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六歲,母親把我留在海濱讓人照看著,說,媽媽有事,必須出一趟遠門,讓我乖乖在家,不許頑皮。


    “她這一趟一去去了三個月,我在家日盼夜盼,就是不見她回來。


    “後來,有個高高壯壯的叔叔找上門,一見到我,就把我抱在懷說:戎徵,對不起,爸爸一直不知道有你,跟爸爸回瑞都吧!


    “關於父親是誰,我一直不知道,母親從來不和我說,我也從來不問,突然有一天有人跑上來說,是我父親,雖然那時我年紀很小,但是我的戒心還是很重,根本不願意跟他走。


    “最後,我在睡夢中被帶回了瑞都,回到了裴園,並見到了母親,經母親親口承認,我才確定,這個叫裴淵的男人,真的是我父親。


    “當時,說真的,我其實挺高興的——我不光有父親,這個父親,還是一個特別牛的男人,是南江的主人,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滿足了我對父親這個角色的想象,那時,我挺高興回瑞都的。


    “隻是母親並不高興,她一直愁眉輕鎖,似藏著千千心結,和父親的關係一直相敬如賓。


    “我記得父親曾當著外祖父的麵承諾,要對外宣布:我是他的兒子。可是母親死活不讓,隻把我寄養在小姨名下。


    “大人之間到底是怎麽一種複雜的關係,對於孩子來說,是很難理解的。


    “六歲的孩子再怎麽聰明,心思總歸簡單,對於父親這個認知,我唯一知道的是:他很疼我。


    “初初回到瑞都沒多久,我被接去南宮玩,等到了那邊我才知道,父親有妻子,還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


    “大哥比我們都年長,可惜身體不好;二哥比我大兩歲,眼睛不方便;三姐比我大幾個月;五弟比我小四歲,勉強會叫哥哥。


    “那個時候,我很喜歡和大哥二哥玩一處,更喜歡帶著五弟一起胡鬧,日子過得很快活。


    “正確來說,那是我童年最快活的一段時光,雖然母親不愛瑞都的繁華,但我很快就喜歡上了,尤其喜歡父親帶我騎馬、練功,玩各種軍事遊戲。


    “我學什麽都很快,所有人都震驚我的智商,父親也以我為傲,總說以後我會成為棟梁。我不知道棟梁是什麽,隻知道父親高興,我就高興。


    “那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母親住在裴園,經營著自己的生意,日子過得很實在;而我在南宮和裴園之間來回,過著小霸王式的生活,倒也快活。


    “四年時間一晃而過。


    “母親憑自己的本事,經營了一間對外貿易公司,生意做得很紅火;可我和父親的關係,伴著我的長大,知世事,卻漸漸冷下來了;在學校,我是出了名的小刺頭;兄弟之間的關係也淡了。


    “大哥不大喜歡我,因為他覺得我處處在和他比風頭;二哥和大哥玩得近,對我總是嫌惡;三姐一和我吵架,就會罵我母親是狐狸精,勾引她父親,才生下了我,會說我媽不要臉;五弟倒是還和小時候一樣,很喜歡和我玩,小妹膽子最小,和大哥二哥三姐親近不上,最愛黏我……可我討厭小鬼纏身……


    “在這個家裏,我,五弟,六妹,是名不正言不順的存在。就是這個原因,潛意識裏我會護著他們。如果有人敢欺負他們,我一定會替他們出頭。我覺得這是我作為哥哥應盡的責任。


    “就是這一年的某個周日,我打完籃球回家不見母親,就問小姨。小姨說,元宸由保姆帶著跑來找我玩,我媽發現他在發燒,當時家裏的車都出去了,母親讓人在外頭叫了一輛車,親自送他回去了。我聽了就找了去……”


    說到這裏時,慕戎徵的聲音顫了顫,臉部肌肉緊了緊:


    “那時,裴元宸和他的生母奚娟住在一處小別墅裏。我找去時發現門是鎖著的,打門鈴沒人來開,可奚娟外出的車就停在家裏,我就翻牆進去,用鐵絲開了房門,悄悄溜了進去……


    “結果我看到……我看到……母親倒在血泊裏,奚娟和她的兄長,拿著刀,跺著我母親的手,想分屍滅跡。”


