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揚帆城總督府。


    地窖。


    轟隆隆的炮擊聲近乎不間斷的響起,透過層層花崗岩和泥土傳入房間。


    接二連三的震動,讓狹窄沉悶的地下室仿佛成了滔天巨浪中的一艘孤舟;忽閃忽滅的燈火,把篩篩掉落的灰塵映上悲慘的光,老鼠們像是大難臨頭的水手般四處亂竄,卻還不忘爭奪牆角的蟑螂屍體。


    翹著二郎腿的阿列克謝平靜的坐在長桌一段的椅子上,抱著柄帝國式樣的馬刀,又髒又破的克洛維軍裝外套了件不怎麽合身的胸甲,靠近心髒的位置還有個補起來的槍眼。


    他就那麽麵無表情的坐在這兒,仿佛外麵的炮聲已經和自己完全沒有關係,默默的抽著煙鬥,幾分鍾後又將煙鬥遞給了身旁的帝國騎士;同樣麵無表情的騎士抽了幾口,送到了身旁的克洛維軍官麵前……


    破煙鬥在長桌周圍輪流傳遞,淡淡的煙霧繚繞在所有人的頭頂,彼此再也看不出分別。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麽,阿列克謝摸了摸胸甲下的衣兜,從裏麵拿出了一個懷表;變形的鉛彈卡在了黃銅表上,表盤上的玻璃蓋也滿是裂痕,但令人驚喜的是懷表竟然還能繼續使用。


    聽總司令說這個懷表是件魔法道具,必要時摁下表蓋開關能夠救命;但阿列克謝發現這東西不摁表蓋也能打開,而且好像怎麽摔也摔不壞,於是就把它當成普通懷表來用了。


    而且它也確實救了自己一命。


    表盤指針隨時間緩緩移動,在即將快要抵達六點整的時候,炮擊聲忽然停止了;幾乎同時,地下室入口的牆縫外透進來幾分清冷的光——天色正悄悄的偷亮。


    沒有多說什麽,抱著馬刀的阿列克謝站起身,從最後一個抽過的克洛維軍官手裏拿過煙鬥;刺耳的桌椅挪動聲隨著呼啦啦起身的軍官們響起,不需要做過多提醒,所有人都做好了準備。


    環視了一圈,又深深吸了口空氣中飄散煙霧的阿列克謝看向所有人:


    “走吧,又該去‘歡迎’他們了。”


    ……………………


    隨著艦隊轟擊的炮聲逐漸接近尾聲,聖戰軍的攻城戰鬥也同步展開,一個個步兵連以縱隊的形式,沿著事先挖掘好的塹壕不斷向城市最外圍的第一道防線:為數眾多的炮壘據點推進。


    因為事先已經有過經驗加上帝國方麵提供的情報,路德維希非常清楚城內守軍最多也不會超過六千,並且因為之前自由派叛亂和土著暴動引發的混亂,作為一個殖民地的揚帆城或許依舊底蘊雄厚,但內城已經殘破不堪,並未完全恢複元氣。


    另外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關鍵點,那就是路易·貝爾納此時應該不在城內!


    這個情報非常關鍵:揚帆城或許對貝爾納家族十分忠誠,揚帆城守軍或許也對這位貝爾納家族的繼承人很有好感,但揚帆城和她的守軍之間,並不像看上去那麽的團結。


    原本被派來鎮壓暴動,結果因為伯納德·莫爾威斯慘敗和叛亂導致沒有返回本土的這些帝國士兵與騎士們,和本地自由派的關係其實相當惡劣;讓揚帆城接受他們留下來的唯一緣由就是路易·貝爾納的擔保。


    而現在路易·貝爾納並不在城內,本就算不上“親密無間”的雙方麵對城破人亡的風險,必然會爆發出各種各樣的矛盾——隻要自己擺出不投降就屠城的架勢,懦弱又心存僥幸的自由派們出賣守軍,主動獻城投降的概率就會大大提高。


    什麽?為什麽隻是威懾,而不是真的將揚帆城屠戮殆盡?


    當然是因為根本就辦不到啊!


