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糧於敵?


    望著成竹在胸的安森·巴赫,還有一旁似乎對此毫無異議的路易·貝爾納,在場一半以上人的表情都是懵的。


    當然大家並不是不理解他的意思,畢竟或許大部分議會的代表們不懂軍事,但作為殖民者,至少有過拓荒墾殖經曆的他們對這個並不陌生;剛剛抵達一個陌生區域時,身上的物資永遠都是不夠的,隻要有機會,當然要盡可能從敵人手中獲取補給。


    可問題在於這時客場對主場時的做法,論主客關係,新大陸軍團是本地人,聖戰軍才是外來的入侵者,並非對方而是自己這邊要因糧於敵,是不是也太……


    不少議會代表們腦海中都浮現出“異想天開”這個單詞,但攝於在場兩人的權勢又不敢開這個口。


    “我有一個問題。”


    就在安森似乎打算繼續說下去的時候,坐在長桌靠近末尾的萊茵哈德·羅蘭突然舉起了右手:“我對閣下的戰略部署沒有任何懷疑的地方,沒錯,我們應該盡可能遲滯敵人的進攻避免最壞的情況。”


    “但‘敵人手中獲取補給’這種想法,是否有些太過異想天開了?”萊茵哈德微微蹙眉:“就算不考慮這麽做是否會提高軍隊暴露目標的可能,一旦敵人認為路上運輸補給風險過高,必然會提升海運的權重。”


    “而眼下我們根本沒有任何一支艦隊可以與敵人匹敵,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艦隊;喪失在陸地上與敵人作戰的機會,等於失去了最後可以爭鋒的長處,不是嗎?”


    新大陸公司的總行長目光灼灼的盯著安森,好像完全沒有受到現場氣氛的影響,直接說出了所有人最想問的問題。


    一片死寂中,安森沒有立刻回答這個問題,默默觀察著其他人的表情。


    至高議會代表們憂心忡忡,顯然也是抱著相同的想法;風暴軍團則顯得十分平和,也可以說麻木;揚帆城守軍或者說前帝國叛軍騎士們則表情各異,有的凝重有的不屑,但至少是都明白這麽做目的在哪兒;各地民兵團則有些興奮,不用和敵人正麵交鋒這事讓他們相當開心。


    簡而言之,經曆了灰鴿堡之戰和黑礁港之戰,自由邦聯已經從對敵人沒感覺,變成了畏敵如虎。


    敵人的人數,戰鬥力以及能得到的支援,都遠遠超乎了他們所能想象的極限,甚至於都不再反對自己的撤退計劃——之前抗議的可不在少數——聽到敵人隻會從海上進攻,不用在陸地麵對大軍壓境就會十分高興,因為戰艦頂多襲擊港口,不至於旱地行舟。


    麵對這種情況,如果沒辦法盡快打一場勝仗,哪怕隻是小規模的,效果不大但多少有點兒意義的勝仗,怕最後真的隻能在冬炬城當宅男了。


    “您問了一個十分關鍵的問題,甚至還為我剛剛所說的內容做了很好的補充,萊茵哈德閣下。”安森嘴角輕微上揚:


    “通過襲擾迫使敵人增加海運的權重,也同樣是整個計劃的目標之一。”


    “哦?”


    萊茵哈德微微睜大眼睛,完美履行了作為托的責任:“願聞其詳。”


    “新世界遍地蠻荒,人口分布集中,郊野除了零散分布的農莊,聚落之外,沒有絲毫被占領的價值,這一點和舊大陸有著明顯的不同。”


    安森看了眼身旁的參謀長:“一旦敵人覺察到過去適用的戰術付出和收獲不成正比,必然會采取更加保守的策略——而這正是我們所希望的。”


    “咳咳咳…簡單來說,就是說在舊大陸僅僅控製一個地區的中心城鎮或城堡,並不意味著對地區的徹底掌握,還必須分出部分兵力掃蕩周邊,才能得到這片土地的全部資源和財富。”被催促的卡爾咳嗽兩聲,為眾人解釋道:


    “但新世界卻正好完全相反,人口至少一半左右都集中在殖民地範圍內最大的城鎮及外圍,廣闊的領地除了極少數產出豐富的礦井,農莊,幾乎沒有多少占領意義。”