    天知道說這句話時,他有多痛苦——這一刻的他,眼神是赤紅赫紅的,拳頭捏得緊緊的,呼吸是急促的,很顯然,他在努力平息自己的情緒。


    這光景,看得蔚鴦的心沉沉的,難受極了。


    一個愛極了母親的孩子,親眼看到母親被殘殺,那得有多殘忍。


    “別說了。”


    她阻止,心疼死了。


    回憶這種已經被淡忘的畫麵,那是一種莫大的痛苦。


    “不,我想說完。”他無比冷靜地接了一句,又沉默了好一會兒才又繼續說道:“因為害怕,我發出了聲,令他們看到了我。驚慌中,他們來追我。


    “我慌了神,逃上了樓,最後逃無可逃,逃進了元宸的房間。


    “裴元宸在睡覺,睡得很沉。


    “我在他的書桌上找到了一把水果刀,在那兩個凶徒闖進時,刺殺了奚娟。


    “元宸突然醒來看到了,他從床上爬起來,撲倒了我,他舅舅趁機上前想捅刀子——


    “虧得姨丈派給我的警衛趕了來,一槍擊斃了那個人,奚娟眼見事敗,拉著裴元宸趁亂跑了,聽說後來在路上因為流血過度而死,裴元宸就此沒了蹤跡……


    “這事,外頭從沒傳揚過,所謂家醜不能外揚,我父親草草就把這件事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世人隻知裴四小姐是暴斃,卻不知其真正原因是什麽。


    “就這樣,我成了一個沒有母親的孤兒。


    “而對於父親不了了之的心態,我心寒到了極點。


    “同一年,東原有人過來找我父親麻煩,原因是,前一年東原總統被刺,他們查出是我們南江所為。


    “為證清白,他把我當人質送去了東原,借此承諾會協同東原一起徹查這件事……”


    話音落下的同時,慕戎徵發出一陣怪笑,那笑太過淒厲,眼神更是一片冰冷,看得蔚鴦心頭一陣陣發緊。


    “家裏這麽多孩子,你知道他為什麽把我打發出去嗎?


    “就是因為我礙他事,非要他嚴懲裴元翃——我母親之所以會慘死,全是因為裴元翃在奚娟跟前說了一些話,惹得奚絹嫉妒成狂,這才找了我母親麻煩,至令她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殞……可他不肯,二話不說就把我送去了東原……”


    “我小姨說,裴淵從小最疼愛我母親這個四妹妹,我母親也打小最依賴他這個大哥,所以,我的出生是情之所致。


    “可我不覺得,一點也沒覺得,他就是一個利益至上的人,娶兩任太太全是為了利益交換。母親看上這樣的人,我有這樣的父親,那是我們倒了八輩子的黴……”


    四周一片安靜,空氣中唯有他憤怒的咆哮聲在回蕩——那些壓抑著的情緒,借著這個機會盡數宣泄了出來。


    好一會兒後……


    “可我覺得總司令待你的確挺好的!”


    在她的記憶當中,裴淵除了反對他娶她之外,其他事情上,都是大力支持的。


    甚至於早早就交出了屬於他的大權,坐鎮幕後,而讓他成為了南江實際意義上的王,如果不是真心愛護,怎麽可能會這麽做?試問哪個男人沒有做稱雄稱霸的野心?


    古封建時代,那些皇帝們為了王權,可以殺子滅孫,但是,裴淵沒有,他早早就放了大權給兒子,若不是真是疼愛,又是什麽?


    “也許是因為後來他良心發現了,這些年,他一直有努力彌補父子之間的裂痕。隻是在緊要事上,他還是以他的利益至上為第一要旨。隻要不對他的心思,他會一力反對到底!”


    蔚鴦卻覺得這可能是他的自以為如此,總覺得這小子個性太過偏激,或者有可能誤會裴淵了呢?


