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燕跌跌撞撞回到蔣中。也許天可憐見,一路上竟然沒遇見一個人。在蔣中也沒有遇見一個許義的同事。


    到了家門口,站在廚房門前,掏出鑰匙的當兒,林燕的手卻發抖了,心裏說不出有多矛盾。


    一方麵,她希望許義在家,那就說明他們沒有將許義致廢致殘,像蔣孝泉吩咐的那樣;也說明吳磊的話是真的,許義沒被丟進蔣村塘。


    如果是這樣,她的心會有少許的安慰。


    另一方麵,林燕又不希望許義在家裏。她這副樣子,讓許義看見了,許義會有多傷心。許義受到的羞辱已經夠多,夠深了。她不是不知道,這份羞辱許義一輩子都難以釋懷。任何人都難以釋懷。


    尤其令他無法接受的是,這份羞辱是他摯愛的妻子帶給他的。


    所以一想到這一點,林燕去死的心更堅定了。


    其實,在許義看見那一幕時,從那一時刻開始,林燕就已經做好了去死的準備。


    她早就知道,她走的是一條不歸路。隻是人總是過於珍惜自己的生命,因而總會寬慰自己,麻痹自己,逃避現實。


    她早就知道,這一刻遲早會到來,可她又幻想著能悄無聲息地終止這一切,是以她才陷得越來越深,借的高利貸才會越來越多,以致於最後趨於蔣孝泉的淫-威,突破了底線。


    今天,當一切都浮於水麵時,她方才清晰地認識到,自己是多麽幼稚,多麽可悲,多麽可憐,多麽可恨。


    她沒法原諒自己,她相信許義也不會原諒自己。


    多少個日日夜夜啊,她驚慌,她糾結,她自責,可都沒有阻止她的沉淪。


    那麽,她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她還有什麽好選擇的?


    隻有死才可以將一切解脫。也隻有死才是對許義最好的解釋。也隻有死才對得起許義。


    今晚,站在蔣村塘前,她之所以沒有徑直跳下去,是她覺得那樣死太沒尊嚴。浮屍於池塘水麵,暴露在蔣村所有人的眼裏,她隻要往這方麵想一想都覺得瘮人。


    所以她才選擇回家。將身子好好地洗漱,將所有的汙垢都洗去,換上她最喜歡的衣服,體體麵麵地離開。


    跌跌撞撞一路上林燕想的都是這件事情。


    是以林燕掏出鑰匙的那一刻手發抖了。


    開門整整花了兩分鍾時間,有幾次鑰匙從手中滑落,掉在地上。但不管怎樣,門總算開了。廚房和客廳都沒有亮燈,說明許義沒有回來。林燕既寬慰又糾結。


    林燕估計許義被武良他們送去衛生院了。這樣也好吧,自己這麽不堪的樣子沒被許義看見,輕輕悄悄地離去,未嚐不是好事。


    可偏偏眼淚很不爭氣,簌簌地往下掉。


    和一切告別。


    會有多麽不舍。


    這隻有一次的生命誰不珍惜呢?


    然而,她已經沒有理由不結束這寶貴的生命。


    她什麽都想過了。包括兒子。


    好幾次瀕臨絕望的懸崖,都是因為兒子她才把邁出去的腳收回來了。要說不舍,兒子是最不舍的吧?


    而她似乎早就做了準備,在一個星期前就把兒子送到了母親那裏。


    她不想讓年幼的兒子看見父母的磕磕絆絆,她更不想讓將來成年的兒子為母親的行為感到不恥。


    眼淚是怎麽流都流不完的,隻有生命終結了,淚也就流盡了。


    找出那一套粉色的裙子,林燕走進在院子裏自家搭的淋浴間。打開水龍頭,任自來水從頭上澆落。自來水和淚水混在一起,一同滑落。


    這嬌美的身軀,這凹凹凸凸的身段,這傲人的隆起和這深幽的回落,是她最最引以為豪的資本,如今,她說不出有多惡心。


    她不停地衝洗,反複擦拭,好似所有的羞恥,所有的不堪都能隨著流水流走似的。


    林燕在淋浴間裏差不多呆了二十分鍾,那嫩嫩滑滑的身子被她擦洗得紅紅的。


    對著鏡子,想著接下去的一步一旦實施,什麽都會結束,淚水不禁又一次湧出眼眶。


    再多的不舍,再多的貪戀,都要拋開了!


    忍不住趴在鏡子上哭了兩分鍾,狠一狠心,走出淋浴間。


    跌跌撞撞進臥室找到那根雪白的綢帶,慢慢地打好一個活結,然後走到廚房,先將外門鎖死,將廚房那扇對外的小窗戶關死,再找來一張方凳,站在方凳上將綢帶掛在廚房正中的那根屋梁上,把脖子套進那個活結,最後把腳下的方凳踢開。


    ……


    蔣村中學門口。柱子上的照明燈已經熄了。


    “那就這麽說,”許義道,“明天我就去派出所報案,舉報蔣孝泉開賭窩,放高利貸,禍害我老婆。”


    “還指使社會青年毆打迫害人民教師。”程垂範補充道。


    “我覺得還是不要去自取其辱。”武良仍舊堅持他的觀點。


    “但我懂程兄弟的意思,就算是去自取其辱,這一步棋都得走。走不通了,再走下一步棋。”許義道。


    “對。”程垂範道。


    “走下一步棋?都已經被將死了局還能走下一步棋?”武良搖頭。


    “我回去了。”許義往左拐。


    “把措辭想好,免得見了派出所的人說不出話來。”程垂範提醒道。


    “我會的。”


    程垂範和武良看著許義走去家屬房。


    “一個好好的家庭被攪得雞犬不寧,蔣孝泉真他媽不是人。”武良感慨。“但去派出所真的沒用。”


    “去了再說吧。派出所,不就是伸張正義的地方嗎?”


    “你初來乍到,根本就不懂這個社會。”


    “我不跟你爭了。我也回去睡覺了。”


    “你回去?你回哪去?”


    “糟糕,”程垂範拍頭,“我叫雨琦在招待所給我開房間,我竟然把這件事忘了。不知現在還有沒有人?”


    “招待所現在哪還有人?你不看幾點了?”


    “說不定雨琦還在等我。”


    “做夢去。她爸媽守她守得那麽緊。我說了,我就委屈我一個晚上。”


    “隻有這樣了。走吧,去你的單身間,武哥。”


    程垂範和武良往右拐,還沒走兩步,校園裏突然傳來“砰砰砰”的拍門聲。


    “是家屬房那邊!”程垂範回轉過身子。


    “發生什麽事了?”


    “去看看。”程垂範撒腿往前跑。


    “你個程垂範,怎麽這麽愛管閑事?”武良咒了一句,也跑起來。


    幾秒鍾,程垂範便到了拍門人身邊。


    是許義。


    “怎麽了,許大哥?”程垂範微喘著氣息。


    “門被鎖死了。打不開。燈卻亮著。”


    “你是說嫂子已經回來了?”


    “我懷疑她……”


    “那還猶豫什麽?”


    “幹嘛?”


    “踹門哪。你讓開。”程垂範往後退了兩步,接著往前對著廚房的進門踹出去一腳,門“哐”的一聲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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