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三十日,圖恩南境。


    日輪西沉,被血紅夕陽籠罩的瀚土大地,已經淪為一片焦土。


    金色的麥田在熊熊烈火中燃燒,漆黑的濃煙遮天蔽日;伴隨著此起彼伏的慘叫,穿著五顏六色製服,手握步槍的身影帶著殘忍嗜血的笑容,三五成群的衝進被黑煙籠罩的村鎮。


    被點燃的農舍間的道路上,橫七豎八的躺著幾具屍體,端著步槍的身影就踩著冰冷的屍骨和還未幹涸的血跡衝進村子,嬉笑著砸開了每一扇緊閉的房門,敲開了每一個上鎖的箱子,明晃晃的刺刀對準了每一個包括鬣狗在內的活物。


    時不時有幾個身影從濃煙中冒出來,拿著土槍和農具想要反抗;幾個稀疏的槍聲劃破天空,伴隨著戛然而止的怒吼和慘叫,影影綽綽的身影倒在了刺刀和還在冒煙的槍口下。


    村鎮外,更多的老幼婦孺像牲口一樣被麻繩串成一串,眼睜睜的看著那些士兵們縱火焚燒他們的房子和田地,看著他們搶走了自己僅有的幾件衣服和繳稅用的銅板,看著自己的父親、女兒、丈夫、妹妹……看著他們反抗,掙紮,慘叫,掙紮,哭泣,掙紮……


    用呆滯的眼神,看著他們變成屍體。


    緊接著,一名騎著駿馬,披著絳紫色單肩鬥篷的騎士舉著一麵赤紅色的公牛旗幟,氣宇軒昂的出現在表情木然的村民們麵前。


    伴隨著士兵們肆意宣泄欲望的獰笑,倒在刺刀和槍口下的村民的哀嚎;翻身下馬的騎士神色莊嚴走在被血水和屍骨鋪滿的道路上,將那麵公牛旗插在村鎮中心的廣場的正中央,然後神色莊嚴道:


    “我以尊貴的拉迦爾家族的名義宣布,從現在開始,這片土地正式歸屬帕亞公國!”


    類似的情景,正在圖恩邊境的每一座村鎮和農莊之間同步上演。


    自從帕亞公國正式對圖恩大公國正式宣戰,發動入侵以來,局勢堪稱無比的順利。


    在最精銳的一萬八千兵力北上參與對抗伊瑟爾精靈後,整個圖恩就立刻陷入到前所未有的空虛狀態;倉促組織起來的新兵連步槍都做不到人手一支,麵對帕亞公國的五千精銳之師,往往是一觸即潰。


