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到現在還沒有回過魂。幾位大佬涵養功夫肯定有了,可看完了,臉上全部露出古怪的表情。


    大佬就是大佬,倒底不一樣,僅是古怪,還沒有失態。


    呂夷簡沉聲問:“何來此對答?”


    “我奉太後懿旨,帶著獄吏前去獄裏審問,見他盤坐於地,感到奇怪,於是問了一句。”接下來發生的事,紙上麵全部寫了。幾人也沒有問他為什麽要進監牢審問。


    不是不知道,外麵議論洶洶,清流大臣群情激憤,這時候將鄭家子再度拖到公堂上審問,王博文壓力更大。雖到監牢裏審問,多少失了禮度,但也沒有規定審問,非得在公堂上進行的。謀官之道,無奈之舉,大家都能理解他的苦衷。


    然後又再度看著這張紙上的文字。


    作為大佬,智商總比普通人要高的。


    自從花會的事傳開後,就知道鄭家子不會是旁人代筆了,有那個傲氣,有那個字,何須讓別人代筆。況且詩詞到了那種地步,又會甘心做人家的代筆手?


    但僅是詩詞。


    老百姓爭論不休,好象寫了一首好詩不得了,然而到了呂夷簡這層次上,寫好詩詞又算得什麽?還要會行事做人,這樣才能有出息。象初唐四傑,那麽好的才華,唐高宗也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主,最後呢?


    可這張紙上的意味是什麽?


    這是想做一個儒學的大宗師啊,開宗不會,自始至終這小子都在圍繞著儒學轉,然而這小子分明想立派!


    北宋立國之初,好象有不少年,那一個大儒敢這樣幹過?


    當然,僅是這幾句對答,還不算什麽,想要闡述,要需要多篇文章來論證,證明這個論理,這才能真正構成一個學說門派。可說來說去,人家的年齡……


    幾個大佬看了兩遍,然後又在想,似乎還十分有道理。


    呂夷簡說道:“王府尹,在事情沒有結束之前,這篇文不能泄露出去。”


    “呂相公,當時在場的不僅有我與文吏,還有衙役,並且還有諸多的犯人,我怎能讓他們全部封住嘴巴?”


    文吏做記錄的,還有,也是在向老太太表白,我進去不是看望鄭家子,而是審問鄭家子,省得發生誤會。可王博文心中想到:呂坦夫,你當我傻啊。今天你讓我封鎖消息,那你們宰相也就沒有責任了,以後出了什麽事,全由我來擔罵名。休想!要死大家一起死。


    薛奎搖頭,這一回躲不掉了。


    本來整京城的人以為這少年冤枉,若再有這等才情,自己幾人又得知,還做忍者神龜,老百姓會指著自己的脊梁罵人。道:“見太後吧。”


    幾個大佬結伴走向內宮。


    太監不敢怠慢,立即稟報,老太太疑惑,又有什麽事發生?


    幾位大佬來的也是時候,老太太也讓言官弄怕了。處理了一批,又生出一批,比那個野草長得還要快。沒辦法打壓。這時候她有些慌,她可以控製宋朝的頂級官場,調動東西兩府(中書、樞密)的人選,但不可能做到將整個宋朝的官場換掉。這股風越刮越烈,於是將駙馬都尉李遵勗喊來,問了一句:“外議如何?”


    “臣無以他聞,僅聽到人言天子即冠,太後宜還政,又言鄭家子冤,太後囚一個少年人,欲換天。”


    還是還政,還是放人,老太太心灰意冷,心中一些想法漸漸也淡了,最後自己是什麽身份,走哪兒算哪兒,不強求了。


    然後又送了一些關於孝道的經義,比如《孝經》,比如《惟皇戒德賦》,這些書籍,送給了趙禎,要他反複的誦讀。


    我還是你的老娘,還能活上幾年,給我乖點!