    “如果聖戰軍決心要徹底控製這些地區,那他們就必須抽調大量的兵力,零星的散步在大量隻有幾百,幾十個人的殖民聚居地當中;十五萬大軍,起碼一半以上都得消耗在這上麵,得到的收獲卻寥寥無幾,可能都無法負擔起這些軍隊投入的成本。”


    “但如果他們不這麽做,那麽聖戰軍在新世界所擁有的就隻是一個個大型城鎮所代表的‘點’,廣大的荒野所代表的‘麵’,某種意義上並未真正陷落,僅僅被我們放棄控製,並沒有落入到對方的手中。”


    為了解釋的直觀些,站起身的卡爾拿起自己的餐叉,在陷落的三個城鎮上點了點,又在幾片殖民地上虛空畫圈示意:


    “如果我們能通過襲擾的方式,迫使敵人放棄對荒野和零星聚落的控製,采用效率更高的海運,那麽就能將敵人活動範圍限製於黑礁港城鎮周邊,從黑礁港至紅手灣一帶的大部分領土,仍處於我方的實際控製下。”


    “精彩的計劃,也感謝卡爾·貝恩閣下的解釋,但可惜還是沒有回答在下的疑問。”萊茵哈德繼續不依不饒:


    “即便目標達成,因糧於敵這種想法是否還是太誇張了;極易暴露我軍目標引起敵人圍剿不說,到後期敵人將運輸全部轉移到海上,我們又該怎麽因糧於敵——總不能直接進攻城鎮吧?”


    “還真是被您給說中了,萊茵哈德·羅蘭閣下。”


    卡爾·貝恩笑了:“我們就是要襲擊已經被占領的城鎮,把物資從敵人手中搶回來。”


    嗯?!


    這下別說是不懂軍事的代表們,就連不少民兵團的首領也嚇愣住了。


    “要解釋這個問題,還請允許我告訴大家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實——根據我們的斥候和偵查哨兵,已經從俘虜口中獲得的情報,跨海作戰的聖戰軍幾乎各個軍團都有大麵積染病,營養不良的情況。”


    “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他們盡管規模龐大,但想要發揮出全部實力需要很長時間的休整,大量工作要麽是交給輔兵,要麽就是壓迫那些沒有從殖民地撤出的民眾;換句話說,即便對城鎮的控製也絕對談不上嚴密。”


    他環視全場,目光掃向眾人:“而拜諸位此前英勇奮戰所賜,我們不僅繳獲了聖戰軍大批物資,還拿下了數千俘虜。”


    “利用他們和他們所掌握的情報,我們完全可以對防禦不嚴的黑礁港展開滲透,襲擊甚至盜運他們搜掠和從本土海運而來的物資,補充新大陸軍團匱乏的軍需。”


    “而即便敵人轉為海運,也必須就近調集物資,黑礁港的碼頭要比揚帆城遜色不少,大量物資必然是先抵達揚帆城,再由揚帆城轉遞黑礁港,最後分配給聖戰軍各軍團;手續增加熱,士兵來源繁雜,掌控力嚴重不足…不誇張的說,簡直遍地就是機會。”


    “這…就是安森·巴赫總指揮與參謀部共同製定和策劃的,因糧於敵,彈性防禦計劃!”卡爾·貝恩神色堅定道:


    “請問,還有任何問題嗎?!”


    沒有一個人說話,“恍然大悟”的萊茵哈德則十分逼真的怔在原地,過了好久才向安森行了一禮,隨即落座。


    “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麽這份計劃將作為新大陸軍團下一步行動的方針。”


    始終默不作聲的路易開口道,扶著椅子緩緩起身;在場與會的眾人慢了半拍的慌張起立,房間內充斥著淩亂的椅子碰撞與摩擦的刺耳音符。


    “接下來,我們將在參謀部內認真討論計劃各方麵的細節,所需調動的軍隊,後勤,以及各方麵的人力物力。”神色淡然的路易,平視著所有人的眼睛:


    “最終結論以及各位需要承擔的任務,將在明天一早傳達給諸位,都明白了嗎?”


    “明白——!!!!”


