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塔莉婭小姐,什麽要來了?”


    頂著烈烈寒風,扒著冬炬城城牆的卡林·雅克掙紮著抬起頭,小心翼翼的向那位屹立在風雪中的身影問道。


    一身素黑帝國式長裙的少女迎著風雪,似乎對暴露在刺骨空氣中的肌膚毫不介意;小禮帽下露出的栗色發絲隨風起舞,令猩紅的眸子與凝重的表情稍微有了些符合她樣貌的童趣。


    塔莉婭沒有回答見習教士的問題,目光始終緊盯著白鯨港的方向;那是種認真到緊張的神情,甚至可以從中讀到一絲恐懼。


    被自己想法嚇到了的卡林·雅克縮了縮脖子,完全不敢相信這個荒謬到極點的念頭。


    過去十幾天的經曆,讓他對這位盧恩當代家主產生了某種錯覺;那似乎已經不是一個褻瀆法師能夠擁有的力量,無限接近於傳說中的…使徒。


    不誇張的說,如果沒有眼前這位少女,冬炬城至少有半數以上的人都不可能活到現在;城外那些蜂擁而至的土著民雖然不至於攻破殖民地的城牆和風暴軍團留下的防禦工事,但絕對能造成不小的傷亡。


    冬炬城雖然是個極其重要的殖民地,甚至能在自由邦聯中占據一席之地;但它的重要性是靠地理位置體現出來的;作為殖民者向內陸推進的橋頭堡,它不僅僅是各個拓荒團隊們的大本營,更是殖民者與本地土著抗爭的鋒線;沒有它,沿海殖民地將直接麵臨來自內陸土著民力量的威脅。


    除此之外,屹立山巔的冬炬城其實就和一座中型要塞相差仿佛;而且連燃料和食物都無法完全自給,要靠商隊和南來北往的殖民者互幫互助。


    因此當大規模土著民聯合獸奴圍攻冬炬城,甚至一度封鎖商路時,哪怕明知道死守要塞最安全,還是選擇主動出擊——他們不僅要保護自己,還承擔著為更加靠北的定居點輸送補給,支援拓荒的責任。


    那些被堵在半路的商隊,被劫掠走的物資,是冬炬城和許多小型定居點安全度過嚴冬的希望。


    雖然冬炬城民兵們多是經驗豐富的拓荒者,加上風暴軍團還在當地留下了一個負責管理要塞的步兵連,武器裝備也算充足…但再怎麽經驗豐富,也遠比不上土著民更加適應周圍的氣候和地形。


    再加上雙方的人數差距,麵對規模近萬的暴亂土著民,不過一兩千人的拓荒武裝根本不夠看,而且因為人口匱乏,稍有損失就是傷筋動骨。


    況且他們要麵臨的威脅可不僅僅是一群幾乎沒有武裝的土著民,還有剛剛丟了飯碗,急於找仇家報複的無信騎士團瘋子們。


    在新世界殖民地,克雷西家族的勢力可謂無孔不入,就連冬炬城也未能幸免;從自治議會的議員到剛剛來到這裏不久的拓荒者,到處都有他們的合作者,外圍成員和線人。


    如此豐厚的根基讓他們過去的行動無往不利,也在他們變得瘋狂後變成了殖民地最危險的弱點;破壞,騷亂,暗殺,搶劫…整個城市徹底失去了秩序,惶惶不可終日。


    最危險的時候,城內的騎士團餘孽們趁土著民圍攻城市,而民團還為歸來的機會,悄悄打開了城門,同時還在原本就已經和廢墟無異的議會縱火。


    如果不是一點點運氣加上眼前的少女,黑袍教士完全能想象到冬炬城之後的下場。


    但塔莉婭…她來了。


    當彌漫在山間的冰霧與風雪散去,浸透了泥土的血水在城外留下了一條長長的溝壑,屍體像被烈火掠過的螞蟻一樣,密密麻麻鋪滿了視野,到處都是。


    隻不過他們不是被燒死,而是被凍死的。


    一身黑色長裙的塔莉婭·奧古斯特·盧恩,她就是在這樣血腥的畫麵中乘坐著無人駕駛的四輪馬車,來到了冬炬城。


    而就在她抵達的當晚,殘破不堪的城牆上就多出了十幾具完完整整的屍體;從頭到腳沒有任何破損,但就是的的確確的死透了。


    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連卡林·雅克自己也不清楚,但城內的無信騎士團餘孽們卻從此銷聲匿跡,冬炬城的治安瞬間恢複到了良好水平。


