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處理後,洛笙湊到寬大的鏡子前,抬高下巴,檢查地自己被用心照顧過的脖子。


    傷口被上了藥,細心地貼上白色的藥布,一陣冰涼涼的,十分舒爽。


    正端倪著,護士走到她身邊,將兩盒藥膏遞上前,“洛小姐,這是我們醫院最好的祛疤藥,回去後,您記得按時上藥,忌食酸辣重口等食物,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哦,謝謝你。”她趕緊接了過來。


    “不客氣。”護士微笑著,雙手奉上一張名片,“另外,這是我們皮膚科主任的電話,有任何疑問,歡迎您隨時來電谘詢。”


    第一次遇到這麽溫柔的白衣天使,洛笙很是意外,接過來,再次禮貌地道謝。


    她從小身體倍兒棒,沒經過大傷大病,但小傷小病還是有的,偶爾來一次醫院候診,遇到的護士大多不冷不熱,還從沒享受過這種賓至如歸的體貼服務。


    剛剛擦藥的過程中,護士也是竭盡所能地溫柔溫柔再溫柔,一點都沒弄疼她,一改從前她對大醫院護士態度特別惡劣、說話粗聲大氣的壞印象。


    難得沒在醫院受氣,洛笙出病房時,臉上都含了幾分笑意。


    葉峻遠正站在醫院走廊的窗前接聽電話,背對的關係,沒有第一時間察覺她的出現。


    心情好的緣故,她格外歡快地喊了一聲,“少爺!”


    聽到她的喚聲,葉峻遠側頭看了她一眼,說了幾句便掛了電話,邁著長腿走過來。


    在離她兩步的地方站住,他垂著眸,無聲地審視她被處理過的傷口。


    對方“垂眸審視”這個動作,讓洛笙再次意識到,葉峻遠真的挺高,她在女生中不算矮,可是跟他相比,還是勉強隻到他的肩膀。


    葉峻遠沒說話,目光在她脖子上停留了一會兒,才將手裏提著的袋子舉到她麵前,“去換上。”


    洛笙有些詫異,接過來打開一看,頓時頓住了。


    裏麵裝著一套新的女式衣服,上麵的標簽都沒有撕,應該是他趁自己上藥時去買的。


    沒等她反應,就聽到葉峻遠淡聲道:“洗手間在那邊,我在這裏等你。”


    洛笙“啊?”了一聲,抬頭看著麵前的男人,對方表情很認真,並不是在開玩笑。


    低頭看了看身上的衣服,她猶豫了幾秒,很小聲地推辭,“不用這麽麻煩了吧……反正待會都回家了,上了車,路上又沒人看,不換也沒什麽。”


    剛剛和李薇妮那幾個舍友幹了一架,她的衣服被扯得皺巴巴的,剛來醫院的途中,她已經很仔細把自己拾掇了一頓,盡量地把打架的痕跡都清掉,但隻要仔細一瞧,終究還是能讓人看出端倪。


    她自己覺得無所謂,可葉峻遠顯然無法接受,他素來注重儀容,隻要在公眾場合,就必須保持整潔的儀表,洛笙現在既然跟他走在一起,不要求怎麽衣冠楚楚,至少要幹幹淨淨整整齊齊。


    “去換掉。”他無視她的理由,重複下了一次命令,停了幾秒,又補充了一句:“換下的衣服丟了,不許帶回家。”


