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沒有等到崔倩醒過來的消息,卻等到了另外一個人醒來:耿爺!


    自從老爺子病重住院,到目前為止已經近兩個月的時間,中途發生過幾次病情陡轉之下,好在有全海連乃至全北方最好的醫療團隊,都把他從死亡邊緣拉了回來,最近的一次就發生在一個星期前,家屬都已經聯係殯儀館,可最終還是挺過來。


    耿爺是在今天清晨五點鍾左右醒來,天沒亮,他身上還插著各種醫療設備,陪床的家屬在一旁昏睡,就連護工也都在床邊打盹,老爺子竟然自己坐起來,直到他把身上的儀器都摘下去,聽到動靜的護工這才驚醒。


    好在這名護工比較有經驗,從業十幾年見過這類事情也比較多,要不然一定會被平時隻昏睡的耿爺嚇個半死。


    護工把家屬都叫過來。


    老爺子沒有用任何人,在所有人的目光之下親自彎腰把鞋穿上,身體很虛弱,臉上卻綻放出一絲尋常看不見的紅光,沒用任何人攙扶,幹癟到隻有六十多斤的軀體,像是一具皮肉還沒完全爛掉的白骨,背著手,一步步的走出病房,門口的長椅上有幾個人,都是在這裏盯著耿爺實時消息的,看到他竟然從裏麵出來,頓時站起來,驚恐的望著。


    耿爺沒在乎任何人的目光,眼睛也不在渾濁,眼神帶著些許慈祥的看著前方,他走的並不快,比正常人走路慢三分之一左右,這位在海連叱吒風雲一輩子的老人在走廊裏緩緩穿行,後麵一群人跟著,老伴因為年紀大並不在,那位與劉飛陽交流過的兒子在人群之中,他眼睛已經紅了,偷偷的抹著眼淚。


    這位學著型的兒子自然不會相信耿爺活過來,他知道這就是人們常常說的回光返照,科學解釋就是人體內的三磷酸腺苷atp,在人瀕臨死亡的時候會轉化為二磷酸腺苷adp,這個過程中釋放出巨大能量。


    耿爺走入電梯的時候,轉過頭對護工問道:根據你的經驗,還有多長時間?


    護工被問的措手不及,她確實見過很多人醒來,可那些人醒來之後的第一件事說自己全好了,沒有任何問題,還要把自己辭退,像耿爺這樣的極其少見。


    坦誠回道:最短的會有兩個小時,我見過最長的是三十六個小時。


    耿爺問了這一句之後便閉口不言,乘坐電梯下了樓,他一個人在前麵背著手走,後麵一群人跟著,多數都拿著電話把消息傳遞出去,穿過醫院大廳,讓裏麵排隊掛號的人不禁回頭相忘。


    現在的人認識他的比較少了,一路上竟然沒有人認出來。


    耿爺也不在意,徑直走到醫院門口,坐上門口的出租車,嚇得這一群人趕緊快步,來不及取車,都坐上出租車跟在後麵,耿爺去了海連市老城區的一家包子鋪,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吃了早點,他在裏麵吃,外麵人卻越聚越多。


    搞得這家平民包子鋪的老板莫名其妙,最後耿爺周圍幾桌都沒人敢坐下。


    他細嚼慢咽,外麵卻心驚膽戰,沒人把話說出來,可大家心裏都明白怎麽回事,生怕他在這裏就倒下,有驚無險的過了半個小時,耿爺吃完三個包子、一碗小米粥還有一個茶葉蛋,終於走出來,這條街兩邊已經停滿豪車。


    平日裏那些在公司指點江山的家夥也都拘謹的站著。


    耿爺掃了一圈,見自己的座駕已經在門口,就走上去,並沒去別的地方,而是回到他在海連市獨一無二的住所,那棟位於山頂的別墅,他進入房間換了身沒有醫院味道的衣服,走出來時發現房門外的人越聚越多。


    從山上看下去,通往山頂的路已經被車填滿,有些人隻能把車停在山下的馬路上,步行上來。


    直到上午九點多鍾,整個山上已經人滿為患,人流加入的趨勢終於減少。


    耿爺坐在他房子外的那處觀景平台,在搖椅上,旁邊還放著一壺清茶,望著與他曾經設計截然不同的海連,時不時抬手看看手中的手表。


    到目前為止,他已經醒來四個小時。


    時不時會抬頭看一眼手表,然後閉著眼睛安詳的坐在搖椅上,搖搖晃晃。


    兒子就站在旁邊,時刻緊盯著細微之處,因為耿爺閉上眼睛的樣子,實在沒辦法讓人判斷究竟怎麽樣了。


    人群的最前端。


    事業成倍增長的徐解放、之前與耿爺交集不多此時卻必須來的程成,都在距離大約十米遠的地方望著。


    又過去一個小時。


    在這期間耿爺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時不時的睜開眼睛望著山下,兒子還拿出一條毛毯蓋在他身上。


    臨近中午十二點鍾。


    耿爺終於開口了,他抬手向下壓了壓,站在旁邊的兒子頓時蹲在地上,耿爺低頭看著他,抬手摸在他腦袋上,沒有回憶,問的很直接“回國麽?”