    接下來的十幾天,在城外四處掃蕩的拓荒者民團開始屢建奇功,不停地“碰巧”伏擊了土著民們的營地,動不動“斬首上百”,自身還是零傷亡。


    一切看上去都是那麽美好…除了真正看到過真相的民團士兵們。


    按照卡林·雅克得到的情報,他們隻是一次次的前往預訂地點,挖開凍土填埋屍體;有時候甚至連這一步也省了,那些“屍體們”已經提前給自己挖好了坑,他們需要做的隻是最後一步——用土把現場掩埋起來。


    但負責傳遞情報的黑袍教士當然明白,這一切和眼前的少女不無關係。


    耳畔呼嘯的暴風雪將他從回憶拽回到現實,驚訝的發現剛剛還在眺望遠方的塔莉婭,不知何時已經將目光轉向了自己。


    “卡林·雅克閣下,我需要你的幫助。”


    “啊…啊?!”


    黑袍教士張大了嘴,緊張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我、我……”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們‘真理會’與克雷西家族之間,應該是有專門的溝通渠道,對吧?”


    雖然是在詢問,但麵若冰霜的少女完全是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不要試圖否認,我之所以邀請諸位來到殖民地,看重的可不僅僅是你們搗亂的能力。”


    “我…是的,我們確實有。”


    麵對少女那稚嫩臉孔中透露出的威壓,卡林·雅克吞咽了下口水,目光甚至都不敢躲閃:“但我們和克雷西家族已經是徹徹底底的敵人了,就算真的把消息傳出去,也很難說他們會不會接受。”


    “哦,這你不用擔心,他們會接受的。”少女輕輕的挑了挑眉毛:“因為我要給他們一個無比珍貴的機會。”


    “一個無比珍貴的…活下去的機會。”


    ……………………


    白鯨港,五百人議會。


    正當酷寒的風雪逐漸籠罩整個新世界的十二月,白鯨港迎來了五十多年以來她最為熱鬧的一場新年宴會。


    為了預團結整個新世界的力量,預防來年帝國方麵的反撲,同時也為了讓剛成立不久的新大陸公司(銀行)真正走向整個新世界,安森向整個自由邦聯發出請柬,邀請“並肩作戰”的戰友們參加本地的新年慶典,共襄盛事。


    盡管用的是“邀請”口吻,甚至沒有詳細說明慶典和宴會的準確時間,但還是得到了自由邦聯加盟成員們的積極響應,在第一時間派出了各自的代表團,甚至有的幹脆是議會的議長本人親自帶隊,以示重視。


    眼下已經是十二月中旬,新世界天氣最惡劣的時候,各方代表團為了能夠按時抵達白鯨港可謂使出了渾身解數,各顯神通。


    有的直接冒著觸角沉船的風險,從海上出發直達白鯨港港口;有的化整為零,多個隊伍從不同道路出發;有的幹脆拉起一支軍隊,全副武裝長途跋涉;有的則更直接些,委婉的表示己方能力有限,希望白鯨港方麵能夠提供一些援助……


    而無論怎樣,所有的代表團總算都在慶典開始之前順利抵達了。


    當然,他們之所以那麽積極,並非真的處於“共同戰線”的團結,而是有著更現實的理由:錢。


    更準確的說,他們需要的是掙錢的辦法——白鯨港所控製的貿易路線,以及重要的投資渠道。


    自由和獨立,聽上去宛若天籟之音,但也意味著和過去的宗主國徹底脫離了聯係,無法倚靠統治機器,暴力機關外加種種附帶的好處,一切都必須重新開始。


    這其中既有政權,彼此認同的建立,權力與利益蛋糕的重新分配,也有自我的重新定位,重新尋找維係其存在的財富來源的漫長過程。


    說得更直白些,就是過去可以當殖民地買辦,靠賣資源撈差價的方式趴在帝國和殖民地身上吸血的這些人,現在得想辦法從外麵搞錢,來維持他們的政權了。


    不僅如此,像剛剛經過戰火的黑礁港,灰鴿堡這些殖民地為了維持住自己在邦聯內的地位,也不得不仰仗足夠強勢的外援提供武力層麵的保障;而長湖鎮和紅手灣則更希望能夠得到大筆的投資,穩定內部經濟的正常增長。