    洛笙躊躇著沒動,她不想換,除了覺得嫌麻煩,還有很重要的一點,就是她不想收他買的衣服,而且就他那消費習慣,這衣服不用說肯定價格不菲。


    她抬頭望著葉峻遠,對方也在看著她,目光凜冽堅定,毫無商量的餘地。


    暗歎了一聲,認慫的她隻好乖乖進了洗手間,將衣服換掉,然後抱著換下來的舊衣服,走到垃圾桶前,閉了閉眼,心一橫丟了進去。


    這是今年她做過的最浪費的事,這套衣服她穿了兩年,雖然洗得都有些發白了,可棉質的麵料很舒服,她還挺喜歡的,平常穿的頻率也高。


    雖然有點心疼,但這是葉峻遠的意思,她也就隻能將就疼著了。


    懷著這股悵然若失的心情,她上了車,耷著腦袋靠在車窗上,默默悼念那套被丟掉的衣服。


    男人似乎沒有注意到她製造出來的低氣壓,神色平靜地開著車,一個眼神都沒給她。


    憂傷了一會,洛笙想起今晚的聚會,不知道她離開之後,班裏的同學怎麽樣了,是不是受她和李薇妮的影響,玩不下去也跟著離開了皇巢。


    這麽想著,手已經先意識一步地摸出了手機,她給張雨珊發了個信息。


    那邊很快就回了她,還拍了一張群魔亂舞的照片給她看,她走之後,那邊的氣氛反而高漲了起來,估計今晚要留在皇巢通宵玩過夜了。


    看來是自己杞人憂天了,洛笙鬆了口氣,剛要收回手機,想了想,又謹慎發了一條信息過去,“李薇妮呢?她還在包廂嗎?”


    “沒,她和我們宿舍那仨出去後,就沒再見回來,也不知道去了哪裏。”


    洛笙想想也是,李薇妮那四個被她那麽一頓,估計也沒臉頂著狼狽的樣子回去,應該是乖乖回校去了。


    正沉思著,手機突兀地響起,她疑惑看了眼上麵的號碼,居然是伯父家的座機號碼。


    這麽晚了,會是誰打來的?


    洛笙心裏忽然生出一股不太好的預感,來不及深思,她按下了接通鍵。


    電話剛一接通,那邊立即響起奶奶帶著哭腔的聲音,“笙笙!不好了,房產證被你嬸嬸拿走了!”


    “什麽!?”洛笙心髒驟然一縮,緩過來後,慌忙問道:“怎麽會呢?您不是一直都藏得好好的嗎?”


    洛奶奶握著電話,愧疚得老淚縱橫,“你伯父今早跟我說現在的房產證改版了,要統一換成新的,我一時大意,就給他拿去辦了,誰知道,他轉眼就交給了你嬸嬸……”


    洛笙抿緊唇,渾身一陣發冷。


    奶奶還在那邊自責,哭得幾乎泣不成聲,“都怪我,是我糊塗了……錯信了你伯父……”


    聽著奶奶的哭聲,洛笙心底的憤怒洶湧而出,但她沒表露出來,反過來寬慰道:“奶奶,你千萬別這麽說,這事哪能怪你呢?是我不好,我應該早一點跟你要回房產證的。”


    “笙笙,現在怎麽辦?你嬸嬸那個人你也是知道的,貪財又勢利,她一直惦記著你爸媽的房子,肯定轉手就把房子賣了。”奶奶抹了把眼淚,梗著聲道:“現在房價漲得這麽厲害,就算我去找她,她肯定也不會還給我的!”


    洛笙心亂如麻,卻也隻能盡量安撫老人家,“您別擔心,我明天就回去了,這事你別管了,到時候我來處理就好。”


    掛斷電話後,洛笙收起手機,盯著車窗外的風景,下意識地死死地咬住指甲。


    這是她的慣性動作,過往隻要心情沉重,或者遇到傷腦筋的糾結事情時,就會習慣性地咬住自己的手指。


    爸媽去世時,伯父和叔叔互相推脫她和小晞的撫養責任,兩家因此大吵過一架,嬸嬸當初堅持要伯父至少要領養她和小晞中的一個,可是伯父認為自己已經養了爺爺奶奶,就堅持不肯多收一個累贅,為了這事,兩家子這些年關係一直不好。


    當初她把房產證的事交給奶奶保管,也是考慮到了這一層關係,想著伯父應該不會幫著叔叔肖想她家的房子,誰知道,她終究還是太天真了。


    思緒越飄越遠,她的心情也跟著越來越鬱結,現在死胡同中出不來。


    “……怎麽了?”


    洛笙思緒困頓,被他忽然的問話嚇了一跳,很快回過神來,勉強牽出一絲笑,“沒什麽,家裏出了點事。”


    葉峻遠無聲地看了她一眼。


    剛剛的電話,他自然也都聽到了,隻是他隻聽到洛笙的回答,隱約知道到她似乎遇到了棘手的事,洛奶奶那邊的倒是沒聽清楚。


    他不是個好奇心強的人,也從來不愛多管閑事,可是想到這段時間她對自己的照顧,還有上次她幫了自己,到底還是多問一句,“房子怎麽了?”


