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飛陽不知道在他身上發生什麽,但他聽村裏的老人說過,自殺的人到閻王爺那裏是最低級的鬼,下輩子投胎會畜生道,過豬狗般的生活,這句話起初是老人用來安慰他的,這麽多年他一直銘記在心裏,所以如果真有下輩子,為了當人重新活一次,這輩子也要好好活著。


    門外的洪燦輝雖說是衝著劉飛陽來的,但他根本威脅不到。


    前段時間他看報紙,上麵刊登了個跳樓的案例,後麵有個專家進行點評,其中有個詞深入人心:中年危機!


    上有老下有小,人生的路已經大概如此,沒有退路前路已經定型,對於一個男人來說,除了安於現狀貌似沒有抗爭的辦法,隻要在這平淡的生活中稍稍出現一點波瀾,極有可能造成神經崩潰,進而走極端…


    他不知道為了絕望和想死這個詞會出現這個年紀的人身上,如果說真的死掉,貌似聽他的話與自己有點關係,現在的劉飛陽已經大致可以確定,洪燦輝和所謂的不平衡到報複社會沒什麽兩樣…


    劉飛陽的出現也確實是壓垮他的最後一根稻草,讓他一直以來的緊繃神經徹底斷了,酒精作用下人的思維都是天馬行空,他語氣越顯傷感,自言自語道“我是誰啊,我是洪燦輝,上小學的時候是班級尖子生,上中學的時候開學老師就讓我當班長,我學習好長得也帥,到了青春期我女朋友是學校的校花,她每天情書收一堆,最後卻跟我走在柳樹下,誰他媽不羨慕我?校外的混混喜歡上她,放學堵她,我拎著凳子腿出去把他們都給打跑,後來回學校都叫我輝哥”


    劉飛陽並沒經曆過他這些,大概能理解上去,有點一知半解。


    “後來我們分手了,因為我又交了女朋友,校外的,長得也好穿的還少,跟我初戀牽手就會臉紅的勁過去,我就開始對她進行堡壘打,上了一壘上二壘,最後上三壘,我得到她全部的時候正好中考,我不學習也靠上重點高中,進學校的第一天就都知道我是輝哥,教導主任也找我,告訴我別惹大事就行,高中有其他學校的女孩,天天在我身邊轉啊轉,隨便挑,我就學會了喝酒、逃課後來跟著校外的朋友吃曲/馬多,吃到飄了的時候,我就覺得全世界都是我的…”


    他苦笑著,眼神裏充滿迷茫,回憶著當時的點點滴滴“後來因為學古惑仔在學校收保護費,家長來學校把我帶家去,休學兩年,我就在社會上混阿混,跟了個大哥,喜歡去學校門口蹲著,看他們放學的時候,認識我的人再叫我一聲輝哥,後來出去打架,我最好的兄弟讓人砍死,大哥又進去了,對夥的人滿世界找我,最後花了錢把事擺平,又拖關係給我送進學校,我看淡了不願意混了,整天學習,可學校那些人沒有不怕我的,幾班大哥見到我就跟老鼠見到貓似的…”


    他一頓,拿起酒瓶又灌了一口,嗆的險些吐出來,幹嘔幾下緩過氣又道“我腦袋聰明,考上大學,學的是金融學,四年本科,升學宴那天就是家裏的親戚,都說我浪子回頭金不換,是家裏的驕傲,上大學我更知道好好學習,還得過獎學金,當過學生會幹部,女朋友的大長腿,一到夏天的時候閃的人眼睛生疼,畢業了和平分手,那次我哭了”


    他回憶著自己的曾經過往,這次頓的時間比較長,足足幾十秒才又出聲“大四時候實習,去了一家金融單位,一共三個人,成績最好的是我,工作最優秀的是我,平時跟領導出去喝酒的還是我,可一年之後留下的卻是另外倆人,因為我沒錢沒關係,好吧,我認了,就自己找工作,私企肯定不如國企好,我工作兩個月之後趕上金融危機,全他媽下崗,再找工作發現適合我的沒了,又不能回家,每次通話的時候都跟他們說我過得挺好,突然回去鄰居看我得啥眼神?我輝哥丟不起那人,在陌生的城市又得吃飯啊,找了半個月最後去賣保險,又他媽趕上裁員,我又下崗了,那也得活下去,兜裏比臉幹淨,可沒人用我,都說大學生挺好,但就是不用,最後看到盛世華庭供吃供住就去吧,身段放低點沒啥,工作兩個月遇到以前的同事了,他們喝酒我端盤子,讓我坐下喝我沒好意思,你知道我當時啥心情麽,你知道他們背後咋說我麽?”


