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監獄,冰冷又潮濕的空氣立刻向安森撲麵而來,讓剛剛放鬆的身體又變得緊繃了起來。


    通常來說北方的冬天都是既漫長又幹燥,凜冽的寒風恨不得抽幹空氣中最後一絲溫度和水分;而如果能靠近則能稍微溫暖一些,代價是空氣也會變得很潮濕。


    非常不幸的是,白鯨港的天氣同時兼具了二者共同的特性,並且完全摒棄了雙方的優點;被陰霾和水汽籠罩的殖民地宛如一個巨大的冰窟,明明是在陸地上,整個港口卻仿佛是沉浸在冰冷海水中的深淵之城。


    不過這也從側麵證明了對白鯨港外圍社區的重建工作十分必要,盈不盈利都在其次,能提高新移民的生存率那是肯定的。


    殖民地的人口增加,幾乎有一半都是靠源源不斷的新移民;隨著克洛維和帝國戰爭的持續,能離開本土,活著抵達白鯨港的移民肯定會越來越少。


    短期內這方麵的問題應該還不明顯,但從長遠看擁有相同信仰的——哪怕僅僅是表麵上——移民,絕對是殖民地重要的“資源”,沒有之一。


    更何況重建社區除了改善生活環境,其實還有一個隱藏好處,那就是極大的改善治安水平。


    這是法比安提供的建議:按照他在近衛軍生涯中的幾年經驗,之所以外城區治安環境惡劣,以至於黑幫遍地甚至充斥著舊神派分子,刨除人手不足和能力問題,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基礎設施惡劣。


    垃圾堆是滋生臭蟲的溫床,交通不便,環境惡劣導致難以管理的社區,就是孕育黑幫和異教徒團體的土壤。


    隻有重建整個社區,將這些無組織,低水準的武裝組織和異端分子統統鏟除,才能讓風暴師(高水準的武裝組織)和盧恩家族(有組織的異端)把城市好好的管理起來!


    腦海中慢慢勾勒著下一個計劃,安森的嘴角也漸漸跟著開始上揚。


    他剛離開監獄不遠,一輛四輪馬車就停在了麵前;車門打開,端坐在車廂內的塔莉婭朝他溫柔一笑。


    她換上了一身淺色長裙和精巧的小禮帽,較為貼身的裙擺和花邊長手套令身材小巧的她也擁有了些許曲線。


    安森果斷接受了她的好意,平靜的登上馬車。


    微笑的塔莉婭立刻關上了車廂,同時從一旁的抽屜取出了一瓶未開過的朗姆和玻璃杯,為他斟酒。


    坐在少女對麵的安森整理了下落在身上的雪花,像一家之主那樣享受著少女的服侍。


    “準備去哪兒?”


    塔莉婭輕鬆微笑著,將酒杯遞給安森。


    “白鯨港議會,去見已經等我等到著急的主教大人。”安森輕鬆的接過酒杯:


    “現在靶子已經有了,剩下的就是鼓動白鯨港的秩序之環信眾們‘站起來’,旗幟鮮明的反抗‘邪惡的異教徒’…滿足我們這位主教大人多年以來的願望。”


    有明確的目標和較規範組織的群體,永遠要比目標不明的混亂暴徒容易管控得多;尤其是對於一群狂信徒而言,管理他們的最佳方式就是給他們找個敵人。


    強弱無所謂,但一定要有足夠的代表性,方便輿論造勢吸引絕大多數的眼球;同時最好比較難纏,一時半會無法被徹底消滅掉,非常適合在需要的時候給某些麻煩的敵人扣帽子。


    按這個標準,一群極端又狂熱的土著異教徒簡直再何時不過了。


    四輪馬車緩緩向白鯨港駛去,車廂也隨之開始微微搖晃起來。


    “所以終於開始清理白鯨港的舊神派了嗎?”塔莉婭突然看向安森。


    “差不多吧,當然要在徹底解決無信騎士團之後。”


    安森抿了口酒,微笑著予以回應:“有問題嗎?”


    塔莉婭輕輕頷首:


    “差不多是時候了。”


    嗯?


