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瑟爾王庭,西城門,風暴師攻城陣地。


    二十三點五十分。


    “尊敬的菲勒斯閣下,以克洛維王家軍隊的名義,我必須對貴方——裁決騎士團提出最正式的抗議!”


    嗆人的硝煙中,表情凝重到極點的法比安,對出現在自己麵前的青年無比正色道。


    被他稱之為“菲勒斯”的年輕人看上去大約不到三十歲,淺灰色的外套上掛著一個不太顯眼的銀色秩序之環胸章;柔和的麵部線條和淺淺的笑容,顯得十分的平易近人。


    大概是因為長得實在太不像一名裁決騎士,而是行政人員,律師或者自己過去的同行…以至於見到對方的第一時間,法比安就忍不住心生警惕。


    “按照貴方最開始的承諾,如果最終確認求真修會和克洛維軍隊無法解決伊瑟爾精靈舊神派事件,裁決騎士團應該在二十七日前抵達,並在二十九日淩晨零時發起進攻。”


    “現在是二十六日晚十一點五十分,距離約定的最後時限還有將近五十個小時,貴方現在展開軍事行動,等於背棄了自己之前對克洛維王國及克洛維教會的全部承諾!”


    保持冷漠的法比安刻意上前一步,將自己懷表的表盤展示給對方,用毫無起伏的語氣沉聲道:


    “我要求貴方必須認真核實此事所造成的嚴重後果,以及對秩序教會和裁決騎士團信譽的沉重打擊,將極大的動搖整個秩序世界對教會的信任!”


    “長此以往,這種對公信力的損壞注定產生種種不可預知的負麵影響,包括並不限於完全割裂各國與教會的有效溝通渠道;一旦無法立刻進行整改與彌補修複,將影響整個秩序世界乃至全世界的繁榮與穩定!”


    話音落下,強作鎮定的法比安鬢角劃過一滴冷汗。


    印象中這應該是他第一次和秩序教會,還是裁決騎士團正麵接觸;自己隻是個連軍團司令都不是的陸軍中校,為了風暴師的利益不得不強硬起來,難免有些緊張。


    但菲勒斯隻是微笑。


    他從掛著胸章的上衣兜掏出卷煙和火柴,很熱情的遞向法比安:“這是我上次去克洛維城出差,在腓特烈大街賣到的特產,據說裏麵加了某種能提神的煙草…要來了一根嗎?”


    “抱歉。”態度“強硬”的法比安抬手表示拒絕:


    “我沒有這方麵的習慣。”


    “啊,非常好的習慣!”菲勒斯眼睛一亮,抽出一支向法比安比劃著苦笑道:“其實以前我也不抽的…味道又衝又嗆,除了能暫時麻醉一下,對身體尤其是肺部和呼吸道完全沒有任何好處。”


    “但在我父母死在某個咒法師手裏,而那個咒法師又是我親弟弟,我又不得不親手解決他之後…嗬嗬…就再也戒不掉了。”


    法比安麵無表情。


    伴隨著火柴劃亮的火光,淡淡的煙霧在二人之間蔓延,青年的臉上露出了陶醉的神情。


    “尊敬的法比安中校——如果我能這麽稱呼的話——您弄錯了…呃…讓我想想……”他皺著眉頭,露出了深思的表情,然後“啪!”的一聲打了個響指:


    “啊!您弄錯了至少三件事情。”


    “首先,您誤以為我們雙方之間存在某種協議,但事實是沒有。”


    “沒錯,裁決騎士團的確收到了路德·弗朗茨總主教的信箋,並且由大團長以口信的方式做出了回複,表示我們在原則上願意尊重和慘叫克洛維教區的意見——是‘尊重’,是‘參考’…不是遵守。”


    “其次,您認為這會打擊到秩序教會的權威——並不會,因為十三評議會摧毀了禮讚大教堂,從法理上說,這是再明確不過的‘侵略’行為,並且是超脫了世俗的信仰事務;如果教會毫無作為,那才會真正傷害到教會的權威!”


    “尊後,您似乎認為我是來和您談判,交涉的負責人……”


    菲勒斯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不…我不是來和您交涉的,我隻是一個小小的傳令官而已,負責向貴方通知一件即將發生的事情,並且奉勸諸位盡快做好準備。”


    “什麽準備?”法比安的臉色有些難看。


    年輕人的嘴角上揚,夾著卷煙的右手緩緩舉過頭頂。


    “避免被誤傷的…準備。”


    誤傷?


