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城區,博來曼大街公寓。


    抱著肩膀的塞拉·維吉爾麵無表情的站在臥室門外,望著空空如也的床鋪和被打開的窗戶,思慮萬千。


    沉默了一會兒,她才緩緩回首瞥向有點兒坐立不安,眼神遊離的家夥:“某位尊敬的兄長閣下,難道不想對自己妹妹的突然失蹤說些什麽嗎?”


    麵對女審判官的質問,安森也隻能露出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我應該警告過某人,絕對不要避開求真修會,私下和對方接觸…對吧?”


    塞拉·維吉爾冷冷道,在看到莉莎不見了的瞬間,她就已經明白了究竟是怎麽回事:“真遺憾啊,看來即便是過去的友誼加上毫不避嫌的幫助,也無法讓某位‘真誠的總司令大人’對我們這些卑劣的審判官放下戒備,為了不被發現,還要讓自己弱小無助的妹妹去做這種危險的事情。”


    “呃…我覺得我們應該都讚成,莉莎很可愛,但絕對和弱小無助這些沒什麽關係……”看著女審判官愈發冰冷的麵孔,苦笑的安森隻能舉起雙手:“好,我的錯,沒有立刻告訴諸位我的全部計劃。”


    “但請你們相信,我這麽做絕對不是為了害了諸位——我們是朋友!最重要的,除了求真修會,我現在還能依靠誰?!”


    “現在,此刻!能夠從教廷和帝國的毒爪中保護克洛維城不受傷害的,除了你們,還有誰?!”


    “恭維的話,留到哪天想要給我們寫信的時候也不遲。”


    女審判官完全不吃這套,臉上已經完全沒有了笑意:“你是想和馬基雅談判,對吧?”


    “她是使徒,我們在她麵前是根本沒有勝算的。”安森也不掩飾:“挫敗帝國和教廷的小心思並不難,但要獵殺一位使徒…想都別想。”


    “沒試過你怎麽知道?”


    “我就是知道。”安森一字一句道:“因為我親眼見證教廷的裁決騎士團嚐試過,為此他們不惜發動了一場戰爭,賭上了大半個騎士團的家當,在重重限製讓一位使徒根本沒有還手餘地的前提下,試圖擊殺最後卻還是失敗了…你不會忘記了吧?”


    塞拉·維吉爾緊抿著嘴角,神色低沉。


    她當然明白,從知道對方並非褻瀆法師而是使徒的那一刻就明白,這是場注定沒勝算的戰鬥,但……


    “求真修會需要保衛自己的榮譽,這我完全可以理解。”安森歎了口氣:“別忘了,勞倫斯隊長陣亡的時候,我可是當事人。”


    “所以你就該明白,那群崇拜勞倫斯隊長的傻瓜們,是做出了怎樣的覺悟。”塞拉冷冷道:“用‘你們肯定會死’這種理由勸說,隻會讓他們更坦然的繼續做傻事。”


    】


    “當然。”安森扯了扯嘴角,他就是知道科爾·多利安肯定不可能答應才沒說的,否則兩人怕不是當場就要翻臉。


    “最重要的是,這件事也不是我能左右的;區區像我這種水平的施法者,還沒資格和一位使徒公平談判。”


    “你是說……”女審判官的童孔閃過一抹慌亂的血色,極度震驚之下,甚至連黑法師最擅長的隱匿都無法維持:“不可能的,她、她不是在……”


    “以為空間和時間能夠限製使徒們的話,是你太小看她們的實力了。”


    安森搖搖頭:“我從一開始就說過,想堂堂正正擊敗使徒絕無勝算,但如果不是敵人的話就不同了。”


    “這句話中的使徒,我可從來沒有特指是哪一位。”


    ………………………………


    冰冷的審視著眼前的少女,馬基雅的臉上露出了似笑非笑的神情,明明體型比莉莎還要嬌小,卻依舊給後者帶來了無窮的壓力。


    “討價還價…這麽淺顯直白的口吻,果然是盧恩會說出來的話。”馬基雅稚嫩的嗓音輕柔的響起:“隻是如果他在這裏,或許我們還可以商量,而以你的實力…親愛的塔莉亞,好像還不夠資格。”


    “確實。”


    儀態端莊的少女身體稍微前傾,禮貌的微笑道:“隻要尊貴的馬基雅願意,恐怕整個克洛維城都不會有活著的生命繼續存在;法則遭受不可逆的破壞,淪為真神陵寢那般常人無法踏足的險惡之地。”