    安森愣了下,然後才意識到少女話中的意思。


    “親愛的安森,對一名施法者而言,僅僅是不斷‘吸收’知識是不夠的,還需要更多的實際經驗。”塔莉婭輕聲做出解答:


    “對於進化而言,沒有什麽是比‘戰鬥’更有價值的經驗了。”


    “這隻是莉莎的小小建議,但隻有積累足夠多的經驗,創造隻屬於自己的魔法,才有可能開啟進化的下一環節,成為‘真正的’施法者。”


    本質上而言,三大魔法就是三條進化的道路,對行走在這條道路上的施法者而言,他們都是沒有退路的。


    梅斯·霍納德沒有,自己也同樣沒有…安森沒有開口,靜靜的傾聽著。


    “為了盡可能縮短這個過程,塔莉婭將那些咒魔法施法者的記憶直接灌輸給了安森,因為身為血法師的塔莉婭無法為安森提供任何有用的建議或者指導。”


    少女的目光轉向窗外,明明還是下午,但天邊已經可以看見月亮:“但接下來的環節,就必須由安森自己完成了。”


    “很著急嗎?”安森問了個貌似毫不相關的問題。


    但塔莉婭的表情沒有一絲笑意,她輕輕頷首,表情十分沉重:


    “幽淵之主…它還活著。”


    安森的眉頭猛地挑了下!


    “在海上偶遇的那一次稍微有些出乎我的預料,因此準備的並不完善。”不等安森開口,少女便已經收回了目光:


    “如你所知,盧恩家族的目的是尋找對抗秩序教會的盟友,而非與安息之土的真神信徒們為敵。”


    “但很遺憾…他們並非是這樣認為的。”


    “在洶湧海的戰鬥盡管成功讓它放棄,但塔莉婭能感覺到那並非它的全部實力,對方同樣因為倉促應戰而準備不足…卷土重來,隻是時間問題。”


    “塔莉婭可以竭力隱匿氣息,讓安息之土的舊神勢力無法感受到人家的存在,但幽淵之主可以…它在塔莉婭的身上,留下了印記。”


    少女伸出右手,輕輕摘掉了手套,露出了腕部的傷口。


    那是一道極深的傷口,幾乎要將她的右手完全切下,但真正恐怖的是擠滿傷口的乳白色寄生蟲——長著龍蝦似的外殼和觸手,正不斷從流膿的傷口上撕咬下血肉。


    安森突然感覺腸胃裏一陣翻滾。


    “這是……”


    “它從塔莉婭身上奪走的…這隻是其中的一部分。”少女淡淡的說道,用手套輕輕罩住了傷口,平靜的神色仿佛完全感覺不到疼痛:


    “用不了太久,它就會徹底恢複元氣;塔莉婭有信心再打敗它一次,但到那時想要再隱藏就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了……”


    安森微微頷首。


    自己必須在幽淵之主歸來前,成為褻瀆法師!


    當然,這絕對不像說說那麽容易…梅森·霍納德為了這一步花了幾十年,還把自己的摯友變成了瘋子,最後差點兒死在了幽淵之主手中才勉強成功。


    而現在的自己最多隻有幾個月。


    就算塔莉婭真的能擊敗幽淵之主,光是白鯨港的土著異教徒們信仰的“邪神”就有三個;假設另外兩個的實力和幽淵之主相等,哪怕僅僅是略遜一籌……


    不過咒魔法擁有一個其它兩種魔法的施法者都沒有的優勢,那就是“扭曲現實”這一能力的效果是絕對的。


    高等級的血法師能對低階的同類施法者產生“壓製”,低等級的黑法師在高階同類麵前幾乎隻能被完全碾壓;但咒魔法不一樣,無論水準高低,扭曲現實的能力是不會改變的。


    即便是一個五階咒法師,也完全有可能被一個剛入門的施法者用【聚焰】燒成灰…當然概率非常小就是了。


    這也是安森現在唯一的信心來源,作為三大魔法中唯一對自己毫無強化效果,完全靠扭曲現實獲得實力的類別,想要變強很多時候就是一個魔法的事。


    自己隻需要盡快吸收那些咒法師的記憶,掌握幾個比較強力的魔法就能在實力上出現顯著的飛躍;反倒是進化成為“褻瀆法師”,對自己實力的影響並不是特別明顯。


    唯一的難點,就是如何在浩如煙海的訊息中尋找到對自己最有用的那個。


    車窗外的風景不斷變換,在可以看到白鯨港議會大門上的標誌時終於緩緩停下;煙霧繚繞還充斥著酒精氣味的車廂內,兩人都未立刻下車。


    “我記得安森你說過,要先解決無信騎士團的問題。”塔莉婭突然開口道:


    “既然如此,為什麽要先來見那位主教,而不是騎士團的幕後資助人,梅森·威茲勒呢?”


