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本沒有經過任何的深思熟慮,路德維希的內心就已經有了答案:


    這肯定是安森·巴赫幹的!


    利用輿論和影響力孤立,遲滯,操控對手,同時盡可能團結己方,製造一個肉眼可見的目標或者口號改變中立或第三方的態度…這就是他當初隻用半年就拿下整個瀚土,最終全殲了帝國遠征軍的套路,這次隻不過將對手換成了秩序教會和帝國。


    雖然不知道為什麽相隔洶湧海,這個叛變的混蛋居然還能有辦法影響到北港的輿論;但既然他當初能人在瀚土,卻讓自己名聲響徹克洛維城,類似的把戲估計對他也沒什麽難度。、


    在心底咬牙切齒的路德維希目光一凝,聚焦在了麵前威廉·塞西爾的臉上。


    如果要論對北港最有影響力的豪門,塞西爾家族如果自謙第二,大概就沒有誰敢稱第一;何況之前聽說塞西爾家族就始終與安森合作,在人口貿易和引進投資上都幫了他大忙。


    所以這些明顯偏向殖民地的輿論,會不會是塞西爾家族故意放出來的?


    這個想法在路德維希的腦海中隻滯留了不到一秒,就被他自己徹底打消掉了。


    且不說如果是真的,威廉絕不會表現得像現在這般無比震驚,他們塞西爾家族因為和奧古斯特軍工廠的合作,已經被列在教會的懷疑名單上,再這麽左右橫跳,就不擔心全家整整齊齊的被綁上火刑柱?


    而如果沒有塞西爾家族的幫忙,那又會是誰在替他散播這些“假新聞”,企圖拖延聖戰軍的進攻步伐?


    反正無論是誰,路德維希·弗朗茨都已經認定了這就是安森·巴赫歹毒計劃的一環,挫敗教廷和秩序世界向新世界擴張勢力的陰謀。


    而此時遠在白鯨港的安森如果知道自己前上司在想什麽,隻怕會大呼冤枉——輿論破壞確實是他的想法,但也隻是想法;相隔洶湧海,這種事情哪是自己能輕易幹涉的?


    更何況也完全沒這個時間…在完成了第一部分原材料的交割之後,明顯嚐到了甜頭的納克希爾王國立刻要求擴大交易量,尤其是貿易品的種類;更多的牲畜,更多的木材,甚至是揚帆城那個才完工一半的造船廠,都接到了來自王室的巨額訂單。


    畢竟納克希爾王室剛剛全殲了首都的叛軍,接下來還要發起席卷全國的反攻,甚至是提防鄰國的軍事幹涉;城市要重建,軍隊要擴編,損失的物資要補充,艦隊要維護…這些都需要源源不斷的原材料,讓工廠裏的機器飛轉,工人玩命幹活才能實現。


    針對大客戶的目標痛點,安森·巴赫在至高會議上向眾加盟成員提出指示,不僅要開辟全新賽道,更要尋找抓手,把握關鍵節點,打開封閉通道,營造穩中向好,越來越好的正循環。


    簡而言之,就是隻要納克希爾外加整個北海三國肯拿出真金白銀,他們要什麽,自由邦聯就給什麽;並且要盡可能減少中間環節的損耗,各加盟成員不得征收額外的關稅和中介稅,壓低成本以確保最終的盈利。


    因為眼下隻有新大陸公司能夠在全邦聯的範圍內調動人力物力,所謂的減稅也就是對新大陸公司減稅,甚至還必須予以一定的優惠——征地,招人,蓋樓,都要各殖民地的議會給出補貼。


    如果是正常情況當然不可能,但眼下十三個殖民地都要指望這筆和北海三國的貿易,哪怕再不情願也隻能答應。


    於此同時,作為和北海三國“牽線搭橋”的代表,東部五個殖民地在邦聯內的地位也得到了些許的提升;雖然他們從一開始就是被半強迫加入的,如今也因為這筆數額驚人的貿易和整個自由邦聯綁在了同一輛戰車上。


    此外為了提高效率,安森像之前對待白鯨港五百人議會那樣,“建議”至高議會也進行改組,成立專門負責各項事務的“委員會”進行統籌分管,而十三個殖民地議長則組成議會的“理事會”,隻負責提出議案和最高決策,不再承擔實際工作的履行。