    “但如果事態變成那樣,且不說您馬上就要麵對自然法則的反噬,全世界也都會將您視為必須被立刻消滅的敵人;以卑微的塔莉亞所了解的,那應該是您最不希望看到的畫麵了。”


    啪——


    馬基雅的右手輕輕拍在椅子扶手上,雖然隻有輕微的聲響,塔莉亞的表情依然出現了些許的不穩。


    “親愛的塔莉亞,我尊敬你的父親,你的血脈,以博瑞迪姆時代的規格款待你。”馬基雅搖了搖頭:“但是你卻不尊重我,還妄圖施以威脅。”


    “絕對沒有!”


    少女立刻否認,她很清楚這是對方的話術陷阱,也是馬基雅獨有的風格——殺人是需要緣由的,對一位使徒冒犯甚至不尊重,是足以讓教廷乃至所有施法者都無話可說的理由。


    “尊貴的馬基雅,塔莉亞剛剛所說句句屬實,客觀存在的結果而已,遠遠沒有到威脅的地步;真的要說威脅,難道不應該是完全忽視現實,甚至利用故意欺騙,令您陷入進退兩難境地的這種卑劣的手段?”


    話音落下的瞬間,馬基雅的眼神忽然變了。


    不卑不亢的塔莉亞挺起身,用最認真的口吻道:“還有,半個小時。”


    “再有半個小時,擁有教廷最先進差分機的威廉·戈特弗裏德就能在古代符文幫助下,完全破解您的法則;您所籠罩在整個克洛維城的領域,將會被一個凡人反過來利用。”


    “如果塔莉亞沒有告訴您這些,而是故意用各種無謂的話術不斷拖延時間,等到威廉·戈特弗裏德成功之後的話……”


    “尊貴的馬基雅,那才是不折不扣的…威脅!”


    話音落下的同時,二人的眼眸同時染上了血紅色。


    ……………………


    外城區,來頓軍工廠。


    猶如一場毫無征兆的暴風雨般,原本還算“祥和安寧”的軍工廠外街瞬間被無數槍炮交火和各式各樣的廝殺聲所籠罩,激烈程度甚至遠遠超過了剛剛社區民兵和白廳街警察之間的糾紛,達到了足以稱之為“小型戰役”的程度。


    雖然得到了某位技術顧問的提前警告,但騎兵營長傑森上尉也並沒有做很多的準備,或者說他也沒多少準備的時間——半個小時,這能準備個什麽勁兒?


    為了確保在爆發騷亂時軍工廠絕對萬無一失,風暴軍團所安排的留守兵力是很充足的;不僅有本部騎兵營,還有炮兵連,以及名義上莉莎麾下的近衛兵連,足足四百多人的兵力,拱衛一座磚石,鋼筋外加混凝土修築的軍工廠。


    不誇張的說,除非敵人擁有二十四磅炮,而且不止一門這種重型野戰武器,否則就算敵人數量翻十倍,騎兵上尉也有充足的信心守住。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進攻這裏的敵人可不僅僅是“普通”的軍隊那麽簡單……


    “轟——!


    !


    ”


    劇烈燃燒的焰火在工廠外圍牆炸開,坍塌的磚牆像雨點似的先飛上天空,然後再像彩條禮花中噴出,五顏六色的彩色花紙那樣灑落在沙袋堆砌的陣地上。


    那畫麵看上去非常的絢麗,特別是當彩紙和焰火在空中接二連三爆炸的時候,簡直美不勝收;但當你從恍忽中回過神來,發現朝自己落下的“彩紙”其實是燃燒的碎磚塊時,恍忽的美好就將立刻變成難以名狀的恐懼……


    “轟——!


    !


    ”


    根本來不及躲閃的騎兵上尉直接被身旁的衛兵堵在了工廠大門後麵,眼睜睜看著陣地被火光吞噬:“就一點壓製那群混蛋的辦法都沒有嗎?!”


    “副營長已經去求援了,不過以對麵的進攻的猛烈程度,本部應該根本不需要我們提醒也能發現這邊!”衛兵壓著帽簷大聲喊道:


    “讓部隊盡快退入工廠廠房堅守,應該能削弱對麵的優勢!”


    “但那樣如果援軍抵達的話,我們可能就沒辦法接應了啊……”騎兵上尉緊咬著牙:“你!立刻去找那位技術顧問,問問他到底還需要多少時間,再拖一會兒我可能就沒辦法掩護他突圍了!”


