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影之戀人


    季心然坐在屋中,也沒開燈,就像整個人都融入了屋子的黑暗之中。


    dv機沒有電了,自己關機,還靜靜地躺在腳邊。


    兩大衝擊交錯留在腦海,一左一右,循環個不停。


    季心然趴在落滿塵灰的桌子上,身體像是這破舊桌身的一部分,快要跟著腐爛。


    dv機明顯是z拿來的錄像。單獨麵見莫紫情的詔時,兩人坐在茶館中,離得較遠,聽不清他們說了什麽。


    這兩人……甚至還前去看了江水,像是真正的戀人在散步。


    他們本就曾經是真正的戀人啊。隻是彼此錯過了。


    原來昨天詔時所謂真正的約會是去見莫紫情?


    季心然首次這麽害怕黑暗,像是一刻都不想多呆,拿著手機接連打了很多電話。


    一直打到第十一個,打到恍惚,還以為隻是為了聽這單調的鈴聲,對麵才終於接通。


    反而是接通的這一刻不知該怎麽辦了。拿著手機,手指不爭氣地抖了起來。


    “你幹什麽。”


    聲音很冷,一如往常。


    夜色中的手機散發著微光,像是永遠得不到注意的微光。


    連這潔白小巧的手機都是詔時送的,作為聽話解謎的嘉獎。


    夏季的夜晚慢慢終結了,還記得落地窗前他特意講些恐怖故事,就為了看她驚恐躲起來的那個笑容。


    隻是稍微想一想,淚水就控製不住了。曾經一個人呆著的十多年,明明也有過非常難受的時刻的。


    “哭什麽?”


    季心然已經盡力想控製聲音,但對麵的人似乎依然能覺察到。


    “怎麽了?沒有什麽事我要掛斷了。”


    如果不是執著地打了十多次電話,恐怕連這句冷淡的話都聽不到。


    “……電燈壞了。”季心然擦了下淚水,小聲說了句。


    對麵的人似乎僵了僵。


    “就為這點小事?”詔時停頓了下,“電燈壞了?”


    “嗯。”


    “就因為電燈壞了,你給我打了十一個電話?”詔時的語氣甚至聽起來已經相當無語。


    “……你會過來嗎。”季心然攥了下手機,“現在。”


    對麵一陣沉默,似乎已經為她的勇氣所深深折服。


    “季心然,你覺得我是誰?”


    “我的雇主,續命師……死神。”季心然都不知道為什麽會這麽冷靜。


    “沒有燈泡維修工的身份,沒記錯的話。”


    “別掛斷電話。”季心然似乎能預料到他要做什麽,緊張得牙齒都打了下顫,“我實在不熟悉這邊……”


    “去找阿文,不要找我。”


    電話還是冰冷一句之後,徹底恢複成了忙音。


    季心然呆呆地看著手機,看了半天,才又趴回木桌上,很久沒抬起頭來。


    是嗎……喜歡一個人,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硬撐著的時候,可以麵帶微笑,鎮定自若;但一旦分別,恐慌感來襲時……可以卑微到哪怕一兩句言語都會渴求,為了見一麵……什麽都願意去做。


    這戀人像是生活在陰影之中。季心然恍然能看見前方的詔時,小心地跟著詔時,卻始終活在世界的背隅,活在看不見光的潮濕角落中。


    我想見到你,我有權見到你……因為我是你的“影之戀人”。


    季心然……你可以再主動一些。拚上性命,拿出最大的勇氣試試看,像阿來曾經說過的一樣。


    季心然擦幹淚水,喘息了幾次,做了平生中最為執著的一件事——接著撥打電話。


    他可以不接的。他可以關機,或者將叫“季心然”的這個人拉進永久黑名單。


    但他沒有,說明還有希望。


    “你有完沒完。”清亮的聲音從對麵傳來,已經帶上了比剛才更深的寒意,“我要睡覺了。”


    “a先生,求你。”季心然咬了下嘴唇,強製不讓語氣聽起來真的有那麽卑微,“過來一下……隻呆幾分鍾也行,好嗎。”


    “十一分部連個能修電燈的人都沒有?”聲音停了下,“明天他們可以集體辭職了。”


    “等下,和他們無關。”季心然緊張起來,“是我想……”


    “想?”似乎傳來了聲冷笑。


    “……想見你。”季心然將頭垂下,“現在……很想見你。”