    她果然已經知道了…安森故作鎮定的笑了笑:


    “因為不需要。”


    “不需要?”


    “從我們抓住無信騎士團成員到現在已經過去三天…三天時間,足夠他們知道自己的人已經落網了。”安森略有些得意的解釋道:


    “如果我是梅森·威茲勒,再怎麽鎮定自若現在肯定也已經有些慌了。”


    “人在慌張的時候就容易做錯事,暴露出平時在冷靜的時候不會暴露出的弱點,變得極端又不可控。”


    “所以用不著我找他,隻需要間接向他透露出我已經掌握了無信騎士團的情報,他就會主動來找我的。”


    ……………………


    白鯨港港口區,白鯨港商會總部。


    氣氛壓抑的會議室內,穿著一身精致燕尾服的梅森·威茲勒坐在長桌最前端,兩側是打扮相似,甚至連長相都十分相似的商會董事們。


    他低著頭,死死盯著光滑到能照出自己的長桌,青筋暴露的雙手死死扶著桌子兩角,冷汗源源不斷的從微微顫抖的下顎滴落,在麵前的酒杯裏發出“嘀嗒!嘀嗒!”的聲響。


    “他知道了……”


    “他肯定已經知道了……”


    “他肯定能猜得到……”


    董事們也紛紛默契的低著頭,不敢開口。


    “怎麽辦?!”


    恐懼的梅森·威茲勒猛地挺起上身,瞪大的瞳孔在劇烈的顫抖。


    “要不,還是把這件事告訴哈羅德議長吧?”


    一個坐後排的董事顫巍巍的舉起手:“有他和那些農莊的支持,應該可以對抗守備司令的……”


    “哈羅德?!”


    梅森死死地瞪著那個開口的家夥,聲音瞬間又高了好幾個聲調:


    “究竟有誰會想到這種餿主意——告訴了不起的哈羅德議長,他最忠心耿耿的追隨者瞞著他豢養了一群帝國叛徒,而且還是擁有血脈之力的叛徒?!”


    “你覺得他聽到這個消息的第一時間是大喜過望,還是因為我們給他惹得麻煩而怒火中燒?!”


    “我……”


    “你覺得?讓我告訴你,以我對他的了解,哈羅德絕不會因此掩護我們;他會立刻將我們交出去…不!他會告訴我們沒關係,什麽也不用擔心,把無信騎士團交給他處理就行。”


    “然後,隻要我們交出對他們的全部控製權,我們對他最後的利用價值和威脅就沒了!他會像對待一堆腐爛的橙子和臭鹹魚那樣將我們榨幹最後一滴油水,然後當成祭品獻給瑞珀和他的瘋子們,變成拉攏人心,對抗安森·巴赫的工具!”


    “我也不想聽那些乖乖向安森·巴赫投降的廢話…這位司令大人想要的比你們這幫混蛋想象的還多,他想成為殖民地的總督,想扶持一群對他俯首是從的錢包,而不是我們這些哈羅德議長的走狗!”


    “我們已經完蛋了,懂嗎?!”


    歇斯底裏的喊叫聲,在光線明亮的會議室牆壁間回蕩。


    看著這幫董事們一個個縮頭縮腦,各懷鬼胎的模樣,梅森·威茲勒愈發絕望。


    他甚至完全想象得到等這場會議一結束,他們當中有多少人會去向哈羅德告密,又有多少人會向安森·巴赫投誠,亦或者把自己才是主謀的事情告訴瑞珀,讓他手下的那幫狂信徒將自己千刀萬剮。


    但你們這些混蛋所有人的眼光加起來,都沒有我…梅森·威茲勒看得長遠。


    哈羅德,安森,瑞珀……


    讓你們好好瞧瞧…無論白鯨港如何風雲變幻,我都會是活到最後的那個。


    咬牙切齒的梅森·威茲勒低下頭,死死盯著倒映在桌上麵目猙獰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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