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飛陽回家之後就沒再想著王琳家裏的事,吳中猜的是對的,卻也有誇大成分,劉飛陽這廝斷然給不了王琳毀天滅地的勇氣,從老錢口中得知的冰塊事件是最主要因素,最近他迷上《三國》書是青色封皮箱裝版本,沒聽安然講過,應該是她父親留下來的,一家子都有好學基因。


    劉飛陽鑽進去就再也拔不出來,以前在電視上看過,唐先生飾演的諸葛亮,滿嘴之乎者也,聽兩句沒有興趣,卻沒想到看到開卷語“話說天下大勢,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之後,竟然觸動了他某根神經,鬼使神差的看進去,看不懂言論,卻能看懂意境,比電視上描繪的刀光劍影刺激的多,也要震撼的多。


    一下午時光悠悠度過,安然回來吃完飯,兩人又坐了一會兒,應該是熱戀期,卻學不來後世小情侶那般摟摟抱抱,偶爾會有親密接觸,舒適、安逸。到上班時間,他走出門就換上另一番麵孔,天還沒黑,有些青色,餘光映在他臉上把五官凸顯的更加活靈活現,他不屬於鮮肉類型,也不會讓姑娘情不自禁的抬手在他臉上摸一把,硬漢,有些人敬而遠之,有些女孩叫一聲歐巴。


    去食雜店看報紙,這老東西一副鬼鬼祟祟的表情,應該是銀礦的事傳到他耳朵裏,心裏越發覺得這犢子身影光輝偉岸,以前劉飛陽裝傻的時候,兩人無話不談,老東西也樂意一副高高在上的樣子諄諄教誨,現在劉飛陽仍舊對他和顏悅色,他卻非常悲哀的不敢亂開玩笑。


    看來時間真能改變一切,唯獨改變不了時間本身。


    張曉娥,這個在劉飛陽生命中看似成為過往的女孩,幾個月前來到酒吧打工,利用自己的獨有的嗓音、迷人的外貌、以及優雅的曲線,目的一半是賺錢買化妝品,另一半是在這個堪稱縣裏最高消費的場所了找個金主,把自己交出去,換取後半生、哪怕是幾年的安穩生活,過早的成熟導致學校裏那些同學在她眼裏顯得非常幼稚,有些人還幻想著拿個獎學金,混個學生會幹部當當,畢業後在履曆上寫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找個比同齡人高工資的工作,他們殊不知,找個好人家能少奮鬥二十年、三十年、甚至一輩子。尤其是那個男朋友,用著家長給的微薄生活費討好自己,自己簡單給他些精神上的慰藉,就能樂的晚上睡覺不閉眼。


    她迫切的想要比別人早走出校園奮鬥,想要早些收獲第一桶金,然而今時今日,她卻要永遠的離開校園,這輩子還有沒有機會走進,她自己也不知道。


    翹課的時間比上課的時間還要多,終於讓學校不再忍受,今天上午家長來到學校,苦苦哀求之下還是獲得一張退學通知,十幾年從未與人紅臉的父親,為了老師口中的“你看看她都什麽樣子,穿的像個什麽,畫的像個什麽”而大打出手,最後老師求饒說自己錯了,父親這才把老師從三樓的窗台前拽下來,父親摟著她邁著正步走出學校,成為校園裏近一個月以來最動人的風景。


    然而沒人知道,父親在走出校門口,走到周圍沒人的地方時,狠狠的甩了她一個嘴巴,問她是留在這裏繼續賣唱還是跟他回家,結果是顯而易見的,張曉娥看著父親的背影佝僂下去,隱隱有顫抖幅度,好像是哭了。


    她學過朱自清老先生的《背影》那時還小,理解不上去,現在能理解上去,原來父親已經老了…


    她拽開門,看到劉飛陽正坐在炕上看報紙,微微錯愕之後,平靜的走過去坐到旁邊,她記得第一次見到劉飛陽就是在這裏,沒想到最後一次還是在這,在心裏安慰著,稱得上善始善終吧。


    劉飛陽察覺到有人,轉過頭,恰好看到張曉娥的側臉,上麵她父親這輩子唯一一次留在她臉上的手印觸目驚心,紅腫,把原來五官協調散發出來的美感,硬生生撕裂開來。


    “挨打了?誰打的?”他蹙眉問道。


    “我要走了,離開縣城,本打算今晚唱完之後默默的離開,不跟你道別,沒想到在這裏遇到”她硬是把自己語調變得平淡一些,如同她今天的穿著一樣,很素雅,衣服是與父親去學校的那身運動裝。