    別看坐擁兩萬大軍,還有艦隊支援,鎮壓一座普普通通的殖民地似乎完全沒什麽壓力,但那是建立在城內居民一盤散沙,缺乏組織這個前提上的;麵對陌生的城市,數量上占優的本地人永遠控製著絕對的主動權。


    屠城這種事情聽上去很輕鬆,實際上想要在保持軍隊紀律前提下高效的,不留後患的完成這項工作,難度並不比完成一場規模浩大的戰役簡單;而且無論完成的結果如何,對一支軍隊而言都是虧本的。


    而就以聖戰軍內部拉幫結派,扯皮內耗,推卸責任的優良作風,搭配軍官們毫無素養,技術兵種全無技術,士兵人人膽小怕死…卻誰也不服誰,誰也管不了誰的情況下,指望他們超水平發揮完成那麽高難度的作戰,還不如指望土豆說話,橘子成精。


    因而內心十分清醒的路德維希根本不敢安排給他們太過重要的任務,甚至要做好他們什麽也辦不成的風險,以“必輸無疑”這個大前提來製定作戰計劃,每一步都規劃的明明白白,哪怕被敵人擊潰也能完成的戰略目標。


    幸虧敵人兵力隻有不到一萬,而且火力十分薄弱,根本無法填滿整個防線,否則路德維希都不敢輕易拉開覆蓋東北兩麵的包圍網,大搖大擺的同時從海陸發起進攻。


    戰鬥剛一開始,兵力占優的聖戰軍團就打出了全線壓製。


    麵對防禦體係完善的揚帆城,路德維希再次拿出了雷鳴堡之戰時的用過的“老套戰術”,以坑道作業的方式,不斷向城市周圍的炮壘據點推進。


    城內的揚帆城守軍隻有四磅和八磅的步兵炮,麵對躲在塹壕裏的敵人一點辦法都沒有,隻能眼睜睜看著雙方的距離一點一點縮短。


    “秩序之環在上——!!!!”


    在雙方隻剩下三四十公尺的時候,空曠的原野中突然響起了雷鳴般的呐喊;高舉著秩序之環旗幟的克洛維士兵們端起刺刀,成縱隊撲向炮壘內的守軍。


    然後,他們就看到了從炮壘內伸出來的,黑洞洞的炮口。


    “轟——!轟——!轟——!轟——!”


    一連串震耳欲聾的爆音在雙方的線列之間炸響,令山呼海嘯的衝鋒也為之停頓;成排成排的霰彈在隊形密集的克洛維士兵中炸開團團血霧。


    淒厲的慘叫在橫飛的殘肢血肉中奏響,數十上百個身影像是被鐮刀收割的麥子般,整整齊齊的倒地哀嚎。


    因為彈藥匱乏,加上敵人簡直比土撥鼠還精通坑道作業的緣故,揚帆城守軍已經逐漸將實心彈替換成了霰彈——鉛彈頭,鐵釘,碎玻璃,瓦片,石子…隻要是能找到的統統都塞進炮膛裏,給費勁千辛萬苦,挖坑一路挖到自己眼前的敵人一個“驚喜”。


    但這份熱情的大禮並沒能讓揚帆城守軍高興太久,後排的士兵就已經踩著戰友的屍體繼續發起了衝鋒;而短短三四十公尺的距離,臨時裝填霰彈的步兵炮是絕對來不及開第二炮的。


    兵力不足的問題在這一刻暴露無遺,環繞在外圍的炮壘迅速被數倍敵人包圍,從鋼鐵防線變成了無處可逃的孤島。


    潮水般的攻勢下,炮壘外側的營壘和柵欄迅速陷落,來不及調轉方向的步兵炮也立刻失去了作用,守軍士兵們隻能堵死出入口,和聖戰軍士兵在狹窄的塹壕內鏖戰,倚靠地形占據最後一點點優勢。


    但死守陣地的同時,也就意味著徹底喪失了機動性,麵對數倍於己的敵人無法做到全麵防禦…於是在留下少量部隊和炮壘內守軍纏鬥的同時,剩餘超過一萬五千的聖戰軍士兵則維持隊形,繼續向城牆推進。


    同外圍的防禦體係相比,揚帆城的城牆則屬於上一個時代的產物——意識到了大炮對城牆的威脅,但也隻是稍微進行了加厚,從圓形變成了多邊形,增加了塔樓數量提供視野和射擊位…僅此而已了。


    不過這也並不怪當初的設計者,畢竟無論多重要,揚帆城也隻是個殖民地而已,建造的時候就沒想到過會遭遇舊大陸那種高烈度的戰鬥,建造的過於豪華純屬浪費。


    望著已經搖搖欲墜的城牆,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的路德維希下達了開炮的命令。


    “轟——!!!!”