    他說著說著,眼裏布上一層濃霧,門裏的劉飛陽也深吸一口氣,他一直挺直腰杆,就是因為知道被人瞧不起的滋味不好。


    “難聽,很難聽,笑聲比西遊記裏妖精笑的還難聽!你知道他們嘛,沒文化,上學的時候都是天天挨揍的主,現在就他媽比我強了,誰能想到?我就安慰自己,最窮不過要飯,不死終能出頭,把臉皮弄厚點也沒啥,笑唄,願意怎麽笑怎麽笑,輝哥不在乎,可是你一個臭流氓憑啥能紅遍惠北啊,還來看這麽好的房子?為啥要薅我衣領讓我帶路啊?我洪燦輝比誰差?”


    他陡然間爆發出來,瞪著眼睛盯著門口,臉上已經有眼淚掉落,喊聲驚雷,要緊牙關又道“我是輝哥,為啥我純潔的初戀最後被床上那點事弄到肮髒?為什麽我的驕傲被社會一點點泯滅?為什麽我的棱角被生活無情的磨平?為啥曾經讓我用腳踹的人,現在都能在背後指點我?又為什麽我不認識現在的自己了?”


    劉飛陽聽著他聲嘶力竭的怒吼,石化一般站在門內,低著頭,開始猜想他現在應該是怎樣的狀態。


    他的質問劉飛陽也曾坐在寂寥無人的曠野上對著星空發問過,為什麽我隻想種種地老天不遂人願,為什麽曾經抓住蟬都會笑欣喜若狂,現在抓住野雞都隻是想今天的肚子能填飽,又為什麽驕傲的走進中水茶樓,裏麵卻沒有人正眼看自己。


    曾經以為花不會凋謝,長大後知道更慘的叫幹癟枯萎。曾經以為天不會變黑,長大後知道更悲劇叫暗無天日。曾經以為水不會流走,長大後知道更痛心叫魚兒不來。


    “我並不是不認識現在的自己,而是我他媽努力過,驕傲過、萬眾矚目過,卻發現生活反而比我預想的越來越遠,我第一眼看到某嘉欣的時候,想著長大要娶個這樣的媳婦,可現在連女朋友都沒有,第一眼看到奔馳車的時候,想著以後一定要買一台,現在卻想著能有個自行車就好,小時候我想著要富可敵國,現在就想著填飽肚子就好!”


    他已經淚流滿麵,人幾乎出於崩潰的邊緣,理想的豐滿被生活這把刻刀,一片一片削成現實的骨感,以前想的和現在做的天壤之別,他哭喊道“誰都告訴我要有理想,要有夢想,可沒人告訴我夢破了怎麽辦,都告訴我要去環遊世界,可沒人告訴我腳上應該穿多大的鞋,我不說,誰還記得那個學校曾經有個輝哥?”


    “我怕,十年後二十年後我還這樣,這場遊戲我不玩了,累了,太他媽累了,我也不做夢了,徹底服了”他說著整個人向側麵癱倒,直直躺在汽油裏,把酒瓶裏的最後一點酒灌倒嘴裏,喝完扔掉酒瓶,酒瓶順著樓梯滾下去,一層一層下落,發出叮叮響聲,他舉著大火氣,嘴裏大吼道“操你大爺的青春,我咋就回不去了呢,我真的還想再做一次夢,當初驕傲的輝哥,怎麽就能不如一個臭流氓…”


    他說完,緩緩閉上眼睛,手臂緩緩下落。


    “哢…”手中的火機綻放出火苗,隨著他的手臂,一點點向汽油滑落。


    房裏的劉飛陽也跟著有感觸,隻是他神經異常敏感,物傷其類,他斷然不想一個酒鬼就這麽在自己麵前死去,聽到那最後的哀鳴,預感情況不對,趕緊擰開門鎖,當看到外麵的時候,那手臂正在下垂,來不及多想,迅速踢到那手臂之上。


    “刷…”這一次性火機幾乎平行的貼著汽油飄遠。


    然而,火苗炙烤著揮發的汽油,最終落到那地上。


    “轟…”幾乎是一瞬間,就看汽油上方出現藍色的火苗,隨後像千萬隻螞蟻似的滾滾襲來,速度極快。


    “湊…”劉飛陽瞳孔瞬間放大,下意識的彎腰拽住他的兩個肩膀,趕緊往門裏退,顧不上自己肩膀上傳來的劇痛。


    “嘭…”就在他把扔進閉上眼睛的洪燦輝拽到房子裏的同時門外已經燒起熊熊大火,而洪燦輝褲子上已經燃起火苗,逐漸攀升,轉眼間燒到後背。


    劉飛陽在電視上看過救活方式,手速奇快的抓在腰間,一手抓著衣服,一手抓著褲子,轉眼間給脫下來。


    在劉飛陽出門的時候安然已經走來,此時見他身上還有火,半點遲疑的用身體壓在火苗之上。


    眨眼間,房間內除了兩團衣褲在燃燒之外,沒有半點火星。


    劉飛陽手已經變成紅色,胳膊上有血跡溢出。


    安然起身握住劉飛陽的手,而後者盯著地上的人。


    人醉了,火滅了,燃燒過後的驕傲又該怎麽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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