    電話對麵在沉默,空氣裏飄滿熬人的灰塵。


    終於還是說出了這句話。曖昧不清,能將兩人關係推向深淵的話。


    季心然站在懸崖邊,甚至閉上了眼睛。對麵的一句評價就可以將她推入不見底的黑暗,隻能靜靜在等。


    或許還能掙紮幾下?趁還活著的時候。趁已經走上了不歸路,回不了頭。


    “想看到你……哪怕不用開燈,坐在這裏也好。隻說幾句話,或者在街頭,隻看一眼就走。”季心然攥著手機,夢囈一般,“你有時間嗎……a先生。”


    一刻也好。遠遠看著也好。大雪落下,隻有唯一的光束。


    “沒有。”


    電話再次掛斷,恢複成一片忙音。


    季心然茫然看著手機屏幕,就這麽呆看著,雪花一點點積滿了全身。


    十七年了,終於等到了白樺城下雪的時刻,世界比想象中要安靜,幾乎能聽見冰殼細小碎裂的聲音。


    冰冷的河水一點點積起,從腳踝上升,身體自由地沉了下去。


    自由。從一開始……一直都很自由。


    “副長。”


    躲在小巷裏的人吃了一驚,兩個人紛紛站起,想要打聲招呼。


    “讓開。”


    詔時連話都懶得再多說一句,渾身帶著殺氣,直奔江岸舊居民區而去。


    這小區內都是歪窄並立的老房子,獨立於旁邊二層筒子樓的一座像是被夜色同化,沉得沒有一點聲音傳出。


    他不想來的。接電話之前也是一個人站在通江大橋之上,聽著江畔的流風。


    可這無止境的電話把所有意境都破壞了,甚至連安靜片刻的時間都不給,一個接一個的過來。


    即使詔時臉皮再厚,也不希望站在橋上,被遠處的行人當成大型自動音樂播放器。


    讓他丟臉這件事,一定也要回饋給她,讓她好看。


    十一分部的人會將季心然安置在這邊,也著實令他意外了些。要論辦公樓,那邊也不是沒有。


    古老的居民區。詔時淡淡冷笑了聲,聽說十一分部的那個負責人以前是總部的,三年前因為一句話被靳文調了出去?


    既然習慣了調動,一定也不介意被調得更遠一些。比如冥界。


    詔時推了下門,有些意外。本想像對待阿朗以前出租房那種破房子一樣,直接拆了大門讓她後悔打這幾個電話,沒想到大門沒給他這樣的機會,一推直接就開了。


    屋內確實很暗,這對怕黑的季心然來說應該是個挑戰。按了兩下開關,看來燈泡壞掉不是她編造的謊言。


    詔時站在門口,適應了下屋內的黑暗,也沒看到迎接的身影。


    本該被冷臉教訓一頓的人俯在桌台前,沒蓋被子也沒披件外衣,好像就這麽睡著了。


    還以為是多大的事。說了那麽多遍“想見”,就這麽睡著了?門也沒鎖,是特意方便外人過來入侵?


    詔時周身凝聚著股煞氣,直向沉睡的人走來,刻意製造了些聲音,踢飛了地上的破瓶爛碗都沒喚醒她。


    桌邊的少女睡得很沉。長發溫順地側垂而下,頭倚在交疊的手臂上,睡姿安靜,毫無意識有闖入者。


    桌上即使整理過,依然混亂一片。油漬刻在桌麵,玻璃水杯上麵粘了厚厚的汙漬,似乎很久沒被人清洗過了。


    詔時瞥了眼季心然手指邊的手機。即使睡著,她依然攥著手機,一直沒放下。


    打了電話就睡覺的人還是第一次見到。詔時忍著怒火,捉弄性地按了了兩下屏幕,真想為了之後這幾天的自由直接給她換個她打不開的手機密碼算了。


    鎖屏壁紙是成片的薰衣草,還是上次去莊園時照的,無人映襯的紫色花瓣略顯孤單。


    屏幕的亮光漫在麵容上,詔時能清楚地看見她閉合的睫毛尚有些濕潤,掛著些淚珠,臉上也有未幹的淚痕。


    在夢裏還有什麽可哭的,夢裏又沒有吃人鬼。


    “季心然。”


    生硬喊了句她的名字,她似乎也聽到了,但隻微微勾動了下手指,又將臉向臂彎中埋了埋。


    這態度完全不是想見誰,而是想被誰強行拖出去。


    既然如此,那就別怪不客氣了。


    詔時伸出手,想強拽著她脫離桌麵,手指尚未完全觸碰到她的手臂,一股彌漫的寒氣先纏繞過來,浸透指間。


    這是什麽?