    隻用一周,帕亞就啃掉了圖恩所有的邊境領地,焚燒劫掠了幾十個大小不一的農莊,數以千計的圖恩人被擒獲為奴;等待他們的將是帕亞貴族的莊園和暗無天日的礦坑。


    麵對領土淪陷,往日間無比強勢,號稱“跺跺腳就有六萬大軍”的克洛德·弗朗索瓦大公,這一次卻出奇的沉默。


    他不僅沒有立刻展開報複,反而為了防止帕亞公國的軍隊繼續向內入侵,將召集的一萬新兵沿著圖恩邊境,零零散散的布置了一條無比漫長的防線。


    一萬人的兵力不多不少,但平鋪在整個戰線上就隻能起到一點點警戒作用了;並且這些新兵連步槍都做不到人手一支,騎兵和火炮更是不存在,根本無法對入侵者構成任何威脅。


    即便如此,帕亞公國的拉迦爾公爵仍不敢輕舉妄動。


    雖然同為七城同盟之一,但圖恩大公國是同盟北大門的“看門人”,不僅曆史悠久且實力雄厚;而帕亞公國更像個湊數的,傾盡全力也隻能拉出五千人的軍隊。


    出於謹慎考慮,或者說為自己壯膽,拉迦爾公爵又找上了自己周圍的兩個小伯國和一個自由城市,許諾戰後均分圖恩的領地,同時又咬牙割肉的拿出了一大筆“開拔費”。


    拉攏利誘之下,帕亞公國的兵力從五千膨脹到一萬,至少在賬麵上擁有和圖恩主力一戰的實力了。


    於是秉持著對盟友的絕對信任,拉迦爾公爵將五千援軍也在圖恩邊境一字排開,和圖恩的一萬新兵正麵對峙。


    而他自己的五千帕爾公國精銳則在內線活動,繼續對圖恩領地內的農莊劫掠掃蕩,搜捕人口和補給,讓士兵們保持著高昂的士氣。


    如此公平公正的分工合作,令盟友們感動不已;他們口徑一致的表示,絕不能眼睜睜看著帕亞公國的士兵獨自承擔如此沉重的使命,一定要幫他們分擔一部分。


    於是布置在邊境上的五千盟軍紛紛擅離職守,參與到掃蕩和劫掠活動中來,甚至因為爭搶戰利品爆發過多次火並;隻不過帕亞公國實力更強,所以吃虧的還是盟軍。


    在連續碰了幾次釘子之後,他們開始調轉矛頭,直接強行越過圖恩的防線進行劫掠;令他們感到意外的是,邊境的圖恩守軍簡直不堪一擊,在被擊潰幾次後,甚至不敢對劫掠的軍隊進行任何阻攔,眼睜睜看著他們大搖大擺的離境。


    這樣的結果極大刺激了剩下的帕爾公國的士兵和他們的友軍,防線上的軍紀和組織度開始呈現跳水式崩落,所有的軍隊都開始投入到這種“集體富裕”的大型團建活動中去了。


    短短幾天,整個防線就變得形同虛設;關鍵位置的塹壕空無一人,重要的據點和軍營裏全是被抓來的農奴和牲畜,炮壘內堆滿了軍官們的財物以至於無處落腳——礙事的彈藥箱和火炮,更是一早就被搬出去了。


    對此上到最高指揮官下到普通士兵,所有人都沒有任何異議;反正對麵的圖恩人就是幫軟柿子,根本不可能攻過來,有什麽可擔心的?


    退一萬步說,就算他們真的攻過來,以圖恩人那三人一支步槍的火力水平,打幾輪排槍他們就作鳥獸散了,根本用不著火炮——炮彈多貴啊!


    麵對自己最信任的將領和盟友們予以的“軍事建議”,拉迦爾公爵再無可奈何也隻能接受現實;畢竟戰爭的第一要務和前提,就是讓自己的軍隊滿意。


    軍隊要是覺得不開心,他們就會讓別人更不開心。


    另一方麵,圖恩也是腎虛的讓拉迦爾公爵驚訝;在收到克洛德·弗朗索瓦寄出的邀請信之後,他的第一反應不是圖恩已經服軟,而是嚴重懷疑——這別是個陷阱吧?!


    堂堂弗朗索瓦家族,什麽時候對別人低過頭?而且還是自己?!


    從四月初到五月底,短短幾十天的克洛維對伊瑟爾戰爭,讓整個瀚土風雲變幻,幾乎每天一個局勢,快到讓拉迦爾公爵目不暇接,完全反應不過來。


    如果在一年…不,在一個月前有人告訴自己,克洛德·弗朗索瓦在你入侵圖恩之後非但不會怪罪,還會慷慨大方的原諒你,甚至答應既往不咎,拉迦爾公爵是打死都不信的。


    而現在,克洛德·弗朗索瓦的邀請函就擺在自己麵前,上麵還有他本人的印章和簽名。


    拉迦爾公爵猶豫再三,最終的選擇是不去。


    除了想象不出來圖恩大公和自己握手言和的畫麵,他更擔心自己一到就會被抓起來,被迫放棄已經吃到嘴裏的地盤和人口。


    等等,嗯,再等等。


    伊瑟爾精靈的禁衛軍團有四萬大軍,克洛維的先鋒部隊加上圖恩也差不多將近四萬,八萬大軍圍繞著鷹角城展開慘烈的攻防戰…怎麽推演,這場戰役沒有一兩個月也打不完。


    既然如此,帕亞公國也沒必要那麽快就選邊站,不妨就和圖恩大公國維持住眼下的對峙局麵好了。


    如果伊瑟爾精靈取得勝利,那麽當然萬事大吉,帕亞公國趁勢圍攻白塔城,進逼金石城,逼迫“瀚土的叛徒”弗朗索瓦家族割地賠款;


    如果贏的是克洛維…呃…那不妨就假意投降,傍克洛維人的大腿;反正大家都是叛徒加走狗了,他弗朗索瓦家族難道還能比自己高一頭?