    困惑的法比安下意識抬起頭,順著那指尖飄散著的煙霧的火光,望向漫天星空。


    十月的伊瑟爾夜空遠遠要比克洛維的更加清澈,明亮;和一片黑暗的大地相比,漫天星辰的穹頂不僅美麗,更是夢幻;那璀璨的光輝仿佛是另一個世界的投影,而且是如此的觸手可及。


    前近衛軍軍官甚至想起了自己很小的時候,曾經跟隨家人前往北港探親;那是他第一次知道,並不是所有的天空都終日被濃霧籠罩。


    滿天星辰的穹頂和倒映著璀璨星光的大海,在尚且年幼的法比安內心埋下了深深地……


    等一下!


    法比安突然皺緊了眉頭,眯起眼睛死死地望向那片星海,仿佛是兒時的記憶令自己產生了某種幻覺。


    不,那不是幻覺…那裏,那裏的確有什麽。


    漆黑的穹頂中,隱隱約約能看到它的輪廓,正緩緩向這邊靠近,看起來有點兒像一個特別、特別巨大、巨大的……


    戰艦?!


    漂浮在天上…會飛的…戰艦?!


    法比安目瞪口呆。


    伴隨著那巨大黑影不斷迫近,越來越多的風暴師官兵們注意到了天空中的“異常”…驚呼和騷動,不受控製的在攻城陣地上蔓延開來。


    直至這一刻,此前所有對裁決騎士團的迷惑和不解統統有了“答案”;隻是恍然大悟的得到的並不是驚喜,而是驚恐。


    過了好久,終於克製住內心震驚的法比安低下頭來,拚命克製著不斷顫抖的身體望向對麵的青年:


    “那是…什麽東西?!”


    ………………………


    “空艇。”


    緊緊盯著星空中那個小小的“黑點”,坐在窗前的精靈王伊戈爾·摩西菲爾德輕聲道,放鬆的嘴角流露出十分自然的笑意:


    “前‘真理會’最傑出的創意,聖艾薩克畢生心血‘蒸汽核心’的頂級衍生品,秩序教會最強大的戰爭機器之一;除了原本的學名,也被稱為‘方舟’,‘雲鯨’,‘穹頂聖所’,‘移動教廷’……”


    “你好像很了解它。”


    冰冷的話語聲,打斷了精靈王的自言自語。


    “這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那時的我還在驍龍城留學,有幸陪伴皇帝陛下迎接蒞臨皇宮的秩序教會使者,送幾位通過選拔的裁決騎士前往教廷。”


    精靈王緩緩回首,望向出現在自己身後的科爾·多利安。


    此時此刻的首席審判官顯得十分狼狽——三角帽不翼而飛,濕透了的頭發緊貼在頭皮上,手套不見了,靴子連帶褲腿和襪子少了一隻;身上的黑風衣破破爛爛,像是剛從某個餓瘋了的鬣狗嘴裏搶救下來的。


    他就一手斧槍,一手長矛的站在被自己一腳踹爛的大門前,大口大口喘著粗氣,渾身髒得仿佛某個剛從屠宰場下班的臨時工;滴滴噠噠的鮮血,在他腳下積成一片不大不小的“水窪”。


    “沒記錯的話,當時的那艘空艇應該是‘蒸汽之錘’號,比這一艘還要稍微…大一點兒。”


    微笑著的精靈王,用大拇指和食指間的間距向審判官比劃著。


    科爾·多利安的表情難看到了極點。


    他不是沒想到裁決騎士團會臨時反悔,但萬萬沒想到這一切居然都是……


    “居然都是計劃好的…對吧?”精靈王從椅子上站起身,背對著彩色玻璃窗,和門外的科爾·多利安四目對視:


    “尊敬的審判官閣下,雖然我不知道您究竟是為何才出現在這裏的;但請您一定要相信,現在外麵正在發生的一切,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結果。”


    “禁衛軍團全軍覆沒,忠於我的軍隊一個接著一個被你們克洛維人擊潰,七城同盟倒戈,十三評議會迅速膨脹……”


    “我…別無選擇。”


    “與其等到被克洛維人攻克王庭,簽下喪權辱國的條約,從而讓伊瑟爾精靈再次失去崛起的希望,徹底一蹶不振;我捫心自問…要怎麽做,才能逼教會出麵幹涉這場戰爭?”


