,愛有幾分。


    渾身肌肉在血脈僨張下鼓起的馬什從岩石背後重重躍起,高高揚起的雙臂緊握著魯克贈予他的那把大劍。


    兩名懷言者以交叉的射角謹慎的向他接近,對這起於肘腋之間的巨變完全來不及反應。


    他們的視野中隻有一道灰色的影子在突進,而在下一秒高高飛起的頭顱的瞳孔裏,也隻有措不及防下的愕然,還有那嘴唇被犬齒撐起的猙獰麵孔。


    十幾步外,另一名懷言者正舉著等離子手槍頻繁的瞄準,可無論他多少次的嚐試鎖定目標,那道灰色的身影卻總是先他一步越過準星。


    槍彈還在戰場上互相射擊,而毫秒的戰鬥中雙方又有人員倒下。


    噌!


    分解立場切入陶鋼胸甲的金屬鳴叫中,這個懷言者的上半身緩慢的從腰間滑落。


    而就在落地喘息的馬什抬起頭繼續尋找目標時,一個格外高大的陰影扛著狙擊爆矢槍,從冰川的尖頂中緩步走出。


    “倒是有點意思!”咆哮般的低吼從這個巨人口中發出,但已經異化的喉部讓他的話語更像是一種嚎叫。


    他信手將腰間的炸彈扔在腳下,而其邁向馬什的腳步則說明,他想要在戰鬥的最後為自己找點樂子。


    這是個身高超過了2.8米的巨人,哪怕在阿斯塔特超人之中也是少見的魁梧。


    猙獰而扭曲的尖角,在他已經完全與身體融合的頭盔、肩甲上延伸,與他同樣扭曲成巨爪的雙手交相輝映。


    而原本用來歌頌帝皇的科爾奇斯文字,此時卻用褻瀆的詛咒刻滿了他身上的全部空間。


    “死!”馬什揮舞著重劍與這個懷言者戰到了一處。


    動力劍與利爪揮舞著,讓兩人的盔甲動力甲以驚人的速度在破損,電磁肌肉與惡魔之力的驅動下,肩撞、肘擊、膝頂甚至是頭錐,都被兩頭巨獸無所顧忌的使出。


    而體型的差距帶來的是力量上的絕對壓製,而同等的經驗與技巧下,力量的差距就意味著絕對的壓製。


    馬什將近2.5米的身高在同伴中算是頗為雄壯,可在這個高出他一頭的敵人麵前仍舊顯得孱弱。


    野性與憤怒讓他超水平的發揮著自己的武技,而這也僅是戰鬥能繼續下去的原因而已。


    終於在某個瞬間,劈啪作響的分子立場劍刃在哀鳴中被巨爪捕獲。


    而馬什那黃色狼瞳中,動力劍上細小的裂紋正和敵人的另外一支巨爪同時出現。


    嗵!


    遠處的一聲槍響挽救了他敗亡的結局,馬什趁機拉開距離,而那個巨人也將擋在臉上的爪子放下。


    扭曲的彈頭冒著青煙從巨爪的手背上落下,而拚盡全力開出這一槍的霍布森,則用他全部的力氣向自己的戰友提醒:


    “用那個勳章!”


    “勳章?”馬什下意識的將手探向腰間,而懷言者也同樣注意到了那塊不起眼的石頭。


    沾有惡魔血液的手指,在觸碰到石頭的一瞬間就有劇烈的燒灼感,而受到刺激的十字型勳章,此時卻開始由內而外的散發出白熾的光芒!


    遠處數十公裏外的山脊上,從後方支援的野狼們正與一支灰騎士小隊向前行進。


    而當那枚勳章被激活的瞬間,所有的灰騎士都感應到,並瞬間停下了腳步。


    清洗的感知將馬什所在位置在灰騎士們的腦中標記,而那個站在馬什不遠處的惡魔,則更是被軍團意誌瞬間鎖定!


    嗡!


    一道更加璀璨奪目的光芒穿透物理空間的阻隔,自勳章中向惡魔射去,而那個惡魔則在一片黑煙中用它身上的符文做著最後的抵抗。


    靈魂層麵的戰爭中,它勉力的維持著自己與現實世界中的鏈接,而當對抗到達巔峰,連它的力量本源也被壓在勝負的天平之上以後。


    一道冷漠的目光自遙遠的星空中降下,令它瞬間感覺到被巨獸盯上的恐懼。


    無法計數的靈魂在那個目光的背後凝聚,而一聲聲的“汝為異端”的斥責聲中,這個可悲的混沌奴仆感受到生命盡頭的黑暗。


    “有點困了……”


    這是當灰騎士與野狼的先頭部隊感到戰場時,倒下的馬什說的最後一句話。


    更新,不想拖節奏二合一一起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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