    ……………………


    會議結束,正當所有人陸續離開的時候,沉默了全場的路易攔下了最後一個起身的安森。


    “你先不要走。”坐在椅子上不動的年輕騎士頭也不抬道:


    “把你這份計劃的真正目的,原原本本的告訴我。”


    愣住的安森停下腳步,皺著眉頭,一臉不解的扭頭看向路易:


    “……真正目的?”


    “就是你想要掩蓋,或者說不願意告訴別人的那些。”路易瞥了他一眼,湛藍色的眸子裏透著幾分不滿:


    “當然,如果你希望親自和揚帆城軍團他們解釋的話,就當我沒說好了。”


    “他們都發現了?!”


    安森略微有些驚訝,要說一兩個水平比較高的騎士能看穿倒也不奇怪,全部都…話說自己是怎麽打贏伯納德·莫爾威斯的來著?


    “當然沒有…是我在開會前就先告訴他們,無論你提出什麽計劃,都不準明確反對。”年輕騎士輕哼一聲,忍不住抱怨道:


    “否則就以克洛維和帝國的關係,還有你之前曾經擊敗過他們的經曆,這場會議怎麽可能會這麽順利的?!”


    原來如此,怪不得這幫自我意識嚴重過剩的帝國騎士,竟然全程沒有打岔拆台,居然是提前安排好的…驚訝之餘安森也忍不住打量了一眼路易,實在想不到老實人居然也有世故的一麵。


    “真是太感謝元帥大人的照顧,實在是令在下感激之至,不知該如何報答!”


    “你再這麽假模假樣,我就去把揚帆城的帝國騎士找回來了。”路易的臉色明顯是開始不高興了:“他們可是很希望能和您這位大演說家辯論一番的——當然,是全體。”


    “啊那還是不必了!”


    安森從容熟練的舉雙手投降,陪笑著從懷裏掏出一封拆開過的信遞給路易:“這個…就是我必須要隱瞞的東西。”


    年輕騎士好奇的接過信箋翻閱起來,接過還沒看到第二行就猛地瞪大了眼睛,整個人都震驚了:“他、他們……”


    “聖戰軍內部的軍官,希望向我們高價走私一部分物資。”翹著嘴角的安森微微頷首:“這是一位剛剛獲取了費爾南多軍團抵達黑礁港情報的密探,成功打入聖戰軍內部後獲取的情況。”


    “大致來說,就是聖戰軍內部有一批‘有識之士’,在黑礁港之戰後充分認識到戰爭不可能在冬季前結束,並且前後幾場戰鬥獲得的榮譽和土地很多,但真金白銀寥寥無幾,於是想到了走私掙外快這個絕妙的點子。”


    “但這種事情不能外泄,尤其他們準備拿來貿易的物資大頭貌似還是軍火,就更不能暴露了;必須用更加合理的方式,變成因為各種意外願意造成的‘合理損失’,比如說……”安森意味深長的看向路易。


    “被敵人伏擊和…盜竊?”路易臉上寫滿了不敢相信,說話都結巴了:


    “這、這這應該路德維希少將,或者某些軍官私下密謀的事情吧,應該不至於……”


    “是博雷·勒文特部下的一位騎士長,也是他的副手和親戚,正統勒文特家族血脈後裔在背後主導此事。”


    安森幹脆利落的擊碎了年輕騎士最後的幻想:“貌似為了攻克黑礁港,勒文特家族出力不小,還有一個他們家的風騎士天賦者死在你手裏了…損失這麽大,論功行賞的時候博雷·勒文特卻拿不出太多真金白銀獎賞。”


    “至於領土嘛…有教會的統帥部在,勒文特家族和教會又關係莫逆,沒有統帥部開口誰也不敢私自瓜分領土,就算要分,黑礁港除了城鎮比較值錢,剩下的在帝國南方出身的勒文特家族眼裏,應該也不是特別看得上。”


    “既然如此,他們當然就隻能從別的方麵靈活就業,勞動致富了。”


    路易徹底說不出話來了。


    一場貌似轟轟烈烈,充滿了悲壯,光榮,背叛,忠誠,以覺悟和信仰鑄造而成,規模空前的大聖戰……


    到頭來,竟然也不過是一群人撈取好處,掙外快的遮羞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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