    而能夠同時提供這兩樣東西的,隻有冰龍峽灣的白鯨港。


    對於星環旗下的各個殖民地而言,盡管白鯨港提供的種種好處不是免費的,一定程度上甚至已經綁定了他們的發展,朝著另一種宗主國與附庸國的關係轉變;但帶來的好處也是實打實的,並且起碼表麵上,雙方關係是平等的。


    在忍凍挨餓的獨立自主和先從安森·巴赫手裏借錢,怎麽還以後再說之間,他們果斷選擇了後者。


    “真令人意外,你居然親自來了。”


    端著一杯提爾皮茨朗姆,站在門前的安森主動迎向了正朝自己走來的年輕騎士:“我還以為除非萬不得已,你是絕對不會踏足克洛維人的土地的。”


    “所以你猜對了,現在就是萬不得已的時候。”路易·貝爾納嘴角掛著淡淡的微笑,卻依然掩飾不住眉頭的憂愁:


    “毀壞城區的重建,災民安置,造船廠…揚帆城的負擔太重,僅憑自己根本無法解決,必須要其它殖民地的支援,還有更大力度的投資才行。”


    “光是造船廠一項,我們就有至少二十萬金幣的缺口;但如果不擴建船廠,不少平民就連生計都無法解決,城外的農莊和礦井根本提供不了足夠的工作,就算有,他們也覺得那是該獸奴…土著民幹的事情,寧可餓死也不願意做……”


    眉頭緊蹙的路易戛然而止,像是突然意識到了似的:“啊!抱歉,我不該和你說這些。”


    “無需介意,我理解你的難處。”安森寬慰道:


    “孤身麵對一個麵積是白鯨港三倍,人口更是四五倍的殖民地,你的難處肯定要比當初的我多得多,更何況你還是個…騎士,比我這種人更有擔當。”


    他原本想說“好人”來著,但總覺得諷刺意味太濃所以臨時改了口。


    實話實說,揚帆城的情況比當初的白鯨港強太多了——對下是被清洗過的自由派,和靠著他這位貝爾納繼承人才活下來的軍隊,忠誠度根本毋庸置疑;對外臨近殖民地都十分弱小,無論灰鴿堡還是黑礁港,都可以隨意拿捏。


    至於資源條件…田地肥沃,城市開闊,港口優良,而且基礎建設條件極好,被損毀的城區其實修修補補也能住人。


    至於居民生計的問題…在安森眼裏這都不叫問題。


    一邊維持住最低生活底線,保證人口不會大麵積死亡;一邊安排工作,穩住生產和勞動力崗位,這就差不多了。


    什麽,嫌工作太差不願幹?愛幹不幹!這種刁…挑剔的家夥,就是不能慣著他們,殖民地不養懶漢!


    但是麵對路易·貝爾納,安森當然不能這麽說——他還指望對方的造船廠能給自己的新大陸公司做配套呢。


    “如果造船廠能夠入股的話,二十萬金幣的低息貸款不是問題。”安森目光一動,瞥了眼不遠處正在和幾個殖民地代表暢談的萊茵哈德·羅蘭:


    “但僅僅是缺錢,應該還不足以讓你大駕光臨吧?”


    “我親愛的安森,光是你許諾的二十萬金幣貸款,就已經讓我不虛此行了。”年輕騎士苦笑道:


    “隻有在親自嚐試過後,才能明白管理一個殖民地是多麽複雜,困難的事情;我還是太高估自己的能力了;相較於政治,果然還是軍隊更適合我。”


    “不過你猜對了,我之所以親愛來一趟不僅僅是為了貸款,也是芙萊婭要求的。”


    芙萊婭,那位伊瑟爾精靈女王…安森愣了下:


    “為什麽?”


    “因為現在的我們非常危險。”


    路易·貝爾納的表情突然嚴肅了起來,用略顯沉重的口吻,一字一句道:


    “安息之土的守墓人…他們已經開始行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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