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江縣看守所。


    某號子裏,胡誌豹躺在床上,眼睛睜得大大的。武良無罪釋放,他由衷感到高興。他知道是自己的勸說起到了極為關鍵的作用。


    人往往如此。羨慕祝福別人的同時,就會更多地反思自己的處境。當然,看見別人悲慘的結局,也會反思,這就是“兔死狐悲”所要表達的意思。


    關進看守所整整一個星期了,自己的案子一點動靜都沒有,難免產生一些或好或壞的揣想。好的揣想一冒出頭,即刻便被掐了。焚了那麽一大片茶籽林,燒死了兩個人,會有好的結局,三歲小孩都知道是不可能的。


    所以更多的都是壞的揣想。


    判死刑他清楚也是不可能的,畢竟是過失殺人。可無期徒刑絕對是一個讓人絕望的概念。不說無期徒刑,就算坐二十年牢,會是什麽概念?


    出獄時他已近六十!如果他是個懂詩詞之人,就更能體會“近鄉情更怯,不敢問來人”的意蘊了。


    到時,兒子胡開心已入而立之年。


    老婆李巧雲還等沒等在家裏?


    “嘎吱。”


    號子的門被推開,一個看守探頭進來。好幾個慵懶地躺著的人坐正了身子,也有不鳥一切,該幹嘛幹嘛的。


    胡誌豹仍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對此無動於衷。


    “胡誌豹,把東西給我整理好,一起帶出來!”看守不帶一點感*彩地道。


    “哐!”門重新關上了。


    胡誌豹有點茫然地坐了起來。


    號子裏所有人因此都變得興奮了。


    “他媽的,豹子,這是釋放你的節奏啊。”一個很瘦的家夥道。


    “艸,怎麽可能?死兩個人他媽還能釋放?你什麽腦子?”另一個人懟道。


    “對啊,如果是這樣,那他媽我強-奸婦女還有什麽罪?”第三個人道。


    “你本身就沒有罪。那被你強-奸的婦女還要感激你呢。”


    “為什麽?”


    “因為你讓他爽了,哈哈哈……”


    “……”


    胡誌豹憂心忡忡地整理東西。其實並沒有多少東西,就兩件換洗的衣服。


    “別擔心,說不定是好事呢。”這幾天和胡誌豹聊得開的一個人拍拍胡誌豹的肩,安慰道。


    “應該是把我轉移到重刑犯的號子裏去吧?”


    “陽江看守所哪還有比我們重的重刑犯?”這個人故作輕鬆地道,“就算有,你不也一條命?”


    “謝謝寬哥。”


    “我看呀,肯定是好事。如果是好事,你他媽一定要在我臨刑之前看看我,給我帶壺酒來。”這個被稱為寬哥的人是陽江菜市場賣肉的,用殺豬刀捅死了一個和他競爭攤位的人。


    “好。”胡誌豹心裏說不出什麽滋味。


    “你他媽怎麽這麽磨蹭?”號子的門又一次被推開。來通知的獄警竟然等在號子門口。


    “我和大家告個別。你要把我送哪去?”


    “送哪去?嗬嗬嗬,是以為直接押你去刑場嗎?”這獄警顯然是個喜歡嘮嗑的家夥。


    “那是?”


    “你無罪釋放了!”


    “是嗎?!”胡誌豹質疑道。


    “這還有假嗎?走了,帶你去簽個字你就可以回家了。”這獄警顯然又是個很熱心的家夥。


    無論是在看守所還是在監獄,熱心的獄警是少之又少的。因而他們的言行特別暖心。


    “能告訴我是誰幫我運作嗎?那得有多大的本事。”胡誌豹的心情瞬間好到爆。


    “什麽運作?是抓錯了人。真正縱火的人被抓來了!”


    “有人縱火?他媽……”


    “走了走了,我話已經說多了。你出去就知道了!”


    辦好手續,簽了幾個字,提著幾件衣服走出看守所,胡誌豹還是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但是藍天白雲,路樹野草,都那麽真實,已然不是夢境。


    “啊——啊——”胡誌豹像一個瘋子一樣連吼了兩聲。


    ……


    薛瑞近乎衝出薛琦貴辦公室,與門口一個抱著文件的女警撞了個滿懷。


    “薛副所?”女警詫異道。


    薛瑞連一聲道歉都沒有說便往外衝。


    上了警車,踩離合,啟動,掛擋,車子哀嚎著衝了出去。風灌進車子。路樹不斷地往後倒。


    薛瑞並沒有開往縣城,而是開往城外。也不管道路通向哪裏,隻要能往前開,她轟著油門走。遇有岔路口,她隨性左拐或右拐。


    父親的話她雖然沒有完全明白,但很肯定的是,事情隻能到此為止,到盛旭華為止!不能深入,也不可以深入!


    至於父親說他屁股不幹淨,是指在這件案子上還是在別的方麵,其實一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她還要繼續深入,她父親就會受牽連。這才是讓她揪心的地方。


    一個公安局長對一個同樣從事公安事業的女兒說出這種話,絕對是被逼到了絕境。


    而逼他的人,不是別人,恰好是他女兒。


    她可以在夏鴻旺頭上妥協,在自己父親頭上又怎會不妥協?


    可夏鴻旺的事情跟這件事情,那完全不是同一個性質的!


    薛瑞痛苦就痛苦在這裏。


    不知開了多長時間,也不知道行駛了多少路程,反正不斷灌進來的風吹得薛瑞頭疼,薛瑞便在一個村莊旁把車停了。


    已是黃昏,村莊炊煙嫋嫋。


    小路上,緩緩走來一頭水牛。一個六七歲的小女孩坐在牛背上;一個農人,肩上扛著鋤頭,一手牽著牛繩,一手扶著小女孩的身體,光著腳板走著。眼裏滿是對女孩的關切。


    一看就是一對父女。


    這對父女走近薛瑞,然後又遠離,直至消失在村莊北側的樹林裏。


    看見這一幕,薛瑞眼裏忽地就溢滿了淚水。


    薛瑞知道,除了妥協她沒有別的選擇了。


    重新啟動車子,掉頭。即使超慢行駛,車子還是到了縣城。縣城已然燈火通明。


    不知怎麽就到了程垂範那天請客的小飯店,便停下車子。肚子是真的餓了。


    “一個人嗎,姑娘?”老板娘認出了薛瑞,“你男朋友沒有來嗎?”


    “男朋友?哦,他呀,有事。”薛瑞臉紅,瞬間想起前天晚上與程垂範一起喝酒的情景,就有了一個念頭,“老板娘,給我來瓶白酒。”


    “你一個姑娘家喝什麽酒?”老板娘詫異道。


    “嗯……我男朋友晚一點會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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