    而這種改革的結果就是最初或許半年都未必舉行的“至高會議”變得越來越頻繁,最多的時候甚至一天一次;原本預計在三月初返回各自殖民地的議長和代表們,發現自己根本脫不開身,仿佛有無數的工作在等待他們解決和處理。


    對於眾多代表和議長們長期工作,“無休息”和“回家難”的問題,樂於助人的安森提出了一個全新的建議,那就是再度縮小決策的規模。


    簡而言之雖然工作很多,但並不是所有事情都需要所有人參與決策,更不至於要整個邦聯的代表們共同參與表決;大家完全可以委托代表,成立一個規模較小,但功能依舊完善的至高議會。


    當然,因為眼下和北海三國的貿易,至高議會不能輕易轉移,身為冰龍峽灣總督的安森是不會休息,必將常駐議會,忠誠的為邦聯奉獻自己的全部時間和精力。


    於是在一番商討之後,最後留在至高議會的隻剩下路易·貝爾納,決策理事會的主席波麗娜·弗雷,捕奴港議長,長湖鎮議長外加安森·巴赫總共五個人…其餘議長們都在安排了代表後離開了白鯨港,整個至高議會的規模頓時縮小了三分之二。


    “…這樣,不僅提高了效率,還能進一步集中整合自由邦聯的人力物力,為即將到來的戰爭做好充足的準備。”


    議會大廳內,安森洋洋得意的介紹道:“無論是各個委員會還是在整個貿易活動中建立,成熟和完善起來的物流體係,都能在戰爭時期成為連接各個殖民地的快速通道;他們既然可以運載礦石煤炭,那就可以運載糧食,軍械和士兵,用最快的速度完成覆蓋整個自由邦聯的調度。”


    “因此某種程度上來說,這就是對戰爭的預演,同時也是對整個自由邦聯實力的徹底摸底;耕地的麵積,人口的多寡,道路的分布,城市的位置,山脈與河道,青壯勞力所占的比例…全部都將變成統計表的上的一條條數據;而這些數據,都將為大大降低治理整個自由邦聯的難度!”


    “它不再是一盤散沙的烏合之眾,而是完全的整體;殖民地也將不再各自為政,而將團結在同一麵旗幟,同一個稱呼,同一個國家的體係之下!”


    “是啊,都團結在冰龍峽灣總督安森·巴赫之下。”坐在他對麵的年輕騎士輕哼聲,略帶嘲諷的淡淡一笑:


    “也許用不了多久,我們都要向你單膝下跪,如同騎士向皇帝那樣行效忠禮了。”


    話音落下,會議大廳內出奇的安靜;沒有人站出來反駁,也沒有誰主動表示讚成。


    波麗娜依舊麵帶微笑,仿佛什麽也沒有聽見;剩下的捕奴港與長湖鎮議長,以及其餘殖民地的代表則尷尬的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不敢出聲。


    “我沒有這麽說,也不打算當什麽皇帝。”


    安森故意瞪了路易一眼,他知道對方是在故意用這種“開玩笑”的方式表達不滿,畢竟自己的確是在邦聯內加速集權;隻要不是傻子,都不難看出白鯨港乃至冰龍峽灣在邦聯內的話語權正在飛速提高,已經越來越不掩飾自己的領導地位了。


    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再怎麽說也不可能指望一盤散沙的邦聯去抵抗聖戰軍入侵,那也不現實。


    “整個邦聯建立在‘自由’的基石之上,這是不容破壞,更不容否定的根本;各殖民地互相平等,互相尊重,但是……”安森話鋒一轉:


    “但這並不意味著我們不能在此基礎上做到效率與團結,恰恰相反,平等而自由的我們本就應當能展現出比舊大陸更有效率,更加團結的實力;因為我們沒有身份上的差距,更不存在帝國體係下的尊卑貴賤;我們不是效忠於某個人,而是這個整體。”


    “因此我可以再次向諸位保證,自由邦聯不會出現什麽國王,我…安森·巴赫更不會成為什麽皇帝,因為在自由的土地上,人人都是自己的皇帝;我們不需要一個人去主宰另一個人的生死,更不需要一個人去決定整個國家的延續存亡。”


    “決定它的應該是我們,所有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每一個人;是成千上萬決心為了自由,奮起抗爭的人們……是我們!”


