硝煙彌漫的軍旗山,突然陷入了死寂。


    作為費爾南多·赫瑞德最信任的軍團長,承擔斷後和保障補給這種關鍵性職責的任務的嘉蘭爵士,他個人在軍隊中是有著相當高的威望的。


    也因此流言蔓延的速度的超乎了想象——除了自己帶著鐵皮喇叭幹嚎,嘉蘭爵士還派出了費爾南多大本營的俘虜和自己的部下,混入向軍旗山撤退的潰兵散播消息。


    等費爾南多意識到情況不妙的時候,阻止已經來不及了…不要說後線的士兵們,就連正在負責圍攻軍旗山營地的軍官們,甚至都擅自停止了進攻。


    相較之下,從身後迫近的克洛維大軍,似乎都已經不是什麽棘手的問題了。


    而隨著時間推移,越來越多的士兵們也終於從長官和周圍人口中得知了“真相”,愣愣的看著腳下橫七豎八的屍體,燒焦的陣地,神情恍惚間仿佛眼前的一切都隻是錯覺。


    “這不可能!費爾南多大人可是皇室旁支,陛下最信任的統帥,還是參加了新世界聖戰的英雄!”沉默的人群中,一個年輕的騎士扔下軍帽,憤憤不平的看向身旁的戰友:


    “這樣的人,怎麽可能背叛陛下!大家快起來,軍旗山陣地已經唾手可得了,快跟我一起衝上去把它拿下,拿下它我們就贏了!”


    年輕的騎士激動萬分的指著已經破敗不堪的內堡,可無論他怎麽呼籲鼓舞,周圍人的表情不是沉默,就是冷笑。


    “不可能,怎麽就不可能?”


    一個蹲在塹壕裏的炮長冷笑著掏出煙鬥:“是,費爾南多大人備受陛下信任這不假,但那也是他用這麽多年勤勤懇懇的效忠換來的;幾十年啦…陛下讓他去哪兒就去哪兒,從不抱怨。”


    “可這麽忠誠的費爾南多大人,得到的回報又是什麽?”另一個伍長接過話來:“沒錯,他當上了大軍的統帥,但爵位沒有提高,封地也沒有增加,更別說財富了…我聽說費爾南多大人結婚的時候,連聘禮都是從教會貸的。”


    “這麽有能力的人,還是皇室旁支,如此功績卻還活的像個普通下層騎士,你覺得他心裏能平衡的了嗎?”


    “可…這、這難道不是應該的嗎?”年輕騎士困惑不解:“為皇帝陛下效忠是每一名騎士應盡的義務,怎麽能眼裏隻有賞賜?”


    此話一出,圍在他身邊的同伴們全都笑了。


    “你、你們…我說的不對嗎?”


    “不不不,你說的很對,或者說太對了。”咬著煙鬥的炮長笑得渾身發抖:“我們都是陛下的騎士,為陛下效忠是我們應盡的義務,所以皇帝陛下什麽也不用付出,安心享受我們的付出就好。”


    “我、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說……”


    “行了行了,都少說兩句吧!”


    伍長上前半步,攔住了還想說些什麽的年輕騎士:“現在情況很複雜,誰也不清楚到底是怎麽回事;費爾南多大人如果是被冤枉的,自然肯定也有辦法證明自己的清白,長官們也不是人雲亦雲的小孩子,自然能分辨忠奸,就不用我們這些人摻和了……”


    ……………………


    “……所以,你們好像已經認定嘉蘭的話,覺得我是帝國的叛徒了?”


    陣地前臨時搭建的營帳內,麵對著一眾突然來到自己麵前,表示“想得到一個答案”的軍官們,費爾南多·赫瑞德的臉上滿是嘲諷與自嘲的冷笑:“幾句無憑無據的謠言,就讓你們這些經驗豐富,在軍隊理摸爬滾打十幾年的家夥們信服了?”


    一邊說著,他的目光逐個從眼前眾人的臉上掃過,刻意的神情讓不少軍官下意識向後麵躲了躲,活像是生怕被揭穿色厲內荏的表象。


    “還請您不要誤會,費爾南多大人;嘉蘭爵士的話我們都聽見了,但那並不意味著我們百分百的相信。”一名軍官上前半步,神色和語氣都十分正氣凜然:


    “我們想知道的僅僅是真相而已,並沒有別的意思。”


    “真相,什麽真相?”