    剛剛她忽然變得很激動,又聽到她提起房產證這三個字,猜想她家的房子是不是出了什麽問題。


    洛笙輕輕地咬住唇,猶豫了半響,還是把事情粗略地跟他提了一遍。


    葉峻遠安靜聽她說完,直接道:“這事要解決也簡單,就交給徐瑧處理吧。”


    多麽霸氣的一句話,說的洛笙心裏一陣暖烘烘的,不過她還是禮貌地拒絕了,“不用了,這是我的家事,我自己解決就好。”


    這不是她第一次拒絕了他的好意,葉峻遠打了個方向,車子穩穩地駛入高新區,語氣淡淡地問,“你打算怎麽解決?”


    洛笙被問住了,微微張著嘴,像被人點了啞穴似的沒說話。


    “去跟你嬸嬸搶房產證嗎?”他繼續拋出問題。


    “……”


    “光你嬸嬸一個都不好對付了,更何況,你要麵對的是她一家子,還有跟你嬸嬸同流合汙的你伯父。”


    洛笙更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這些,她當然都知道啊,不然她也不會這麽傷腦筋了……


    葉峻遠的聲音不大,卻字句清晰,如雷貫耳,“照目前的情況,他們在法律上仍是你們的監護人,有權處理你父母留下來的遺產,隻要手續得當,要賣掉你們的房子並不難。”


    “不可能!我絕不允許他們這麽做!”洛笙想也不想地道,握著拳,臉因為氣憤而微微漲紅,“那是我爸媽留下來的房子,他們有什麽資格強賣!”


    “很遺憾,他們還真有資格,隻要他們還是你們的監護人。”葉峻遠毫不留情地給她澆了盆冷水。


    洛笙不禁一陣沮喪,灰心喪氣,鬱悶地問:“那,我該怎麽辦才好?”


    要論方法,葉峻遠至少有一百種,可那些都不合適她,而且他也懶得慢慢陳述,直接下定論:“你不是你嬸嬸的對手,交給徐瑧處理是你唯一的選擇。”


    洛笙一陣鬱悶,她當然相信徐瑧有這個的能力,可是,她也不是白活這麽多年的,有些事情不嚐試過,她怎麽樣都無法甘心。


    默了片刻,她最後決定,“我還是先回家看看情況吧,我相信事在人為,我一定能相處辦法解決的。”


    葉峻遠繃緊了唇線,沒再說話,


    他本來就沉默少言,對別人的事情向來漠不關心,能耐著性子聽完洛笙說這麽多話,還給她良心建議,已經是極為難得的事,既然她一意孤行,也不肯接受他的幫助,那就隨她的便好了。


    畢竟,有些南牆,是要撞過了才會知道疼的滋味。


    第二天一大清早,洛笙收拾好東西,拉開門下樓。


    葉峻遠站在自己的房間裏,聽著外麵對門的動靜,神色漠然,眼神卻有些諱莫難言。


    今天的餐廳很冷清。


    徐瑧昨晚沒回來,洛笙又回了老家,餐桌隻有他一個人。


    他坐在主人位上,和往常一樣,翻看當天的財經日報。


    傭人送上豐盛可口的早餐,他把報紙移到一邊,習慣性地想去拿毛巾擦手,卻發現左手邊空空的。


    洛笙一不在,就沒人注意到這個細節,也沒人為他準備。


    望著平常放擦手巾的地方,他心神有點恍惚,手頓在空中幾秒,默默地收了回來。


    早餐依舊精致美味,他卻吃的有些心不在焉,往常這個時候,耳邊都是徐瑧和洛笙吱吱喳喳的聊天聲,沒了這兩隻噪音製造者,偌大的餐廳異常地安靜。


    仆人端了咖啡上來,他端起抿了口,眉頭微微蹙起,將杯子放到一邊,再沒去碰。


    機器磨出的咖啡豆粉,和存手工比,差別還是挺明顯的,加上衝泡手藝上的不同,味道的差距也就更大了。


    葉峻遠看著麵前的一切,目光落在洛笙的椅子上,好一會都沒動。


    他始終沒有表情,緊緊閉著嘴。


    有時候,他不得不承認,依賴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一旦對某些東西習以為常,哪一天忽然不見了,就會覺得哪兒哪兒都開始變得不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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