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較於憂心忡忡的阿列克謝,“偽裝成功”的安森可謂是相當的開心,甚至在返回黑礁港後還特地翻出珍藏的提爾皮茨朗姆,咬掉塞子直接吹了小半瓶。


    心滿意足的打了幾個酒嗝,他又掏出了“閑置”很久的日記本,準備寫兩句心裏話。


    說起來自從瀚土戰爭結束後到抵達新世界的這段日子,自己好像就沒再寫過及次日記,都是委托小書記官把他每天的日程記錄稍微改改,主語換成自己寄往克洛維城和瀚土的…以至於拿起筆的那一刻,安森都感覺有些生疏了。


    沒錯,時至今日他依然會把每天的日記分批寄給索菲婭·弗朗茨,以及萊昂·弗朗索瓦——當然,是在塔莉婭核實檢查之後。


    感情和友誼,都是需要耐心和小心嗬護的,而且越是短時間內無法相見的越要重視,不能因為基礎深厚就有所怠慢,很多“血濃於水”的關係就是在長期不聯係後逐漸疏遠,最終見麵如路人。


    雖然遠在瀚土的弗朗索瓦家族暫時無法給自己什麽幫助,長期來看雙方也很難再有任何交集,但有就比沒有強,多一個朋友永遠強過多一個敵人。


    當然,像某家那樣的朋友就算了,如果可能安森非常希望他在出使北海三國的途中被亂槍打死——哪怕付出的代價是被兩麵夾攻,自己也心甘情願:


    “…五月十八日,在經曆了一場動亂後,我終於控製了黑礁港的局勢,並通過和伯納德·莫爾威斯的談判爭取到三天的休整機會——這對接下來的戰鬥將起到至關重要的作用。


    因為黑礁港雖然還有五萬民眾,七千大軍和尚且完整的防線,但物資已經所剩無幾,再加之港口被帝國炮擊摧毀,用山窮水盡來形容毫不為過。


    好消息是圍攻陣地的帝國大軍同樣已經是強弩之末,和黑礁港相比也隻是略占優勢——對方顯然已經認定風暴師會拋棄黑礁港,在紅手灣一帶構築防線。


    這一信息差,將成為我方在接下來戰鬥中的最大優勢!


    為了繼續迷惑敵人,接下來三天我會逐步裁撤黑礁港民兵,將守軍從七千裁撤至三千人;既是為了示敵以弱,更要削減物資方麵的損耗。


    黑礁港對於軍隊的使用實在是太浪費了,七千多人像胡椒粒似的均勻撒在整條防線上,隻留不到五百人的預備隊——而且這支預備隊已經在炮擊港口時全軍覆沒——換成風暴師,兩個團不到三千人就能達到相同效果。


    不過考慮到他們雖然士氣高漲,但戰鬥力實在是一言難盡,還是保留三千人以防萬一比較合適。


    裁撤下來的四千人作為專門工兵負責修葺工事和輜重運輸,武器隻裝備長矛,手斧和自製手雷,必要時擔任自由散兵和預備隊。


    這樣儲備的彈藥隻要節省使用,配合繳獲的戰利品,堅持兩三天絕對是綽綽有餘。


    帝國方麵,伯納德·莫爾威斯雖然口頭承諾會在三天後打開缺口確保我們安全撤離,但我已經看穿了他的謊言——和談是假,借機消滅自由邦聯反抗力量才是真!


    對此我會保持警惕,如果帝國堅持騎士風範並信守承諾當然最好,如果隻是欺騙純潔善良的黑礁港民眾與風暴師的卑鄙謊言,我保證他將悔恨終生……”


