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徒曆一百零一年五月十七日,十七點三十五分,黑礁港。


    血紅色的夕陽潑灑在硝煙未燼的港口,將湧上灘頭的浪花都染成了燦金色,盡情“燒灼”著這座煙火衝天的城市。


    當戰鬥終於徹底落下尾聲,四艘懸掛著藍底星環旗的“海盜船”紛紛用旗語下昂港口傳遞了停泊的信號,緩緩地開始向岸邊靠攏。


    懷揣著無比忐忑的心情,黑礁港的民兵軍官和議會議員們紛紛聚集在碼頭前,竭盡全力的想要拿出幾分友好的架勢來“迎接”這些救了他們一名的友軍,但怎麽看怎麽都是異常的緊張,精致的大衣下都藏著上了膛的手槍——有的還不隻一把。


    但實事求是的說,畢竟自由邦聯在冬炬城召開的議會才剛閉幕半個月,再加上帝國大軍圍城,消息閉塞的黑礁港當然不可能知道那麵星環旗究竟是哪方勢力的旗幟…心懷警惕也在所難免。


    當四艘帆船終於緩緩駛入港口,原本還緊張萬分的黑礁港民眾立刻鬆了口氣,表情中甚至還多出了幾分錯愕和輕蔑。


    畢竟四艘都是體量極小的三桅帆船,又是被拿來走私的海盜船,外表基本可想而知:


    破破爛爛的船帆,滿是“戰損塗裝”的兩側船舷,幾根破木頭,用銅條一圈圈箍住的船桅杆,上麵綁著用漁網纏成的纜繩,通體滿是鹹腥惡臭的“戰艦”,隻有可憐的六七門艦炮,十八磅級的“主炮”更是四艘戰艦才湊得出一門……


    在親眼看到了自己“救命恩人”的真實樣貌後,在場幾乎所有黑礁港議員和軍官們腦海中不約而同的冒出了同一句話:


    就是這些“威武雄壯”的戰艦,嚇得上萬人的帝國大軍心驚膽裂,狼狽逃竄?


    但這份剛剛升起的幾分輕視之心,很快就在突然響起的軍號聲中消失的無影無蹤。


    “風暴師——列陣,前進!”


    數百名穿著統一紅黑色軍裝,長槍上肩的線列步兵兩人一隊,前後保持著三步距離,整整齊齊的同時從四艘戰艦的甲板上走下,雪亮的刺刀在夕陽下異常的刺眼。


    這些線列步兵們在下船後沒有立刻放下行囊,而是快速在碼頭上展開陣型,組成了前後排列的八個空心方陣,隨後位列中央的士兵一齊轉身彼此麵對,手中步槍上舉,刺刀左右交叉,匯聚成一條“鋼鐵通道”。


    在衛兵連的簇擁下,神態俊朗,穿著嶄新校官軍裝的克洛維軍官背著雙手,器宇軒昂的邁步從通道盡頭向黑礁港走來。


    在他的右後方,一個隻到他腰側的女孩兒吃力的舉著一麵藍底星環旗,昂首挺胸邁著一板一眼的步伐,肩負起掌旗官的職責。


    在他的左前方,是一名身材瘦削,穿著與其他普通士兵無異的年輕人;盡管戴著副十分特別的單片眼鏡,可依然讓人會下意識忽略他的存在。


    “克洛維陸軍校官,風暴師第一線列步兵團團長,阿列克謝·杜卡斯基中校到!”


    隨著那位戴了副單片眼鏡的青年中氣十足的呼喊,這隻殺氣陣陣,充滿威懾力的“儀仗隊”終於在黑礁港眾人十步之外的位置停了下來。


    感受著無數雙朝自己刺來的視線,那位“第一線列步兵團團長”微微昂首故作傲慢,視線下意識的瞥向自己左前方,輕輕咳嗽了幾下。


    於是不等黑礁港眾人開口,青年便主動上前半步:


    “非常感謝黑礁港諸位的隆重歡迎,我們是白鯨港守備軍團,自由邦聯先遣軍——奉守備總司令與邦聯至高議會的命令,在主力部隊抵達前增援黑礁港!”


    “正如剛剛提到的,在我身後的這位就是阿列克謝·杜卡斯基中校,本次先遣軍的最高指揮官,代表已經被授予邦聯自由軍團總參謀長一職,白鯨港守備總司令的全部意誌,大家完全可以將他視為總司令本人!”