    其實已經準備在退讓。


    老太太很聰明,可這幾年有的事,做得也很傻很天真。既然想做皇帝,又不想殺一個人,可不可能?看看人家武則天是怎麽做的?幾千幾千的殺,十幾年的皇帝做下來,官員、貴族、儒士與平民百姓,殺了總有不計其數,這才將皇帝位置做穩的。


    讓幾位大臣坐下來,劉娥問:“諸卿,一道前來有何政務?”


    幾個人一起盯著呂夷簡,你是首相,還是你來帶頭。


    呂夷簡略不悅的看了王博文一眼,但這個難題都不能化解,也不會被稱為北宋心機權謀最深的幾人之一了,徐徐道:“太後,臣這裏有一份奏折,請太後過目。”


    太監接著那篇文章,遞到簾後的劉娥手中。先讓老太太看,再見機行事。


    劉娥看了一遍,略怒的問王博文:“王府尹,哀家什麽時候讓你與鄭家子談道的?”


    老娘是讓你審問他的,不是讓你與他交談儒學的。


    王博文道:“啟稟太後,臣是去準備審問此子,但見他盤坐於地,無意詢問了一句,結果他說在想道,臣好奇,又問了一句,可越談越奇,是臣疏忽了。”


    有什麽疏失?作為大宋的臣子,見到人才喜歡是應當的。作為一個文人,見到這種新奇的對儒學見解,喜歡更是應當的。連這兩條都做不到,何來談宋朝的文臣?


    老王是準備豁出去,豁得不徹底,自責了一下。


    “這是你寫的?”


    “本來臣帶著文吏,準備記錄審訊經過,結果這一番對話也記錄下來,臣以為太後應當知道,於是重新抄寫了一遍。”


    “可誇大潤色?”


    “臣不敢,不信太後可以將此子帶來盤問一二,就知道臣為何如此慎重。”


    老太太,你也喜歡文學,不談不好辦,一談保準你喜歡,甚至若是談及什麽“道”,有可能將你從簾後忽悠出來。


    可能嗎?


    “這兩年多來,此子風頭很盛哪。”老太太帶著嘲諷,說道。


    “太後,那時他還小,在公堂上也承認自己犯了錯。況且天賦如此,僅是喜歡美麗女子,然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並不算過也。”


    “做男人的應當風流嗎?”劉娥很不悅的道。u看書w.uunshu


    王博文有些汗,老太太,你是一個女人,當然這樣說。雖你是太後,這個世界還是男人的世界。不過不辨了,你愛怎麽說就怎麽說吧。隻要將人放出來,就好辦。


    劉娥又道:“況且他還小……”


    這麽小,能做什麽風流事?純是小色鬼嘛,不過不能明言。


    但眾人相視一眼,臉上都有了喜色,老太太竟扯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大約有戲。


    劉娥又看了一遍,凡是有些學問的,拿到這篇文章,都會讀上好幾遍。老太太也有些衝擊,還有些茫然,這個屁大了孩子,居然有這麽廣闊的胸懷與學問。還真有天才這麽回事?


    都想得有些高,鄭朗隻尋找自己的“道”,至於天下的百姓嘛,有沒有想過,很疑問。但他沒有說,誰知此節。不過聲勢這麽大,老太太覺得就這樣放過,下不了台,看著這篇文章,不作聲。


    呂夷簡坐在最前麵,聽著老太太發出的呼吸聲,十分悠長平穩,不是動怒的跡象,終於出麵了,道:“太後,雖此子不懂事務,然京城洶洶,此子是洶洶的源頭,不為此子,為了國家祥和,社稷安寧,不如饒恕他這一次。”


    給了老太太台階下,又得到了清名,替同僚們解決了一樁難題。機會也把握得恰到好處。


    劉娥歎息一聲:“王卿,你將此子帶到內宮,讓哀家一見。”


    “喏,”王博文大喜。好不容易啊,老太太終於低了頭,又向呂夷簡投去感謝的一瞥,然後興衝衝的出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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