    伴隨著巨大的轟鳴與滾滾的濃煙,早已不堪重負的牆壁頓時傾塌出數個缺口;突破了外圍防線的聖戰軍士兵們就從缺口處湧入內城,和早已在牆內等候的守軍絞殺成一團。


    刺刀對刺刀,步槍對步槍,一具具血肉之軀嘶吼著相互碰撞,擁擠,撕咬,交纏……殘酷的白刃戰對彼此雙方都無比的公正,誰也無法輕易占據上風。


    占據人數優勢的聖戰軍團似乎很早就認識到了這一點,在覺察到無法輕易突破城內守軍的街壘防線後,立刻試圖向其它街道進行突破,並對沿途的樓房建築縱火;而守軍一方似乎也早有準備,點燃了靠近城牆缺口的幾個街壘壁障,以阻止敵人繼續推進。


    一道熊熊燃燒的火牆將整個戰場一分為二,黑煙滾滾的戰場上,遍地皆是淒厲的慘叫與怒吼合奏的交響曲。


    望著那幾乎遮蔽了大半個戰場的濃煙,路德維希臉上的笑意愈濃。


    他當然沒指望過僅僅靠一場戰鬥就能攻破揚帆城,但今天的戰鬥的確讓原本都快絕望的信心又提升了些許;原本印象中應該更加頑強的揚帆城守軍,展現出的實力卻遜色太多,戰術方麵的布置簡直像伊瑟爾精靈一樣的迂腐呆板。


    當然,路德維希也清楚這多半是因為路易·貝爾納很可能並不在城內的緣故,導致六千多守軍指揮失調,隻能各自為戰;哪怕能夠在局部戰場上取得優勢,也會因為兵力匱乏加上難以配合,隻能白白浪費。


    甚至不客氣的說,自己麾下聖戰軍團的戰術表現也不怎麽樣,一線部隊隻要進入戰場就指揮失靈,哪怕長官服從命令也會出現士兵不聽指揮的情況…純粹是靠著人數夠多,能夠不斷的投入後備兵力才沒有暴露問題。


    但戰爭就是那麽殘忍,哪怕贏得再不光彩,再狼狽不堪,醜陋卑鄙;隻要贏了,就能獲得絕對的主動權。


    正如同此刻的戰局,突破了外圍防線的自己根本沒有殲滅那些炮壘的實力;但因為城牆被攻破,街壘在燃燒,揚帆城守軍接下來就必須向城內龜縮,放棄這些自己根本不可能輕易啃下來的陣地。


    並且因為戰火蔓延到了城內,他們馬上還要麵對本地自由派和普通民眾的壓力,開始在是不是要投降中左右徘徊;自己則可以從容不迫的繼續推進戰線,一條街道一條街道,一個社區一個社區的拿下整個城市。


    隻要拿下揚帆城,聖戰軍就能在新世界獲得穩定的落腳點,屆時無論自由邦聯還是安森·巴赫那個該死的叛徒,都會迎來他們的末日。


    …………………………


    戰鬥一直持續到了傍晚,在始終無法突破城門後方的防線後,路德維希果斷下達了撤退的命令;既然戰鬥目標已經達成,那就沒必要繼續空耗下去。


    揚帆城的守軍也保持了相同的默契,在聖戰軍團主動撤退後並未追擊,並且收攏了外圍防線的軍隊,摧毀了所有的炮壘,將防線收縮到城內。


    疲憊的倚靠在被燒塌廢墟瓦礫上,拄著馬刀的阿列克謝望著已經累到在工事裏的士兵,抱著死去親友痛苦的市民,城門內外遍地的屍骨和斷壁殘垣,內心隻有麻木。


    他很清楚,當外圍防線失守的那一刻,揚帆城就已經走投無路;他更清楚,類似今天的戰鬥還會繼續上演,一直持續到守無可守,退無可退的那一刻。


    十天,最多十五天…這就是揚帆城能堅持的極限,而城外的路德維希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所以他完全不著急,完全可以慢慢摧毀,擊垮他們,還不用付出太大的傷亡。


    一想到這裏,阿列克謝就感到深深的無力感;他甚至感覺很後悔,如果當初能再荒草林一刀砍了路德維希少將,局勢是不是會變得不一樣?


    當然他也清楚自己辦不到,有羅曼在旁邊看著呢。


    “我的總司令大人啊,您和您的援軍要是再不抓緊趕過來,揚帆城就真的要丟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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