    輕輕點下幾個省略號當做未完待續的結尾,心滿意足的安森落筆前還認認真真的檢查了幾遍。


    和此前的日記相比,這應該是自己第一次詳細分析了戰鬥雙方的情況,以及自己接下來的準備工作,與瀚土時略顯應付了事的“記敘文”有著天壤之別。


    除了產品迭代升級,自我追求進步的考慮,更是為了提高用戶的體驗——主要老是情感抒發,哪怕以萊昂的智力水平也能看出來自己在應付了事了。


    至於索菲婭…有安潔莉卡小女仆的幫助外加路德總主教的點撥,應該也不是什麽難事。


    當然,自己的心裏話和真實想法,他是不會現在日記裏的——不僅僅因為不道德,更是出於自保,避免自己血脈之力的真相被外人覺察。


    確保在最極端情況下,倚靠血脈之力複活的自己能第一時間掌握當前所需的絕大多數訊息,才是他寫日記的唯一動力。


    收好日記本,安森端起瓶子將剩下的朗姆一飲而盡,借著醉意躺倒在床上,打算睡到第二天中午再開始下一步計劃——越是時間緊迫,越是要有條不紊。


    一小時後,在床上反複翻身的安森,總算進入了夢想。


    …………………


    三天之後,黑礁港城外。


    晴。


    伴隨著嘹亮悠長的軍號聲在晨霧間回蕩,數以千計的金色鳶尾花迎風綻放。


    遍地溝壑縱橫,充斥著殘骸,焦土與彈坑的圍攻陣地上,眨眼間已是藍白色的海洋。


    在經過了充分的休整後,精神飽滿的近萬名帝國大軍士兵此刻全部齊裝滿員的走出陣地,踩著輕快的鼓點節奏,展開成罕見的三排線列。


    就連此前幾乎未曾登場的騎兵部隊,也在西側主攻陣地的最前方排成四列鬆散的橫隊,隆重登場。


    纂刻著浮雕花紋的胸甲,在晨霧中依然鋥光閃亮,精致的馬刀和纂刻有浮雕的卡賓槍掛在高頭駿馬的馬鞍上,手中高舉著懸掛了燕尾旗的旗槍…遠遠望去,宛若墜地天虹。


    這樣的陣型不要說攻城,就連防守都不一定能擋住;但如果此刻黑礁港的守軍從護牆向下眺望,哪怕是個傻子也能發現他們已經被四麵合圍——象征著赫瑞德皇室的金色鳶尾花,開遍了黑礁港城外的每個角落。


    這就是伯納德·莫爾威斯精心為黑礁港叛徒們,以及先遣軍所準備“歡送儀式”!


    他要用最直白的方式,向這群抵抗了自己十幾天圍攻的混蛋炫耀武力。


    主攻陣地上,禦前殖民地總管大臣就在數百名騎士,儀仗隊和“忠誠派”代表們的簇擁下,意氣風發的立於陣前,遠遠觀望。


    “終於開始了。”


    舉起一支鎏金三節單筒望遠鏡,鎖定著北側陣地的伯納德,頭也不回的對身後輕聲道:“還有半小時,先遣軍和黑礁港的自由派叛徒們就會從北側撤離——都準備好了嗎?”


    “隨時可以動手。”


    麵對總管大臣的問詢,胸甲騎兵營長薩多爵士顯得有些心不在焉,表情恍惚道:“北側的部隊已經得到了訊號,等黑礁港守軍撤退過半後,立刻沿塹壕展開突擊,將其攔腰截斷。”


    “您的傳令官也已在炮兵陣地候命,所有火炮已經全部就位,第一時間對已經通過圍攻陣地的先遣軍和黑礁港守軍進行覆蓋式炮擊。”


    “即便他們能撐過持續五分鍾的不間斷炮火,仍保持住相當的組織度,驃騎兵也將隨後將其徹底擊潰,不留給他們任何還擊餘地。”


    “非常好。”伯納德滿意的點了點頭:


    “告訴士兵們,缺口盡量開得大一點,兩側也不要留太多守軍——我們不能讓克洛維人指責帝國騎士,都是些不講信用的卑鄙小人。”


    “是。”


    “在騎兵突襲的時候,重點對自由派的叛徒造成殺傷,至於先遣軍的那群克洛維人則要盡可能的生擒;接下來的紅手灣之戰,他們或許能成為重要的談判籌碼。”


    “是。”


    “如果抓到了阿列克謝中校,你們就告訴他,告訴他…呃……”


    “是。”


    “……”


    被打斷思考的伯納德微微蹙眉,扭頭看向身後:“薩多爵士,您還好嗎?”


    “是。”


    下意識答道的胸甲騎兵營長麵色一怔,這才注意到總管大臣的表情,如夢初醒:“我很好!”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


    伯納德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僵硬的表情就差在額頭寫上“我不信”:“有什麽情況需要向我匯報的嗎?”


    “……沒有。”


    猶豫了數秒的薩多,還是決定不把“有一名胸甲騎兵失蹤”的情報匯報給總管大臣,破壞他此刻的好心情了:“一切正常,胸甲騎兵隨時可以行動。”


    “很好。”伯納德微微頷首,收起了手中的單筒望遠鏡:


    “那就盡快行動吧,還要麻煩您前往北線陣地督戰,以防意外——出現任何意外,您可以先行動再匯報,有情況或者需要,隨時派人聯絡。”


    “遵命!”


