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飛陽老僧入定一般,屁股下麵坐的是安濤的衣服,此時就如同僧尼的蒲團,厚重、踏實,非但沒感覺到幾年沒燒的炕的冰冷,反而有股熱氣湧現,這一巴掌打到劉飛陽心裏,不疼、非常舒服,臉上不能表現,隻是平靜而已。


    昨天他在酒吧的怒吼,一半由於在柳青青麵前,不想被那娘們的野性壓製,另一半則是說出心中所想。


    對王琳的問話無動於衷,閉口不言。


    王琳經曆了她人生中最漫長的十幾秒鍾,終究是沒能等出答案,讓她說同意簽字,這比殺了她還難受,畢竟昨晚做夢還夢到一遝一遝的鈔票進入自己小金庫裏,父親沒了,安濤能不能再上去可謂希望渺茫,自己後半輩子就等著這些錢尋找營生。


    她眼睛從最初的詢問幾乎轉化為哀求,還是想讓這犢子說句話吃顆定心丸。


    “啪…”


    邱天成可沒有那麽大耐心,再次一巴掌打上去,吳中把他請回來是讓他做事出成績,不能唐突對劉飛陽動手,但打一個日薄西山的礦長,就好比捏死一條螞蟻一般。原本就認為劉飛陽說的是反話,那麽現在也算是在打他的臉。


    聲音越發冰冷的問道“簽不簽?”


    王琳被這嘴巴嚇得身上一緊,緩緩扭過頭看向安濤,她嘴上經常罵安濤是活王八、窩囊廢,可心裏還是愛這個男人的,見被打的鼻口穿血心裏有些心痛,想當初自己讓他跪搓衣板磕頭的時候,也沒到這種程度。


    安濤上身隻剩下個小背心,從未被風吹日曬的皮膚異常白皙,談不上瘦骨如柴,隻是弱不禁風。站在地上腦袋已經被打的迷糊,眼鏡不知被扇到哪裏去,眼睛時閉時睜,如果不是被薅住,會立即癱倒。


    “簽,還是不簽啊?”


    王琳著急且無助的再次看向劉飛陽,眼圈通紅,看起來要急哭了。


    不僅僅是她看過來,屋裏屋外的眼睛都鎖定在這犢子身上,在邱天成、趙誌高或者所有的拆遷隊員眼中,王琳就是個介質而已,真正的矛盾在劉飛陽身上,他這尊菩薩安穩坐在著,一定有貓膩,換個角度想想,如果他真的而是勸說搬遷,豈不是不來更好?一切都會順理成章。


    劉飛陽見她又耿直的問,露出些許無奈道“嬸子,該講的道理我都已經跟你講完了,多說無益,拆遷工作是大勢所趨,不僅僅是你家,這二百多戶,將來整個銀礦區都一定會拆遷,沒有辦法阻擋,還是早點簽字的好”


    聽他還這麽說,王琳心中一顫,聲音也變得顫顫巍巍。顧不得有沒有其他人,更加直白的道“飛陽啊,你真得說句實話了,要不然你親叔叔得讓人打死,算當嬸子的求你了行不,你說句話?”


    二孩沒敢直接看劉飛陽,但他的眼睛一直若有若無的瞟向這邊,變了,他覺得陽哥也變得像是陌生人一樣,想當初兩人在村子種地的時候,站在地頭一看,全村能把上千個下種子的坑刨成一條直線隻有陽哥自己,他掛在嘴邊的話就是:咱們大老爺們,要走得端、行的直,別弄那麽多花花腸子,也別繞那麽多彎彎道子。


    現在怎麽會變成這樣?


    當麵說一套,背地裏做一套!


    劉飛陽再次閉口不言,悠閑的抽出支煙,放在嘴裏靜靜的享受著,全屋裏隻有他“低人一等”也沒半點不自然,還回過頭看了眼窗戶,窗外站的密密麻麻的拆遷隊員,抬手示意讓他們讓開,擋住陽光了,這些隊員非但沒感受到他目光有多和煦,而感覺刺骨的冰冷,隻有一層玻璃隔著,談不上隔音,裏麵說什麽也都能聽到,站在後方的人都開始揣測劉飛陽這廝究竟是什麽意思,下意識往兩邊退,更多的陽光頓時照射進來,能看到大門外也開始湧現出人群。


    在他們心中,安濤沒選上礦長、礦長選舉暫緩,這事很微妙,百分之九十的人心裏估計安濤快完蛋,可這並不妨礙還把他樹立為標杆式的人物,他家一旦被拆了,那就是大勢所趨,會引起羊群效應,他家拆不掉,其他人也會紛紛效仿。


    這個簡單的道理,邱天成心裏清楚,趙誌高也知道,所以在這裏聚集的時間越長,影響就會越惡劣,事態也會更嚴重。


    “嘭”


    邱天成臉色越來越黑,等不及的抬腿踹向安濤肚子,弱不禁風的身子向後退兩步,後背頂到牆上,又順著牆麵滑落下來,捂著肚子、臉色蒼白、豆大的汗珠掛在額頭,痛的連叫聲都無法發出。


    “安濤!”王琳看到這幕頓時叫出來,心裏怕得要死,可一瞬間的真情流露還是無法阻擋,跑過去跪倒安濤身邊,哭出眼淚的問道“你怎麽樣…”


    “他…他們是一夥的!”安濤聲音非常虛弱,用他知識分子的頭腦,分析出現在的狀況。


    “啊?”王琳哭泣聲戛然而止,眼神瞬間變得木訥。


    人性的弱點是:相信自己願意相信的!王琳也一直陷入這個怪圈之中,如果,他們真是一夥的,劉飛陽來的目的是什麽?不來豈不是更好?