    劉飛陽心裏沒來由的一緊,他從這個女孩身上第一次感受到女性柔軟,也真正領會到女性身體的奧妙,原來蹭到身上是會發熱的,摸到身子上是會顫抖的,他沉默下來,沒開口問,擔心被她理解成挽留的意思。


    曹武廟這老東西聽到呆若木雞,雖說張曉娥每次過來從未給他好臉色,但他喜歡在張曉娥扭頭走後,對著那兩片看著就有彈性的屁股惡狠狠的磨牙,這樣仿佛能讓他心裏非常爽快,前幾天張曉娥穿個黑色短裙過來,他下狠心裝作拌到在地,眼睛往上看的時候,看到裏麵有安全褲,心裏還在暗暗發誓,下次再穿短裙,我一定要看到。


    “奇怪,我為什麽會有些傷感呢?我都已經不愛你了”張曉娥沒等到回話,昂起頭看著天花板上的鎢絲燈泡,她這樣隻是防止眼淚流出來,笑意在嘴角迸發開,笑罵道“你這個老和尚,我這麽好的姑娘居然不知道珍惜,我祝願安然早日跟你分手,讓你打一輩子光棍,找媳婦隻能是自己的左右手,出去叫小姐也染上性病”


    她的話是在罵人,卻沒有半點罵人的味道。


    劉飛陽依舊看著她的側麵,心裏說平靜,好像也不怎麽平靜,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男人可以坦然麵對,說愛過自己的女孩,張曉娥出現的突然,極其突然,甚至在他近期的計劃中從沒有過這樣一個環節。


    “我謝謝你”他刻意放鬆的回道。


    “混蛋”張曉娥又笑罵一聲,像是小女孩在撒嬌,低下頭看向這犢子的臉,把眼裏的眼淚收回去,又笑出來“我都要走了,你再也看不見我,罵你,你回應一下會死啊”


    “中水縣就是屁大個地方,從街頭走到街尾,路過幾個人都能查出來,呆著沒意思,我相信裏,離開這個地方能活的更好,早死早超生”很難相信這話從這犢子嘴裏說出來,就在半年前,他還安逸的守在村裏,現在居然會說縣城小。


    “我是走,不是歸西,ok?”張曉娥氣急敗壞的反問,漆黑的眸子裏麵波光時隱時現,也不知眼睫毛為什麽會比正常人長處那麽多。


    “ok!”劉飛陽用他蹩腳的鳥語回道,心裏想到可能再也看不到她,也有點傷感,不是其他情愫,而是曲終人散的蕭條。


    “瞅瞅你那個傻樣,來,再給大爺露一個巍然不動的傻笑”張曉娥抬手勾起他下巴,像是嫖客在打量小姐,這句詞是她無意間走進辦公室,在抽屜裏發現的,她第一眼時被那鐵畫銀鉤的筆鋒震撼倒,第二眼是被上麵的文字驚呆,等看到第三眼的時候,發現這好像是柳青青曾經在自己兜裏拿出來的紙,想到劉飛陽,頓時氣得小臉通紅,磨著銀牙叫道:我一定要得到那五萬塊錢。


    “嘿嘿”劉飛陽果真露出個傻笑。


    神韻與之前一模一樣,看的曹武廟有種劉飛陽還在這裏打工的錯覺,想上去對著屁股上踹一腳,卻看的張曉娥哭出來,眸子細膩的盯著他,眼淚低落,她是個女孩,從來就不覺得自己有多堅強,如果遇到個能降服自己的人,倒願意像個小女人似的撒嬌。


    “變了,一切都變了”她感慨出來。


    不知這個詞是怎麽,好像在一時之間從所有人嘴裏說出來,難道這是那些小女生吹捧的水星逆行?好像有些不搭邊。


    張曉娥低下頭,晶瑩眼淚低落,折射出來的光比那鎢絲燈泡要亮的多,眼淚打在運動褲上,打濕一片。


    “我叫張曉娥,從小就招人喜歡”她聲音孱弱,像是在自述“幼兒園的時候,過節要上台上跳舞,跳白天鵝,那時我父親給我買了第一雙舞鞋,我沒有舞蹈底子,不過上台之後,所有的眼睛都看在我身上,因為我漂亮,我特招人稀罕你知道麽,誰見了都想抱抱我,後來我爸告訴我,女孩子要矜持,所以我就不讓人抱了,那時我發現我越是遠離他們,他們越想抱我,所以就學會驕傲的昂起下巴,我是小公主,所有人心裏的小公主”