    話音落下,麵無表情的薩多爵士向總管大臣敬了一禮,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


    留在原地的伯納德·莫爾威斯,則始終用眼角餘光注視著胸甲騎兵營長的後背,直至對方在晨霧中失去蹤影。


    自己根本沒有提到胸甲騎兵的事情,為什麽還要多此一舉?


    伯納德十分困惑,理智告訴他這其中絕對有問題,但問題在於自己麾下的這支軍隊實在是有太多太多的問題了——如果要把每件事都弄清楚那怕是不等克洛維人攻上來,就得先打一場內戰。


    輕輕歎息一聲,他重新將目光轉向不遠處的黑礁港。


    當晨霧隨升起的朝陽逐漸散去,黑礁港內的軍隊終於開始了撤退行動。


    起伏不定的丘陵之上,幾個排列著整齊隊形的縱隊穿過黑礁港防線,開始向帝國大軍的北側陣地緩緩移動。


    盡管距離很遠,但有序的隊列和紅黑色的軍裝都說明了他們“風暴師”或者說克洛維陸軍的身份。


    伯納德微微頷首,這和兩人最開始約定的一樣。


    麵對金色鳶尾花耀武揚威的軍勢,先遣軍的士兵們沒有表露出任何的畏懼或恐慌,他們同樣高舉著藍底金環旗幟,在充滿節奏感的鼓點和軍樂中穩步向前,不斷迫近攻城陣地。


    在那裏,帝國大軍已經預留出了缺口,並清空了陣地上所有的武裝與多餘的工事設施,隻留下一片溝壑縱橫的空地。


    奇怪的是,在先遣軍後方並沒有黑礁港守軍——盡管防線上也並沒有他們的身影。


    抵達陣地後,先遣軍並未立刻離開,而是就地向東西兩翼展開了防禦陣型,甚至派出不少散兵向缺口的兩翼拓展…對帝國大軍保持著高度警惕。


    對於這種毫無意義的戒備行為,伯納德隻有冷笑;雖然他真的不準備遵守約定,但對方也未免太過小瞧他了。


    一小時後,已經“駐守”在北側陣地上的先遣軍不僅已經牢牢控製了陣地,甚至已經開始挖掘新的工事了。


    與此同時,黑礁港方向仍沒有任何動靜,完全不像有人要撤離的跡象。


    就在伯納德隱隱感到有些不對勁的時候,先遣軍方向突然派來了一位信使;首先是代表阿列克謝中校對帝國願意遵守承諾表示感謝,然後是為眼下的“意外”道歉:


    “因為撤退的自由派中有大量婦孺老人,想勸說他們離開城市有一定難度;而且陣地上到處是不規則的塹壕,非常不利於大型輜重車行動,因此還請多延長一個小時,讓先遣軍有時間平整地麵。”


    伯納德答應了信使的要求,在對方離開後立刻委托一名傳令兵前往北側陣地,讓薩多爵士派人監視先遣軍的動向。


    半小時後,傳令兵氣喘籲籲的返回匯報情況:先遣軍沒有撒謊,他們的確在平整陣地,並且利用隨手可見的工具,在塹壕間搭建可以通行的道路。


    但伯納德的臉色沒有任何的好轉,因為黑礁港方向仍沒有任何要撤離的跡象。


    又過了一個小時,陣地缺口上的先遣軍還在熱火朝天的忙碌,卷起的煙塵封鎖了周圍監視他們的帝國騎兵視野,甚至連遠在西側陣地的伯納德也能看得清清楚楚。


    至於黑礁港方向,仍然紋絲未動。


    伯納德的臉色愈發難看,他突然有了一種令自己血壓升高的猜測,而且和眼前的情景正越來越相似。


    十點整,也就是距離最後撤退時間——而且是延時後的——還剩一個小時的時候,薩多爵士突然派人前來,匯報了一個十分可怕的情況:


    “先遣軍根本不是想撤退,他們直接在缺口上重新構築了新的防禦陣地,將整個大軍一分為二——我們被騙了!”


    麵對氣急敗壞的傳令兵,臉色僵硬的伯納德神情沒有半點波瀾,死死地盯著那片陣地的他,根本不需要再有別人告訴他這個壞消息。


    因為那片煙塵四起的陣地上…升起了克洛維的獨角獸王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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