    “因為帝國是不會插手的,他們需要的隻是一個能牽製克洛維人的靶子,一個稍微有點兒實力的走狗;至於這個走狗暗中信秩序之環還是舊神,他們並不在乎。”


    “但是秩序教會…你們…對這一點非常在乎,不是嗎?”


    “所以我做了一個小小的備選計劃,在戰線潰敗之後,確保讓仍忠於我的軍隊不會靠近王庭,再將十三評議會的軍隊放了進來。”


    “而他們的愚蠢程度也的確讓我所料…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芙萊婭了。”


    精靈王淡淡的說道,眼神中流露出難以掩飾的悲傷。


    科爾緊皺著眉頭,沉默了好久才忍不住開口道:“…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


    “為什麽……”精靈王的表情突然變得有些低聲下氣起來:


    “尊敬的審判官閣下,從即日起,伊瑟爾精靈王國願意重新信仰秩序之環,願意讓教會接管更多的世俗權力,推行更加嚴厲的信仰標準,接受審判庭和裁決騎士團的入駐……”


    “我…伊戈爾·摩西菲爾德以生命和血脈向教會保證,隻要我的家族仍然在統治伊瑟爾精靈,這個王國就永遠不會違背教會的意誌!”


    “作為條…不,不是條件!隻是一個請求,我乞求您,懇請您放過我最小的女兒——我知道她已經是一個很強大的施法者了,你們可以監禁她!把她關在某個永遠與世隔絕的地方,或者用某種方式,讓她不會變成教會的威脅…隨您怎麽做,但請務必饒她一命,因為她真的是無辜的!”


    “尊敬的審判官閣下,可以答應一位父親唯一的請求嗎?”


    ………………………


    零時十五分,空艇艦橋。


    隔著玻璃窗,一個鬢角微微有些花白的中年人抽著煙鬥,若有所思的望向腳下已經幾近淪為廢墟的伊瑟爾王庭。


    “沒想到…克洛維的軍隊居然真的停火了,看來菲勒斯爵士的談判很有成效嘛。”


    一位長相和菲勒斯酷似的年輕騎士走到中年人身後,嘴角也掛著與他相仿的笑意:“還是說,空艇對這幫克洛維鄉巴佬造成的衝擊感實在是太過強烈了?嗯…我傾向於後者。”


    “你還真是不客氣。”中年人忍不住苦笑一聲,略帶責備的瞥了眼年輕騎士:


    “他可是你的兄長。”


    “而他殺了我…或者說差點兒殺了我。”年輕騎士輕哼聲,挺直的脖頸上露出了一道無比猙獰的傷口,和一個更加猙獰的金屬脖環。


    如果安森在這兒,大概能一眼認出這個東西和女審判官塞拉·維吉爾脖子上的“裝飾”屬於同款。


    “殺你,是因為你罪有應得。”


    “我也沒有否認這一點啊。”年輕騎士聳聳肩,衝中年人露出了一個無比陽光的笑容:


    “最重要的是他永遠也不會知道我還活著,就像他從不知道除了‘藏汙納垢’的審判庭,‘光明正大’的裁決騎士團內,其實也有不少效忠秩序之環的施法者一樣。”


    “不過話說回來,其實我也一直很好奇,秩序教會究竟對舊神派到底是一個什麽態度啊——明明所有的使徒和舊神派組織我們都一清二楚,甚至還和他們互有聯絡,但偏偏表麵上卻是不死不休的死敵,所以為什麽……”


    “作戰部隊準備好了嗎?”


    突然冷下臉來的中年人打斷了滔滔不絕的年輕騎士。


    “全都準備好了。”年輕人微微一笑:


    “隻要您一聲令下,我們的‘慈悲之心’號就能將整個伊瑟爾王庭除了大教堂之外全部區域,統統夷為平地。”


    “不過說起來是不是有點兒諷刺啊——名字叫‘慈悲之心’,卻偏偏擁有所有空艇中最強大的火力,這……”


    “既然準備好了,那就動手吧。”中年人再次打斷道:


    “可不要讓我失望啊,菲勒斯爵士。”


    “絕不會讓您失望的。”菲勒斯畢恭畢敬的躬身行禮:


    “格拉德·曼弗雷德大團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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