    劉飛陽見她眼淚一直在滴,伸手朝曹武廟要了遝紙遞過去。張曉娥接過,擦了擦眼淚,紙浸濕眼淚卻沒止住。


    “我記得初中升高中的時候,我沒考好,父親騎自行車帶著我去找學校,你知道嗎,那個時候我同學已經有坐車去學校的了,為了保持驕傲,保持我的公主形象,已經兩年沒讓他送我上學,坐上自行車的時候,他讓我做前麵,等看到我做後麵之後,他說了句,孩子長大了,去學校,他托關係求人,每次都讓我在外麵站著,不讓我進去,可我趴門縫上能聽見他在裏麵卑躬屈膝求人的聲音,我攥緊拳頭,一個小女孩攥緊拳頭,我發現這個世界沒我想象的那麽簡單,我驕傲,可父親在我心中的形象更為驕傲,我無法想象他在別人麵前低頭的樣子,所以從那時起,我就發誓要找一個人上人,不在別人麵前低頭的男人,我還要讓這個人回去幫我報仇,讓那些我父親曾經對他們低過頭的人,都滾到我父親麵前低頭”


    劉飛陽蹙著眉,他萬萬沒想到張曉娥曾經的風騷還有這方麵原因,甚至有些慶幸,自己父親一輩子踐行的道理就是:挺直腰杆做人,可又有些悲哀,與黑土地為伍能求到誰?走到外麵世界,誰又改變誰?


    她苦笑著“可社會並沒那麽簡單,男人隻在乎女孩的身子,糟蹋過後還會罵一聲婊子,高中畢業時,我的一個室友哭了,我們都以為她因為分別傷感,可後來她卻說,懷了男友的孩子,那個人渣把報考學校填完之後,就人間蒸發,墮胎還是我們陪著去的,錢也是大家湊的,那時我的很悲哀,我想如果有個人把我踹了,至少我得在他身上要出來墮胎的錢吧?”


    “上了大學,我記得還是父親送我來的,他看著學校大門的眼神很失落,他沒想到自己的閨女會上這種學校,沒有電視上的氣派,門也不大,裏麵也不大,可他還是對我說,挺好了,你是爸爸的驕傲,那時我沒有挽住他胳膊,我們兩個單獨走進學校,因為我知道他言不由衷,最後送他回去,上車的時候,他還說有空往食雜店打電話,別心痛電話費”


    她說著,突然停住,咬住嘴唇道“奇怪,我說這些幹嘛,我為什麽要說這個?”


    “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我都在聽”劉飛陽在旁邊說道,又拿出紙遞過去,補充道“很認真的在聽!”


    張曉娥咧開嘴,完全沒有女孩的樣子,哭泣聲愈演愈烈,在簡陋的食雜店裏,像個在幼兒園沒人跟她一起玩耍的孩子。


    劉飛陽知道她想表達的是,自己在這裏做的一切,隻想到自己現在的感受,看到父親轉身的一瞬間,才回想起來遠方還有個家,她還想質問:人這一生要傷害多少摯愛的人?她想回家,又得走下去,這無奈要傷多少至親的人?


    隻不過她情緒激動到無法表達罷了。


    “我要走了”張曉娥哭泣過後聲音沙啞,又委屈的道“原本想著唱完今晚再走,可現在也唱不了了,就這樣吧,也不跟任何人告別了,能看到你挺好,天啊,我這是怎麽了,我想說什麽,怎麽不會說了”


    “抱抱你”劉飛陽又擠出一抹笑容,帶有安然的七分春風,張開雙臂。


    張曉娥一愣,隨後擁入懷中,把腦袋埋在胸膛,恨不得擠進去,眼神無助的看著前方“劉飛陽,我好像後悔了,我不知道上天給人一輩子多少次後悔的機會,可如果能回到過去的話,我絕對不會是這個樣子,我也不會這活…”


    “我懂”劉飛陽拍著她後背,眼神透過玻璃看向窗外。


    她在懷裏想著:人這一生要愛過多少無緣的人?又傷了幾次至親的人?回首望去,為什麽現在的路不是曾經的彩虹橋?又為什麽被時間改變了模樣?


    曾經,隻是曾經,現在,隻是現在,未來又在哪呢?


    有些可笑,隻是年輕讀不懂。


    有些悲傷,隻是年齡已太高。


    恍惚間,人生有多少突然?


    張曉娥默默的離開了,是否還會回來?


    ps:加了個大章,月票,月票,多方談話,得進前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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