    一番慷慨激昂的演講,總算是緩解了剛剛尷尬的氣氛,讓麵露難色的議長和代表們激動地鼓起掌來。


    隻有路易·貝爾納默默的搖了搖頭,從小出生在帝國治世下的他完全不相信,這種所謂的“平等”會比舊世界優越,更別說效率和團結了。


    他現在隻希望自己的情報能盡快送到父親手中,盡可能拖延聖戰軍開拔的效率,為新世界爭取更多的準備時間。


    ……………………


    帝國,艾德蘭港口。


    陰霾陣陣的穹頂下,一場巨大的暴風雨席卷了整個港口;如注的暴雨讓港口的水位驟然上漲,滔天的海浪翻滾著漆黑的海水和乳白色的泡沫,不間斷的拍打著碼頭,將雨水倒灌進城市內。


    對這座帝國最繁華的貿易港口之一而言,每年的春季不僅是繁榮的開始,也是天災的號角;毫無征兆又聲勢浩大的陣雨和風暴會覆蓋整個城市,最嚴重的時候三分之二的城區都會變成沼澤,隻有富人們生活的,地勢較高的區域能夠幸免於難。


    而對於今年的艾德蘭港,除了暴雨,還能更加麻煩的事情困擾著這裏。


    被海水淹沒的街道,被雨水衝倒的房屋之間,無數揮舞著錘子,木鏟還有火把,成群結隊的身影在水霧間若隱若現;成百上千的腳步聲交織成暴雨中的雷鳴,其中夾雜著數不清的咒罵,低吼和咆哮。


    在這些身影的外圍,一隊又一隊的帝國線列兵們排成整齊的隊列,舉著在雨水中被浸透了的鳶尾花軍旗封鎖了人群附近的街道和所有出口,已經裝填過彈藥的槍口平舉著,焦急等待著上司的命令。


    而負責這一切的亞瑟·赫瑞德就站在線列兵們的身後,臉色難看到極點的他對著那些正在咒罵自己的人群咬牙切齒,卻又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據信使匯報,因為關於新世界種種輿論不斷散播,引起了艾德蘭港水手和工人們的巨大反感,認為教廷的行為不亞於當年對普世宗信徒的殘酷鎮壓,和所謂的‘鏟除異教徒’毫無關聯。”


    書房內,手捧著信箋的老管家向正在默默低頭寫著什麽,表情冷漠的艾德蘭大公說道:“目前因為暴風雨的緣故,罷工已經從港口蔓延到了整個城市的平民區;所有商會,倉庫,還有馬車行會的搬運工,都拒絕為聖戰軍服務。”


    “目前唯一抵達艾德蘭港的亞瑟·赫瑞德殿下,正率領已經集結起來的一萬聖戰軍團鎮壓暴動,但因為整個港口幾乎已經無法提供任何後勤,導致軍隊補給和士氣都大受影響,難以盡快結束騷亂。”


    “他表示如果可以的話,還希望您可以親臨艾德蘭港,說服您的臣民結束這場暴動,或者提供後勤方麵的支援,整個軍團的補給最多隻能再維持三五天的時間了。”


    “嗯,知道了。”艾德蘭大公淡淡道,頭也不抬一下:


    “告訴他,眼下因為港口被封禁,貿易停止的緣故,貝爾納家族也十分的捉襟見肘,並沒有多少餘力為一萬人規模的大軍提供支援;至於其它的,隻恐怕也……”


    “砰——!”


    重重的破門聲打斷了大公的話語,一名穿著華麗的騎士衝進房間,單膝跪下:“,萬分抱歉未經通稟便擅闖城堡,但事態緊急,必須盡快匯報!”


    “不知道是從哪裏出現的謠言,稱新世界並不是什麽異端,教廷打算像百年前那樣屠殺普世宗信徒,導致城堡周邊的領民紛紛抗議!”


    “眼下已經有數千民眾堵塞了周邊道路,切斷了通往港口方向的補給線,組織一切攜帶聖戰旗幟的隊伍經過;甚至揚言要徹底罷工,不向聖戰軍提供一塊麵包,一顆鉛彈!”


    “哦?”


    眼前一亮的艾德蘭大公猛地抬頭,他站起身,微微顫抖的嘴角拚命保持保持嚴肅的模樣:“諸位,看來連我們這裏也都有假新聞的抗議者了呢。”


    “這可真…真是……”


    “太糟糕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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