    不僅僅是王琳,聽到這話所有人都蒙了,因為邱天成和趙誌高非常清楚,劉飛陽不可能與自己同走一路。


    他真的是幫自己?邱天成陰翳的臉蛋上有一絲僵硬,這個幼稚想法在腦中剛剛形成,就被拋之腦後,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可安濤又為什麽說出這話?做戲,看起來不像!


    邱天成心裏非常淩亂,到底是怎麽回事?


    趙誌高腦中嗡嗡作響,覺得周身陣陣陰風來襲,好似處於亂葬崗,有些看不懂現在的場麵,難道是在做夢?


    “唰”


    王琳猛然回過頭,惡狠狠的盯著劉飛陽,惱羞成怒,覺得自己像是被扒光了扔進男浴室一樣,還是那種都隻色眯眯的看,不動手的那種,這種滋味讓她非常難受,再看到那犢子像個世外高人一樣,還在吞雲吐霧,氣不打一出來,忘記他也是個畜生。


    暴躁開口罵道“劉飛陽,我/操你大爺,你他媽敢坑我,說好的幫我要錢,現在居然出爾反爾,你這個小人,你不得好…”


    “唰”


    還沒等罵完,劉飛陽猛然看過去,伶俐的目光讓王琳麵色頓時蒼白,向後一腿,險些坐到安濤身上,她現在徹底不知道該怎麽辦了,為了錢能算計親嫂子,為了權能掩蓋父親死訊,這樣的人再無路可退,在利益麵前也不會輕易吐口。


    癱坐在地上,像個農村罵街的潑婦,雙手拍打著地麵哭喊道“到底是簽還是不簽啊?誰能告訴我…”


    她哭的聲嘶力竭,直插雲霄,讓站在大院外麵的群眾都開始暗暗揣測裏麵發生什麽,有些人甚至認為是不是有什麽不可言說的貓膩,可一想,王琳張嘴閉嘴就說安濤是活王八也不會在乎這個,說不準還求之不得,交頭接耳、亂糟糟一片。


    邱天成非常不舒服,覺得四周都被用什麽給包裹住,他想掙紮、想掙脫,可又不知該從何下手,轉了下眼球,看向劉飛陽,他更願意相信劉飛陽給王琳撐腰,在背後搗鬼,心裏上的交鋒已經讓他疲憊不堪,百爪撓心渾身不自在。


    懶得多思考,咬牙問道“劉飛陽,我問你到底簽不簽字!”


    “簽字啊,我一直是來做動員工作,從進屋喘的第一口氣開始,都是讓他們搬的意思!”劉飛陽好像很沒骨氣,卻又大義凜然的說道。


    這個回答幾乎讓邱天成想吐血,此時他更想得到的答案無疑是不搬。


    趙誌高也受不了莫名其妙的壓力,想讓他躺在地上打滾發泄,臉色漲紅,暴躁的走過去,伸手薅住安濤衣領,硬生生把他從地上拽起來,另一手握成拳頭,厲聲質問道“你簽不簽!”


    “別拽他,我求求你,別拽他”王琳嚎啕大哭,咧著嘴抬起手想要搶過安濤。


    “嘭”趙誌高一腳踹倒王琳,高喊道“操你大爺的,聽好了,我們不是跟你講條件,是問你搬不搬!”


    他說著,無所顧忌揮拳掄倒安濤肚子上,就看安濤腰部再次一彎順著嘴裏往出流口水。


    “別打,被打…我簽…不簽啊?”


    王琳無助的哭泣,像是再問老天爺,迷茫的轉過頭,又看向劉飛陽,她心裏期望著這犢子能看在安然的麵子上,幫自己說句話,哪怕是出於同情,趕緊爬過去,抱住劉飛陽大腿“飛陽,幫嬸子一把,今天先到這行不?給我們點思考時間,我們好好想想”


    “想你大爺,給我揍!”邱天成也急了,想不通劉飛陽和王琳之前到底是怎麽商量的?究竟是怎麽回事?


    邱天成這次發話,身後的兩名壯漢也快步走來上,抓住安濤雙臂給架起來,趙誌高揮拳往肚子上掄,他現在的想法也很怪異,如果聽到陽哥嘴裏說不簽字,可能會好受點,一直強調簽字,反而覺得心裏非常的癢。


    “別打了,別打了,我…我…”王琳看安濤已經被打的不成人樣,嘭嘭聲聽起來都疼,終於下定決心,咬牙道“我…”


    正在這時,就聽劉飛陽悠悠的說道“天成啊,天太熱了,讓你的人買點冰塊降降溫?”


    邱天成可能不懂,可聽在王琳耳中無異於平地驚雷,她呆滯兩秒,隨後崩潰的喊道“我不簽,不簽!”


    “還是簽吧…”劉飛陽慢慢悠悠的勸說。


    “嘭…”趙誌高又是一拳輪上去。


    “簽不簽!”邱天成狹長的眼睛瞪大幾分,高聲喊道。


    “還是簽吧!”劉飛陽繼續慢慢悠悠的勸。


    “我不能簽啊,做不到啊…”王琳又崩潰的喊。


    “嘭…”趙誌高再次一拳。


    “簽不簽!”邱天成再問。


    “還是簽吧!”劉飛陽勸道。


    “我不能簽啊…”王琳崩潰的喊。


    劉飛陽嘴角不被人察覺的泛起一陣比冰塊還寒冷的笑意。


    翻手雲、覆手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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