    拉迦爾公爵的如意算盤打得啪啪響。


    他現在甚至有些期待贏得鷹角城之戰的是克洛維王國——伊瑟爾精靈和七城同盟實在是太近了,根本就是在眼皮子底下,無時無刻不要提防他們的殖民和滲透。


    而克洛維就不一樣了,他們統治的核心區域更靠近北方,七城同盟離他們太遠,直接控製的成本太高;不如扶持一兩個盟友,然後定期搜刮和割韭菜更劃算。


    對七城同盟來說給誰交錢都是交錢,克洛維再差勁也是人類王國,情感上就比和伊瑟爾精靈天然的更加親近,也更容易接受。


    在這種想法下,五月二十八日,拉迦爾公爵停止了對圖恩的進一步攻勢,向自己的將領下令維持現狀;軍隊繼續劫掠圖恩邊境的村鎮,但不再先前推進。


    這讓帕亞公國的將領和騎士們非常不滿,畢竟繼續推進的話下一站就是白塔城,那裏可比邊境富庶多了。


    但與之相對的是帕亞公國的盟友們鬆了口氣——哪怕知道眼下的圖恩很脆弱,他們也真不想和這個龐然大物正麵硬碰硬。


    至於邊境的士兵們對此表示情緒穩定…榮譽和公國對他們都是狗屁,趁著有機會搶多搶一點是一點,補貼家裏留著買地、蓋房和結婚才是正經事。


    對於這些不知榮耀為何物的賤民,阿雷佐騎士並不怎麽在意;在他眼裏士兵基本上就是花錢買來的鬣狗,原本就不該抱有任何期望。


    策馬立在村子中心廣場的公牛旗幟下,阿雷佐騎士饒有興致的士兵們肆意的燒殺劫掠,就像欣賞自己的獵犬追捕獵物的獵人。


    就在這時……


    嗯?


    像是幻聽一樣的阿雷佐騎士,忽然抬頭看向身後;絳紫的晚霞下,涼爽舒適的微風拂過大地,在還未被士兵們糟蹋的麥田裏卷起柔和的浪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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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著眼前宜人的風景,騎士的眼神也變得柔和了起來。


    但下一秒,他就發現並不是自己幻聽了——因為不隻是他,幾乎所有還在搜刮劫掠的士兵們都停下了手裏的工作,驚愕的將目光投向那波濤滾滾的麥浪。


    隨著腳下傳來的震動,被夕陽塗成金紅色的地平線上,突然越出了一個又一個黑影。


    一個一個,一個一個…越來越多,越來越密。


    倒吸口冷氣的騎士眯起了眼睛…因為天色黯淡的緣故,加上對方正好處在背光的方向,他隻能看清大致的輪廓,而那個輪廓怎麽看怎麽像是……


    “騎兵,是騎兵!”


    站在他旁邊的一個士兵突然間麵色蒼白,指著黑影襲來的方向歇斯底裏的尖叫:“騎兵,圖恩人的騎兵殺過來了,足足夠好幾百個!”


    “不對,不是圖恩人!”另一個視力更好的士兵尖叫道:


    “是克洛維人——看他們手裏的旗子,是克洛維的獨角獸!”


    “克洛維人殺過來了,我們死定了!”


    “他們都是騎兵,我們逃不掉的!”


    恐慌的氣氛猶如病毒般,在士兵們之間飛速蔓延開來。


    剛剛還耀武揚威,肆意燒殺搶掠的士兵們一個個六神無主,哆哆嗦嗦的站在原地,甚至還有人趴在村民的屍體上哭出了聲。


    “安靜,都給我安靜!”


    阿雷佐騎士憤怒的打斷了還在自亂陣腳的士兵們,“鈶鎯!”一聲從馬鞍上拔出了明晃晃的軍刀:


    “士兵們,就像你們看到的那樣,我們現在即將要麵對一個十分嚴峻的兩難局麵!”


    “克洛維人來了…我們不知道他們是敵是友,甚至無法確認他們的真實身份;但我們都知道一件事,那就是我們腳下站著的是瀚土人的土地,我們和圖恩人一樣,都是高貴的瀚土子民!”


    高聲呐喊的阿雷佐騎士,將軍刀指向離他們越來越近的克洛維騎兵:


    “對圖恩人和帕亞人而言,我們之間的戰爭是兄弟間的內訌,而克洛維人則是卑鄙可恥的入侵者!”


    “對於怯懦無能的人民,他們麵對侵略者時隻知道趴在地上哭泣,或者像野獸一樣亂哄哄的逃跑;但我們不一樣,我們是偉大的帕亞人,偉大的瀚土子民!”


    “我們…有我們完全不同的應對方式!”


    惶恐不安的士兵們紛紛轉頭,麵麵相覷的看了看彼此,又看了看意氣風發,一副準備慷慨就義架勢的阿雷佐騎士。


    十分鍾後,詫異的風暴師騎兵營長一槍未放,就從舉白旗的帕亞士兵們手中接管了隻剩廢墟的村子。


    順便附贈被捆成粽子,打暈過去的阿雷佐騎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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