    兒子一愣,隨後點點頭。


    耿爺看了眼站在遠處觀望的人,緩緩道“你從小就有個毛病,說謊的時候眼睛不敢看人,我知道你已經適應了國外的生活環境,讓你回來是強人所難,也不用安慰,給我料理完後事之後就會回去?”


    “爸…”


    兒子忍不住哭出來。


    耿爺倒很平靜,還笑了出來“拚了一輩子,不瞞你說,有多少家底我都不知道,但肯定不少,中途出個狼心狗肺的崽子,禍害了不少,但我還給你留了很多,足夠幾輩子吃喝不愁,我知道你清高,看不慣滿身銅臭味,可這些東西擺在這,也不可能扔了吧?要捐出去,我不甘心,活了一輩子都在幫別人,這些是留給孩子的,不能給任何人…”


    “你不在國內,這些東西你怎麽攥在手中?指著他們每年給你分紅?不現實,還不如一次性買斷,可沒人能吃得下…”


    兒子老淚縱橫道“爸,咱們回屋吧,外麵風大…”


    耿爺擺擺手,又抬手看了眼手表,護工說最多見過三十六小時的,其實他知道,還有些能保持一周,隻不過耿爺不認為自己有那份恩賜,隻能奢望,最後看一遍這片他叱吒風雲一輩子土地的日出日落。


    “我有個人選,他能幫你!”


    兒子沒回應。


    耿爺緩緩道“你把劉飛陽叫過來…”


    兒子聞言,站起來走到人群邊上,掃了一圈,他見過劉飛陽也認識,可並沒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發現那個身影,想到如果劉飛陽走到耿爺身邊,也會是在眾目睽睽之下,所以就開口問劉飛陽在哪。


    當這個名字一出來,人群中頓時嘩然一片。


    誰也想不出耿爺在這個時間點找劉飛陽幹什麽,要說這裏的人,有這些年對耿爺忠心耿耿的、有每逢年節必然來山上請安的、生意做大有徐解放、發展前景有程成,劉飛陽有能力也有魄力,可在如此關鍵時刻,他絕對不會是出類拔萃到耿爺要見的人。


    嘩然一片之後,就是相互尋找,不計其數的人開始撥打劉飛陽電話。


    得到的結論卻是一樣:關機!


    最後又給安然、呂婷婷、洪燦輝打過去。


    一時之間,所有與劉飛陽有關的人全都接到電話轟炸。


    ……


    一架從惠北省會飛往海連的飛機剛剛落地,兩人從飛機裏走出來,麵容沉重,不苟言笑。


    正是劉飛陽和趙誌高。


    他接到耿爺醒過來的消息,第一時間趕往機場,作為經曆過多次生死別離的他知道耿爺的醒來代表著什麽,之所以能回來,並不是得到召喚,而是關乎到一個人的原則性問題,至少他認為於情於理都應該來送一程。


    一邊走,一邊把手機打開。


    剛打開,電話嗡嗡震個不停,就看上麵的信息綿延不絕。


    他隨便點開一條,看到上麵說耿爺在家裏要見自己,由於回來的匆忙,並沒讓人來接,隻能打了一輛出租車前往,在距離還有一千米左右的地方,已經交通擁堵,路兩邊全都停的車輛,官方不得不派人員指揮交通。


    劉飛陽等的著急,就走下車步行千萬山頂。


    這次一次他算是真正見識到了耿爺的底蘊,上層關係或許足夠,但是群眾基礎恐怕沒有經曆過特殊時代的人無法鍛造,有些上了年紀的大爺大媽,不知道在哪裏聽說耿爺也已經走了,自發的在山下抹起眼淚。


    馬路兩邊的狹小人行道,已經人滿為患,舉步維艱。


    兩人廢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走到大門口,門口也被人守住,不允許隨便進出,表明身份之後好不容易進入,唯一的一條路也被堵死。


    好在不像外麵摩肩接踵,走路還能提起速度。


    劉飛陽爬著漫長的山路,路兩邊滿是人,人們的眼光各異盯著這個向上的人,有人羨慕、有人嫉妒、有人鄙夷、隻有寥寥幾位在祝福。


    他沒有心思看風景,隻想快些上去。


    至於向上爬的一路都經過了什麽,自然也無法看到,越往上人與人之間的距離越大,走起路來舒服些,也好在他的體力還算跟得上,要不然會被累個半死。


    大約花了十分鍾,終於來到山頂。


    “嘩啦啦…”


    最前方的一排人注意到,轉過頭,在程成和徐解放之間讓出一條縫隙。


    劉飛陽視線穿過這條縫隙,看見一位坐在搖椅上的老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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