    “您是否真的背叛了陛下!”軍官突然提高了聲音:“攻下紅月鎮要塞,侵略紅月行省的目的到底是什麽?!”


    “如果僅僅是為了擊敗克洛維,那麽在拿下要塞之後根本沒有繼續進軍的必要;如果是為了拯救被克洛維人推翻的奧斯特利亞王室,讓長公主殿下重回屬於她的克洛維城,您應當向北進軍,同時召集克洛維各地的勤王義士們,恢複克洛維往日秩序。”


    “可無論哪一種您都沒有做,而是執著於對紅月行省的侵略,為此還特地分兵掃蕩各地,導致了如今的局麵。”軍官頓了頓,表情感慨:


    “恕我們無禮,但現在的情況很難不令人感到懷疑,嘉蘭爵士的話是否所言非虛。”


    一番有理有據的解釋,讓在場不少軍官和騎士們微微頷首,仿佛他們也都是這麽想的。


    費爾南多的眼神異常的悲哀…背叛皇帝?自己攻略紅月要塞的計劃早在上個月中旬,就已經開誠布公的告訴了他們所有人,也解釋過掃蕩紅月行省是為了增加克洛維人奪回要塞的難度,為帝國爭取更多準備戰爭的時間。


    至於分兵,圍攻軍旗山這些旁枝末節,從沒有軍官敢質疑自己的部署,也從未見誰提出過不同的意見;結果現在仿佛都變成了自己心懷不軌,想要叛亂自立的證據。


    “真是無聊透頂的揣測,我甚至懶得和你們再廢話。”費爾南多冷冷道:“隻有一個,就算我要自立,為什麽特地選擇在紅月行省這種注定被多麵包圍的四戰之地,而不是某個更加富饒的好地方?”


    如此無解的問題,但在眾多軍官們看來似乎並沒有多難回答:“很簡單,因為您是個聰明人,費爾南多大人。”


    費爾南多:“……你這就讓人更費解了。”


    “紅月行省是四戰之地嗎?沒錯,紅月行省同時被帝國和克洛維包圍嗎?也沒錯,但它看上去的劣勢,卻恰恰正好是它的優勢!”


    軍官的臉上露出了看穿真相的笑容:“正因為是四戰之地,紅月行省也恰好是易守難攻,隻需要東西兩麵守住軍旗山和要塞,再多的敵人也隻能望洋興歎。”


    “而正因為此地足夠重要,是克洛維進攻帝國的重要關口,失去了紅月鎮的克洛維對帝國的威脅將大大降低;所以您隻要能攻占並且守住紅月行省,最終發現得不償失的雙方都會不約而同的討好您,承認您對這片土地的所有權。”


    “如此,您完全可以想效忠誰就效忠誰,想倒向哪一方就倒向哪一方,大公,總督,國王…想要什麽稱號,皇帝和克洛維都會滿足您,讓您成為兩大霸主夾縫之間的獨立君王!”


    看著對方那振振有詞的模樣,費爾南多忍不住歎了口氣。


    秩序之環在上…這群人為了坐實自己的罪名,確實是絞盡腦汁了。


    “所以,你們已經認定我叛國了是麽?”


    “不!我們隻是認為這是有可能的,是否真的是這樣,我們還要聽您親口解釋。”軍官們依舊擺出一幅很公正的模樣:


    “請告訴我們,尊敬的費爾南多·赫瑞德大人,您是否背叛了陛下?!”


    “當然沒有!我是陛下最信賴的統帥,有什麽理由背叛?!”


    費爾南多激動道:“我所做的一切隻有一個目的,那就是為了陛下與帝國的榮光!為了協助陛下完成他的偉業,讓他成為秩序世界無可爭議的守護者!”


    “說我叛變?少扣帽子了,直說吧,你們想要什麽?!”