    “是!”


    對麵的實力雖然強勁,但還不足以擊潰甚至殲滅自己,所以真正讓騎兵上尉擔心的反而是威廉這個技術顧問的安全;雖然不清楚那家夥到底在鼓搗什麽,可能讓敵人這麽大張旗鼓的突襲本身就已經是重要性的體現。


    戰爭第一原則:無論是否明白敵人這麽做的用意,都不能讓他得逞!


    “沒有那種必要。”


    背對著焦急萬分的衛兵,仍然在不斷修改牆壁和黑板上古代符文的威廉·戈特弗裏德卻顯得相當悠閑,甚至十分難得的端起了一杯滾燙的熱咖啡:


    “告訴上尉閣下,我感激他的關照,但還請完全無視我的存在,竭力抵抗敵人就好,被迫撤退什麽的也沒關係。”


    “如果實在是力不能及的話,就至少不要讓敵人直接闖進這個房間便足夠了…也不需要太久,再給我……”


    “十五分鍾,對,十五分鍾。”威廉揉了揉已經開始酸澀的眼睛:“再有十五分鍾,勝負即將分曉!”


    旁邊還在不斷給信息分類的尹麗莎白抬頭望了他一眼,若有所思的又重新低下頭去,什麽也沒有說。


    槍炮轟鳴聲不絕於耳的辦公室內,經完全沉醉在工作中的威廉抿了口咖啡,疲憊至極的眼角下閃過一絲的嘲弄。


    ……………………


    “讓我稍微理解一下,親愛的塔莉亞,你…或者說你的父親,是希望和我做一個交換?”


    大使館內,馬基雅的口吻開始變得更加強硬了:“示好,威脅,都不過是促使我讓步的籌碼。”


    少女沒有立刻予以答複,隻是微笑。


    馬基雅並沒有因此而羞惱:“看來我的理解出現了偏差,是麽?”


    “不,其實您這麽想的話,大概更加符合父親的脾氣吧?您知道的,我的父親大人向來和‘幽默風趣’沒有任何的關聯,簡單直接的交涉才是他最中意的方式。”塔莉亞回答的不緊不慢:


    “正因如此,現在對外盧恩家族的當家家主,是我。”


    對於這種宣言式的口吻,馬基雅沒有任何反應。


    施法者或者說使徒之間是不存在“身份”這種概念的,這個世界要遠比人類所理解的“階層社會”更加無情,是絕對純粹的自然法則;每個人都是進化鏈條上獨一無二的物種,所以也隻有低級生命和更高級的存在這兩種詫異。


    不要說家主,就算塔莉亞宣稱自己比盧恩更高貴,馬基雅也不會當回事,因為那毫無意義——如果不是盧恩,少女根本沒有坐在自己麵前,還能活著說話的機會。


    “我們這邊開出的條件是,您可以繼續生活在克洛維城,但領地範圍隻能局限於倫德莊園一隅,不得將領域覆蓋超過莊園周邊森林的地方。”塔莉亞微笑道:


    “此外,您必須在大庭廣眾之下,製造出‘自己被審判官獵殺’的假象,當然名字或者身份盡可以隨意;這也是我們僅有的要求。”


    “要求?”馬基雅眨了眨眼睛:“親愛的塔莉亞,你這是在讓我將自己軟禁起來,不是嗎?”


    “非要這麽理解的話,就請繼續保持吧,尊貴的馬基雅。”


    塔莉亞微微頷首:“還有十五分鍾…再不收手,威廉·戈特弗裏德可就要破解您的法則了——聖艾薩克的智慧真是可怕,讓凡人也擁有了接觸使徒力量的機會,不是麽?”


    “現在,我猜這應該就是真正的威脅了。”馬基雅澹澹道:“可既然他威脅到了我,殺死他應該也沒什麽關係吧?”


    “沒有關係,盡管動手好了。”


    少女不卑不亢:“但我父親說過,馬基雅是個無比小心的家夥,他會遵守和教廷的承諾,真身出現在克洛維城的概率…簡直百不存一;現在正和我說話的您,大概也隻是‘真·馬基雅’的一部分罷了;想想如果這個消息被其它尊貴的咒魔法使徒們知道了,哪又會如何?”


    “現在……”塔莉亞頓了下,猩紅的童孔無比犀利:


    “這才是我用來‘威脅’您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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