    不過,她沒說,隻是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


    這是一個飽受傷害的男子,幼年的陰影,令他迷失了自己笑,失去了快樂,怪不得他會如此冷漠,怪不得他不懂交流,不懂笑為何物——是他所經曆的這一切封閉了他的快樂,令他變成了一具行屍走肉。


    “慕戎徵,過去的已經成為過去。如果一味的生活在仇恨當中,你的世界會很小。現在你已經是昂揚男子,以後,你會有一個全新的世界。我們得學得放下心結,直麵未來。世上很多事,換一個角度看,你會看到不一樣的內涵……以後,我們要學會笑對人生,別板著臉,也別鎖著眉,凡事看開,沒什麽大不了的……”


    蔚鴦很努力地勸慰著。


    慕戎徵呢,閉著雙眼,抱著她沒有再說話,享受她的寬解。


    這些情緒,他從來沒向任何訴說過,在熟悉他的人眼裏,他就是一個沒有情緒變化的怪物,冷靜,理智,精於謀算,是最驍勇的戰士,從不提過去的事。


    事實上,那些記憶一直都在——母親慘死那日起,他告訴自己:他沒家了,從此,他學會了自我封閉。


    “慕戎徵,以後我就是你的家。我會和你一起麵對一切的。”


    這不是情話,卻勝似情話。


    慕戎徵微微微翹了翹唇角,心的地方很充實——這句話,她以前說過的,隻是,她可能不記得了——那時,她很小。


    “嗯,我記下了!”


    他擼著她的頭發,滿足的輕歎。


    “心情好些沒有?”


    她仰頭看他。


    剛剛,他的臉可烏沉了,但現在,已變得一片風清雲淡,春意融融,眼神裏已多了些許柔情。


    “沒事了。”


    以前,他沒辦法控製情緒,但現在,除了事關她的,其他方麵,他皆能收發自如。


    “要是你願意親親我的話呢,我會……”


    索吻的話,還沒說完,蔚鴦傾過來在他唇上啄了一口,嘻嘻笑道:“安慰到了沒有?”


    他抿嘴笑了,繼續討價還價,“之前你說過主動一次的,現在沒人打擾,是不是應該讓我看看你的主動是怎麽樣的?”


    “這不難。”


    她跳下高椅,順便把他拉了下來,對著他一本正經的臉,想親卻笑了,臉紅紅地掩唇笑了,“不行不行,這太刻意了,意境不太好……回頭我們挑時間再親,唔……”


    麵前的男人忽然低下頭,堵住了她……


    已不記得這是第幾個接吻了,隻知道他們之間的吻,越來越融洽,越來越有味道,也越來越合拍……


    一吻罷,他摸著她的頭說:“真好。”


    她雙頰紅紅的,有點含糊地問:“什麽真好?”


    “吻你的時候,你不躲開,真好。”


    “……”


    嗬嗬!


    她不知道要怎麽回答了。


    “等一下,我送你回溫市。”


    “嗯?”


    話題換得是不是有點快?


    “這一次,荀蒼和趙誌堂聯合導演的危機已經結束了,明天溫市高一高二恢複考試。”


    明天就考試?


    她居然不知道。


    “哦!好。”


    “考完試,好好複習迎接跳級考。”


    “嗯。”


    “等你考上第一大,我們就訂婚。”


    見他什麽都計劃好了,她不覺笑了,“裴伯伯能同意嗎?”


    “是他自己說的等你考上大學就訂名份的……”他說得可理直氣粗了。


    “他會不會氣我們坑他?”她想象著。


    “不會。”


    “為什麽不會?”


    “裴淵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但他是一個合格的元領。他惜才,並且言出必行。”


    “等一下,趙誌堂和你大哥裴元翃是有勾結的,溫市死了那些醫生該怎麽辦?”


    蔚鴦忽然推開他,想到了這件事。


    “裴元翃參不參予已經不重要了……”


    慕戎徵回答。


    “說明白點。”


    “趙誌堂死了。”


    “什麽?”


    蔚鴦愕然。


    “不是被逮捕了嗎?”


    “很顯然,南江內部另外有人和趙誌堂勾結在一起。裴元翃隻是他們利用的一個媒介,為了達到打壓我的目的。”


    慕戎徵又去沏了一杯茶水,“裴元翃雖然想贏我,但是他不至於用這麽血腥的方式,我猜,其幕後是紅樓的人,在暗中操作,想亂我南江的政局……東原現任總統是想實行三地合作的,可惜東原地區紅樓勢力太大,三地一旦合作,紅樓會被鏟除,他會借著荀蒼搞這麽大的動作也不用太意外……”


    唉!


    不知不覺中她竟參予到了這麽複雜的政治鬥爭當中。


    “我另外有一個問題。”


    “什麽?”


    “你是怎麽查到那個往公館地下藏毒的元凶的?”


    這絕對是神來一筆。


    “有人幫了我。”


    “誰?”


    她要好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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