    麵對費爾南多這位老上司的坦誠,軍官們的態度卻顯得很詭異,或者說並不打算接受:“看來您還是沒有配合的意願啊,我們隻是想要知道真相而已。”


    這種沒邏輯的鬼話,費爾南多肯定是不相信的;他已經看穿了這群人的鬼把戲,其實大家心裏都清楚,嘉蘭爵士已經戰敗被俘,克洛維人控製了紅月幹道,甚至有可能已經奪回了紅月鎮要塞。


    在這樣的前提下,既是費爾南多能夠攻克軍旗山,也無法扭轉慘敗的下場,精疲力竭的幾千人根本不可能是克洛維人的對手,結果不過是在慘敗和有條件的慘敗之間選一個。


    而現在嘉蘭…或者說克洛維人又給了他們一個“新選項”:如果費爾南多·赫瑞德是叛徒,如果這場戰爭並非出於帝國本意,那麽事情是不是還有回旋的餘地?


    大家是輸掉了戰鬥,但那全是因為這場仗打得毫無意義,並非出於皇帝本願,全都是費爾南多本人一意孤行;現在真相大白,看起來貌似雙方…還有回旋的餘地?


    “抱歉,費爾南多大人,看來我們之間是無法互相理解了。”軍官們表情沉重,語氣裏也充滿了惋惜之情:


    “但請您放心,我們還是會積極弄清事情的真相,如果您真是被汙蔑的,我們一定會站在您這邊,絕不動搖!”


    這種騙傻子都未必有說服力的口頭承諾,費爾南多當然不可能相信,一言不發的他隻是冷笑,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集體叛變的部下。


    費爾南多軍團的騎士們絲毫不敢怠慢,就在他們集體出動,穩住統帥大人的同時,也已經分別安排了專門的接頭人去和嘉蘭爵士聯絡,看看是否能和克洛維人講和,取得一個雙方都能接受的結果。


    至於為什麽是嘉蘭爵士而非直接找克洛維人…那當然是大家都不是傻瓜,跟嘉蘭爵士交涉還算內部矛盾內部結果,直接和克洛維人接觸就等於是叛變了。


    對此嘉蘭顯然也很清楚這一點,在和軍官代表們會麵時還特地支走了遊騎兵軍團的人,單獨和對方交涉,並且再三承諾,自己手裏有“決定性的證據”,可以實錘費爾南多就是個貨真價實的叛徒。


    但到了涉嫌自己核心利益的層麵上,嘉蘭爵士就沒那麽好說話了:“這不行,費爾南多絕對不能活著離開軍旗山,這種叛徒隻要能找到一絲一毫的機會,他們都會死死抓住——別忘了他可是皇室,真到了禦前我們是說不清楚的!”


    說不清楚的人是你吧,還想把陷害長官的罪名嫁禍到我們頭上!


    軍官代表內心在咆哮,但臉上還是要擺出理解和為難的矛盾模樣:“這…可他畢竟是我們的統帥,身為部下怎麽能對長官動手……”


    “很簡單,我們效忠的對象又不是他,而是皇帝陛下…陛下,才是秩序世界萬千騎士唯一的效忠對象。”嘉蘭爵士說的義正詞嚴:


    “我再強調一遍,想要化解和克洛維人的誤會,讓軍團‘安全’的離開克洛維回到帝國,費爾南多·赫瑞德…他必須死,沒有別的出路!”


    “如果有誰想要暗中庇護,或者替叛徒說情的…那我也隻能認為他是叛徒的餘黨,是從犯,被承諾了好處,叛變又不敢承認的卑鄙小人!”


    “這種人…以陛下的名義,我是絕對不會讓他活著踏上帝國的土地的。”


    “您…這……”


    軍官代表又急又怒,但偏偏又不敢正麵回絕;現在軍旗山還沒有攻下,克洛維人卻已經端掉了自己的大本營,切斷了退路;如果不能想辦法周旋,全軍覆沒真的近在眼前!


    “您說的有道理,但這麽大的事情,我恐怕要先和軍團裏的大人們匯報一下,等他們給您最終的答複。”軍官代表選擇了一個比較委婉的方式:“不知道這樣的情況,您是否可以接受?”


    “當然可以,我個人沒有任何意見,畢竟大家都是同僚和戰友,什麽事情不能商量著來呢?”


    嘉蘭爵士溫言細語,但隨即又話鋒一轉,右手指向軍旗山上方:“不過克洛維人那邊是否也願意給予理解,那可就真的不好說了。”


    心底隱約感到一絲不妙的軍官代表順著他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山坡高地上的軍旗山營地內堡頂端……


    升起了血色燕尾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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