    將伸出的左手按在胸前,溫文爾雅的年輕人淡淡一笑:“至於我,則是中校大人的副官,負責處理一切軍事之外的行政與日常事務,有任何想要了解的情況,都可以向我問詢。”


    “陸軍上尉艾倫·道恩…諸位叫我艾倫就好。”


    就在青年稱是自己副官的一瞬間,阿列克謝的嘴角不由自主的抽搐了下。


    ……………………


    時間倒回到四十分鍾,也就是戰艦即將停泊在黑礁港港口之前……


    “什麽?您要我穿上您的衣服然後…假扮成您自己?!”


    死死盯著眼前麵無血色,卻還在強撐著假裝已經不暈船了的總司令,表情怔住的阿列克謝滿臉錯愕,懷疑是不是耳朵出了問題。


    “不不不…你還是誤會我的意思了。”看著發懵的阿列克謝,輕笑了一聲的安森搖搖頭,解釋道:


    “你還是你,莉莎還是莉莎,士兵們還是士兵,海盜們…呃,他們已經是自由邦聯的海軍了。”


    “那您呢?”


    “我…是你的副官。”


    “副官?!”


    阿列克謝驚愕的脫口而出,凸出的眼球讓人擔心它會不會下一秒直接從裏麵掉出來。


    “沒錯,副官!”


    安森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指著自己的胸口道:“從現在開始,我就是你的副官,艾倫·道恩上尉。”


    “至於你——自由邦聯先遣軍總指揮,風暴師第一線列步兵團團長,阿列克謝·杜卡斯基中校!”


    “第一線列…那不是……?!”


    “法比安中校的擲彈兵團,我知道,但這隻是因為我們風暴師成立之初就有些問題,放在其它常備軍你的第二步兵團就該是第一線列兵團。”安森擺擺手,表示這個不是問題得重點:


    “那個先遣軍總指揮的頭銜也一樣,主要是確保對方會對我們保持足夠的重視,為之後接管黑礁港的城防打好基礎。”


    畢竟帝國大軍兵臨城下,而且也已經在防線上打開了一個缺口,破城隻是時間問題;這種情況,安森當然不可能把希望寄托在黑礁港身上,奪權和接管防線都是必須的。


    更直白一點兒說,就是安森覺得雖然自己的計劃絕對完美,而且萬無一失,但黑礁港…大概率不太能輕易接受。


    因此在態度上就必須強硬,而且要強硬到仿佛對方隻是自己的下屬和附庸,要讓黑礁港堅信援軍已經近在眼前,隨時都有可能抵達。


    “既然如此,那為什麽您一定要假扮成我的副官呢?”阿列克謝依然一頭霧水:


    “以軍團總司令的身份直接要求黑礁港交出兵權,豈不是更加容易——而且您還有自由邦聯授予的總參謀長一職,完全有資格接管黑礁港的城防。”


    “理論上沒錯,但實際上呢——我們能指望一群帝國人,心甘情願的服從克洛維人指揮嗎?”


    安森搖了搖頭:“即便他們願意接受,我們也得做最壞的打算,防止某些意料之外,但仍有一定概率的突發情況。”


    “最壞的打算?”


    “你覺得如果城外那位伯納德·莫爾威斯大人知道我就在黑礁港,手中隻有四艘破船和一個步兵團,他會做什麽?”


    “他……”


    阿列克謝先是一怔,緊接著眉頭微蹙:“您認為城內有帝國的眼線?”


    “連冬炬城都能被他們悄無聲息塞進去兩千多暴徒,近在咫尺的黑礁港又怎會例外?”安森輕笑聲,慘白的臉上露出了一閃而過的輕蔑:


    “當然,也有可能是我猜錯了——但這種事情還是謹慎點兒比較好,親愛的阿列克謝,你覺得呢?”


    阿列克謝什麽都不覺得,隻想發出一聲來自肺腑的呐喊。


    “為什麽是我?”


    他死死地盯著安森,生怕從他的臉上微表情中錯過某些細節:“這麽重要的任務,法比安還有他的擲彈兵團,難道不比我…比我們所有人都合適?”


