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不多同一時間,童小根家裏。


    後屋。


    “我覺得爸爸的意識越來越模糊,你不能不送醫院了。”童昱陰鬱地盯著母親。


    “昱兒,這事你當心什麽?你爸爸休息幾天就會好的。這不才過了幾天嗎?”楊愛秀的眼光閃爍不定。


    “我覺得你是存心不想送爸爸去醫院!”


    “你怎麽會這麽想?我還不想送你爸爸去醫院?進醫院是要錢的!我們家有錢嗎?”


    “錢錢錢,錢沒有不可以想辦法借嗎?爸爸再不送醫院就會死。你是不是巴不得爸爸死?”


    “你——”


    “就是為了和蔣孝才私會?你為了私會就巴不得爸爸死,媽媽你真要這麽歹毒嗎?”童昱近乎咆哮。


    “昱兒,”楊愛秀伸手捂住童昱的嘴,“你胡說什麽?什麽私會?我怎麽會巴不得你爸爸死?我還沒想過要借錢嗎?你上次住院欠程老師的錢都不知道哪一年能還?”


    童昱用力推開母親的手,“你可能還不知道那一次我為什麽要爬上大隊部的棗樹吧?因為棗樹上可以看見蔣孝才辦公室裏的情況。”


    “童昱!”楊愛秀驚恐不已。


    “這次你深更半夜出去也絕不是上什麽廁所。你就是去會蔣孝才。媽媽,你真要這麽執迷不悟嗎?”


    “……”楊愛秀呆住。


    “媽媽,你不知道,打上次住院回來,我每一天都活在痛苦中。我每天都在祈求你和爸爸的關係好起來。可是你們非但沒有緩和關係,反而越來越糟糕。是你有什麽東西捏在那個人手裏對嗎?是他總是拿這個東西威脅你你才迫不得已去的對嗎?一定是這樣。因為我不相信我的媽媽會在沒有任何壓迫的情況下做出這種事情來。媽媽你告訴我是這樣,好嗎?”童昱雙眼通紅,眼裏充滿了期待。


    “……”楊愛秀不敢直視自己的兒子。


    “是不敢說嗎?媽媽你放心,我現在很多時候都有一股衝動拿一把刀去把他捅了,可每次我都勸服了自己。我不會。媽媽你放心,我不會傻。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讀書,把書讀出來,我再來找他算賬。”


    “根本不是這樣!”楊愛秀道,“我們大人之間的事你就別管了。”


    “不是這樣?怎麽會不是這樣?”童昱仿似自言自語,“媽媽你一定是在騙我。”


    “真的不是這樣。快要上學了,你準備一下,好去上學。”


    “那你為什麽要這麽做?”童昱突然很激動地抓住母親的雙臂,“你告訴我你為什麽要這麽做?你真有這麽歹毒嗎?”


    “我都說了這是我們大人的事,你別管。你管好你的書就可以了。”


    “我爸爸都要死了,我還讀什麽書?”童昱放開母親的雙臂,近乎吼叫起來。“我隻問你,你送不送爸爸去醫院?”


    “沒有錢,我們怎麽送?”楊愛秀也提高了分貝。


    “就是說你不管,對不?行,那我管!”說著,童昱邁步往堂前走去。


    “你要去哪裏,昱兒?”


    “我爸爸的死都不管,你管我去哪裏?”童昱頭也不回。


    ……


    楊愛秀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滋味。


    愧對兒子是肯定的。但真像兒子說的那麽歹毒,她楊愛秀絕不是。


    那個晚上一棒槌將童小根敲昏過去,絕對是迫不得已。


    如果不給童小根一下,照童小根不依不饒的樣子,鄰裏鄰居的就全都知道她的“醜行”了,那她在鄰裏鄰居麵前哪還能抬起頭說話?


    隻是她沒有想到這一下子會讓童小根這麽多天都昏昏沉沉,意識模糊,而且還越來越嚴重。最初一兩天你喂他一點米湯他還知道張開嘴,知道吞咽,這兩天這種意識都越來越弱了。


    楊愛秀心裏那個糾結,惶恐,和無措。她每時每刻都在祈禱童小根醒過來。她不是沒有想到送童小根去醫院。但確實像她跟兒子說的,進醫院要錢,她籌不出這一筆錢來。


    上次童昱住院向程垂範借的錢,也的確一分未還。


    親戚朋友挨個的想過去,沒有哪一個有錢借給她的。就算有個別的有錢借,她都怕借。


    這一借錢,事情就會被兜出來呀。


    農村小女人她就有這種小九九。最為悲哀的是,這也是人類固有的悲哀,每個人都會有不切實際的幻想。對楊愛秀來說,就是她幻想童小根會慢慢好起來,哪怕明明看上去童小根已經越來越嚴重了。


    這就好比一個癌症患者,不到最後,他都不會絕望,死心,都還在想,我明天應該就要好了吧。或者家人提到某個日子要搞什麽活動,他會說,到那個時候我的病還不好。言下之意,他還想參加那一項活動。


    見兒子頭也不回走出家門,楊愛秀一時束手無措,很想衝上前拖住兒子問他要去哪裏,又怕兒子喊叫引起鄰裏鄰居的注意,所以隻能悄悄地遠遠地跟在後麵。


    她怕兒子衝去大隊部。如果兒子衝去住院部,她怎麽樣都要上前去拖兒子了。好在兒子過了大隊部,走上了去學校的路,她懸著的心才落了地。


    ……


    童昱要去的確實是學校,但不是去上學,而是找程垂範。


    眼見得父親再不送醫院就會撒手塵寰,童昱已經顧不得臉麵,他唯一一個信念是,程垂範程老師會幫他,也能夠幫他。


    他絕不能眼睜睜看著父親就這麽死去。一是從此沒有了父親,二是他要挽救母親的過錯。如果父親死了,他母親就是罪魁禍首,他很有可能由此成為孤兒。


    “你說什麽?你父親已經昏迷了好幾天了?”程垂範從教室裏走出來,對在教室外和他招呼的童昱道。


    不知為何,看見程垂範這麽著急的神情,童昱的眼淚就情不自禁地流。


    “怎麽不送醫院?”這話一出口,程垂範便知道不該說了。因為他即刻猜出了原因。自然是錢的問題。所以他馬上道:“走,你帶我去看看。”


    進教室和坐在教室後麵辦公的武良與黃玉蘭打了招呼,程垂範便用摩托車帶著童昱到了童小根的家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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