    詔時站在原地,一時停了動作。


    多年的訓練使他的感覺比其他異能者更為敏銳,絕不可能錯過一絲異象。這像涉入冰水之中一樣的感覺竟然是從季心然身上發出的,但她周身的氣息又很正常,並沒什麽不對。


    詔時掌控的力量本就來自於隙間深處,冥寒氣息沉睡於體內,略微催動就會在周身遊走。


    受冥寒所影響,自幼這位操控人身上的體溫就要比常人要低一些,對高溫極為敏感,對低溫的適閾度則比其他人要差。所以當別人穿起棉衣時,他可能依然穿著單薄外套。


    如果有什麽寒冷能讓他快速察覺的話,隻能說明這寒度甚至超過了淺淡遊走的冥寒,對一般人來說已經是不能承受、能凍僵幾次的溫度了。


    詔時鎖起眉,將手探向她的麵頰,額頭,脖頸,四處都散發著同樣的寒氣,睡著的季心然竟然像是沉睡的冰山,本人似乎並無察覺,還在平靜閉合著眼睛。


    這寒冷是怎麽回事。


    詔時刻意保持著平和心態,手指輕輕拂過她的眼角。淚水很淡,並沒在這滿身寒氣中化成冰霜。


    有件事應該讓你知道一下。小然的體溫有些不正常,比平時要低。


    之前阿朗說過這樣的話,袁小月也是觀測者之一,曾經被她身上的低溫嚇了一跳。


    在采石場將她救起的時候她也在昏睡,那時還完全沒感到體溫有什麽問題。如果那時已經散發了寒氣,隻是當時尚未超過冥寒,感覺不到呢?


    意思是現在比之前還要嚴重了嗎。


    這一發現令詔時站立了許久,回過神來才感覺時間流逝得如此之慢,千百個念頭一起晃動,大腦被晃得像要碎裂。


    趴在桌上沉睡的人動了動,發出輕微的咳嗽聲。


    詔時這一瞬間的反應比作戰時還要迅速,將手抽回,再現身時已是出現在門框以外。


    “……啊。”


    模模糊糊中在屋內看到人影,剛揉了下眼的季心然被嚇得瞬間睡意全無,驚叫了聲。


    “鬼……”下意識地抱緊貼在胸前的兔子小白,季心然差點和椅子一起滑到桌子下麵去,整個人貼到了老式木櫃上,“別……別過來……”


    “我能吃了你?”


    冷淡清透的聲音傳來,才將狂跳的心髒按壓回去。


    “……a先生。”


    季心然愕然,聲音透著迷路般的茫然,不知道這是不是夢,為什麽會在這個時刻見到詔時。


    他說過不來的。想起那句話,還能升起窒息般的疼痛。


    “有事,路過。”詔時簡單回應了兩句,“沒想到你在這片街區。”


    “……是嗎。”


    季心然眼裏依然升起些光亮,這麽簡單的騙術怎麽可能相信。他還是來了,雖然刻意拒絕了多次。


    果然是主動才會看到奇跡,已經知足了。


    “我沒看出你有多期待。是在給我留門?”夜色中看不太清詔時的表情,隻能聽出和平時一樣淡淡的嘲諷,“還是在等別人。”


    “……沒有。”隻是太困,忘記關門而已,季心然用話掩飾臉紅,順勢依然不太自信地確認了句,“你來這片街區,是不是還有事要忙……需要幫忙嗎?”


    詔時暫無回應,屋內空氣陷入一片僵冷之中。


    “我剛來,已經想趕我走了?”詔時淺淡地笑,笑得寒風四湧,“你以為我是什麽人,想召喚就召喚,想趕走就趕走?”


    “不是,我……”


    “你過來。”


    詔時的命令帶著不容人反駁的壓迫力,季心然不敢上前,腳步卻還是不由自主地向前邁去。


    臉頰再次被他攥在手心,幾乎已經習慣了,但今天有些格外地開心。


    “殺了我也行。”季心然苦笑,“死在你手裏……我很願意。”


    身體被猛地推開,季心然猝不及防,嗆了幾口冷氣,靠在桌邊許久才緩過來。


    “感受到懲罰的威力了?”詔時微微冷笑,“沒那麽容易死,你早應該知道。好不容易成為我的‘女友’,這才幾天,就已經想死了?”


    不,我很開心你能來看我。季心然低下頭,語氣間全是掩飾不了的幸福感,“所以死在這一刻的美夢中……總比將來某日死得不明不白要好。”


    “別提這個字。”


    詔時從未將音量提到這麽高,季心然稍微被他嚇到,呆呆地凝望著他。


    “……別提死。”詔時壓了下話音,恢複平淡,“我說過,更想讓你生不如死。”


    “跟我走。”


    “……去哪裏?”季心然還在呆著。


    “去哪裏?當然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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