    整個風暴師上下所有人都清楚,擲彈兵團…也就是風暴師的前身風暴團,是安森親手組建的部隊,無論裝備還是待遇都僅次於莉莎·巴赫的衛兵連;擔任團長的法比安中校,更是僅次於參謀長卡爾·貝恩的絕對親信。


    急行軍救援黑礁港,還要提防各種無法預測的風險,堅守城市直至主力軍團抵達…這麽重要的任務,在過去根本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交給擲彈兵團的。


    “法比安中校有他的任務,而且我也不覺得你們誰比誰更合適——何況自從師裏的公款徹底實現了財務自由,除了戰術模式有區別,裝備上大家不都是已經統一了麽?”


    安森聳聳肩,很是熱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而且我一直覺在整個風暴師上下,阿列克謝你是第三個真正關心我的人——順便一提,莉莎是第二。”


    “第三?那第一是…愛是誰是誰,我不在乎!”阿列克謝翻了個白眼,歎了口氣,表情重新認真了起來:


    “我隻在乎一件事——您的計劃究竟是什麽?”


    聽到這句話,原本表情隨意的安森先是一驚,旋即露出了欣慰至極的微笑——笑得讓阿列克謝再次打起了冷戰。


    那副表情,該怎麽說呢……


    就像是所有的老板們,在聽到員工在快下班前主動詢問“還有什麽需要做的”時的模樣。


    ……………………


    “自由邦聯先遣軍?”


    死死盯著手中的情報,伯納德·莫爾威斯猛地抬起頭,帶著不可思議的目光看向灰頭土臉的傳令官:“你確定?!”


    “千真萬確,大人!”


    傳令官拚命的點頭,生怕對方有所懷疑:“這是我從一個冒死從缺口逃出來的士兵那裏得到的情報:他確確實實看到了對方從港口下船,又聽見那些黑礁港的民兵這麽稱呼進城的部隊!”


    “他們穿著克洛維人的軍裝,為首者也確確實實是克洛維的軍官,但舉的卻不是克洛維的獨角獸旗,而是藍底星環——據說是自由邦聯的旗幟!”


    “自由邦聯?這才過去半個月,已經連旗幟都有了麽……”


    伯納德有些失神的自言自語,原本以為這幫廢物點心一樣,還蛇鼠兩端的叛徒就算能成功舉辦會議,最多也就是商量好各自的勢力範圍,確定一堆根本沒人會遵守的“盟約”,最後再口頭上保持“利益一致”,“攻守同盟”,實則準備互相看對方丟人現眼。


    但現在對方不僅成功了,甚至擁有了共同的旗幟,甚至能以它的名義派出一支軍隊——效率之高,簡直不想是他們能辦到的事情。


    “你說他們都穿著克洛維的軍裝,那具體有多少人?”


    “不是很清楚,那個士兵隻是遠遠的看見了,並沒有離的足夠近。”


    傳令官如實答道,但當他捕捉到伯納德不快的臉色,又飛快的改口道:“六百…或者八百,總之絕對不超過一千人!”


    “隻有不到一千人?”伯納德微微蹙眉,若有所思的眺望向黑礁港城市的方向:


    “而且沒有打克洛維的獨角獸旗?”


    “沒有!”傳令兵信誓旦旦道,今天隻有這個情報他能確保百分百的無誤:


    “而且就在十五分鍾前,黑礁港也在市中心議會樓頂掛上了那麵藍底星環旗!”


    “那也就是說,現在黑礁港內除了已經快彈盡糧絕的民兵,就隻有不到一千名克洛維士兵,外加那四艘反水的海盜船?”


    伯納德的目光有些出神,一個尚且還很粗淺的計劃開始在他的腦海中慢慢成形;原本還因為自己判斷失誤而懊惱不已的總管大臣,突然意識到局勢正在朝對自己十分有利的方向前進。


    “通知炮兵部隊,尤其是騎兵炮…讓他們盡快做好準備;還有騎兵,傍晚之前在軍營外集結,等候作戰命令!”


    “是!”


    傳令官應聲答道,轉身朝外走去;直至快要出門才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大人…特地要在晚上集結部隊,您是準備再組織一次夜襲嗎?”


    “不,當然不是。”


    伯納德的臉上露出了信心十足的微笑,嘴角微微勾起得意的弧度:


    “你不明白…今晚,我們不攻城。”


    “今晚,我們要親眼見證黑礁港自己攻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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