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腓特烈大街的街道上,一輛帶有秩序之環的標誌的四輪馬車緩慢的行駛;擁擠的街道和兩側正常營業的商店,咖啡館和俱樂部,令人完全無法感覺到戰爭帶來的影響。


    為了抵消舊牆街事件會對安森造成的“不利影響”,某位忠心耿耿的書記官發揮了超常的效率,僅用三天時間就完成了大部分前期準備工作,風暴團的成立正式進入倒計時。


    坐在舒適的教會公派馬車上,滿懷期待的安森望著車窗外的景色,手中捧著一份書記官特地帶來的《王國忠誠報》。


    這是一份專門麵向軍官,從名字到內容透露著忠誠氣息的報紙,在頭版頭條用加大加粗的字體寫著一行無比醒目的標題:


    “紅月鎮的槍聲,‘新年戰爭’步入關鍵轉折點!”


    “一月19日夜,三萬帝國軍對王國西南邊境紅月鎮發動突襲,十三名村民及時發現了這群鼠類的醜陋行徑,及時鳴槍示警,贏得了寶貴戰機……”


    “…雙方徹夜激戰,紅月鎮在炮聲中毀於火海;次日清晨5點三十五分;帝國軍被吾王英勇的王家陸軍嚇破狗膽,三萬逃兵抱頭鼠竄,我軍繳獲旗幟武器無數……”


    “…謹慎的忒尼德準將在贏得勝利後,仁慈的放棄了追擊;他向本報記者表示,這場紅月鎮之戰標誌戰局的逆轉,‘帝國不可戰勝’的失敗主義言論徹底破產,並準備為十三位英勇犧牲的村民建造紀念碑,以祭奠這場關鍵性的勝利……”


    放下手中的這份“捷報”,安森抬頭看向坐在對麵的書記官:


    “為什麽要讓我看這個?”


    艾倫·道恩並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轉而帶著有些神秘的笑容上前湊了湊:


    “安森·巴赫大人,您對這場紅月鎮之戰怎麽看?”


    怎麽看?


    略微思索了一下,安森帶著十分肯定的開口道:


    “我不知道帝國軍為什麽要調動三萬人‘偷襲’一個小小的紅月鎮,但是我知道王家陸軍這仗恐怕輸得挺慘。”


    雖然戰報寫的和二流戰爭小說一樣,但仔細觀察的話還是能發現許多端倪的。


    村名及時示警,說明紅月鎮已經知曉敵人存在,有著充分的準備開戰的;在夜晚還占據著防守方的絕對優勢前提下,竟然還能“徹夜激戰”,讓三萬敵人活著“抱頭鼠竄”,最後“仁慈的”放棄了追擊……


    這說明了兩件事:第一,這是場試探性質的“偷襲”,帝國軍並沒有占領紅月鎮的準備;第二,紅月鎮的守軍被打得狗膽破裂,駐地被炸平了也不敢主動出擊,是眼睜睜看著敵人離開的。


    “不愧是安森·巴赫大人,一眼就看穿了藏在報道背後的本質!”


    聽到這個答複的書記官立刻眼前一亮,毫不猶豫的吹捧道:


    “按照秩序教會內部得到的情報,駐紮在紅月鎮的忒尼德準將僅遭遇了不到五千帝國輕步兵的偷襲,並且在敵人沒有任何重武器的前提下一度潰敗,靠著巷戰和火炮優勢才沒有丟失陣地。”


    “但經曆了這一戰,忒尼德準將的第三軍已經損失慘重,傷亡超過三分之一,尤其損失了大量服役三年以上的老兵,已經失去戰鬥能力;另外據不可靠消息,陸軍正準備放棄紅月鎮,將防線撤到更北麵的區域。”


    安森點點頭,感覺和自己的猜測基本一致:


    “這是個壞消息吧?”


    “不,恰恰相反!”小書記官眼神裏散發著某種異樣的光彩:


    “對安森·巴赫大人您和風暴團來說,這是個前所未有的好消息!”


    嗯?!


    愣了下的安森,一時間有點兒不太能理解他的腦回路。


    “我在教會一位打字員朋友告訴我,駐紮紅月鎮的第三軍是臨時被抽調,組織‘西南突破’的核心部隊。”艾倫·道恩立刻補充解釋道:


    “為了這個計劃,陸軍向中央行省的幾個軍工廠下了一大筆訂單,采購了不少步槍和輕型火炮。”


    “現在第三軍損失慘重,進攻計劃被迫轉為防禦,陸軍不再需要這麽多的輕型火炮和步槍,轉而向軍工廠訂購用於防禦的重型火炮。”


    “這也就意味著幾家軍工廠會一下子多出好幾個違約訂單,這時候我們隻要立刻跟進,就能用低於眼前的價格,立刻買到已經堆在倉庫裏現成的軍需物資!”


    看著書記官激動的表情,隱隱有些被感染的安森也忍不住追問道:“那訂單呢?”


    “已經繳納了首付款,隻有市價的四分之三。”艾倫微翹嘴角:“但我讓他們按照原價開了發票——省下來的預算,我替您存在了三家銀行的四個戶頭上。”


    他小心翼翼的將四張存折遞給安森,還不忘補充一句:


    “…全都是不記名的。”


    “……”安森·巴赫。


    看著存折上那一串串的數字,安森突然覺得自己可能真的誤解了這個小書記官。


    這麽主動熟練的幫自己挖教會的牆角,應該不會是路德·弗朗茨埋在自己身邊的間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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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還不行,得再觀察觀察。


    差不多一小時後,終於穿過了街市和廣場的公派馬車抵達了此行的目的地——白廳街。


    一個在內城區稍微有些“特殊”的街區。


    最早這裏曾經是奧斯特利亞王室的禦用林園和休閑場所,“白廳”之名便出自林園中精致小巧的白色別墅。


    聖徒曆八十年前後,由於城市迅速擴張和鐵路興起,這座禦用林園被王室出售,幾經周轉到了鐵路委員會的名下,準備改建成蒸汽列車站。


    但等到正式開工的時候,原本都已經定址的“王都中央東站”突然被改到了現在的“中央西站”,吸引了無數人投資的白廳街,最後變成了克洛維曆史上第一起“重大爛尾項目”遺址,被無數走上天台的投資者們徹底遺棄。


    之後的許多年,不少富商或者貴族試圖在這裏建設住宅區,工甚至商業街,手裏攥著這麽一個爛尾項目的鐵路委員會也一直想把這塊地皮賤賣或者轉讓;但不知道是不是多年前蒸汽列車項目的詛咒,所有試圖承包這條街道搞開發的投資者,最後全部無一例外的破產了。


    這種詭異的跡象令更多的投資者望而卻步,也讓一處麵積寬闊,交通便利的街道變成了無人打理,乞丐和流浪漢群聚的“貧民窟”。


    不過作為一個虔誠的,口誦秩序之環追隨三舊神的信徒,安森對這種“詛咒”是完全不信的——如果白廳街有一個能影響整個街區的施法者在,克洛維城早就是舊神派的天下了。


    通過秩序教會的關係,他僅用正常價格的三分之二就租下了街區內一個廢棄的工廠——圍牆,宿舍樓,公共活動室,沙地,倉庫…連帶著一整套基礎設施,他連軍營都不用建了,全都是現成的。


    甚至因為急於甩掉這個賣不出去的燙手山芋,鐵路委員會連帶著周圍的地皮也當成公共用地一並租給了他,隻要定價的四分之一,連押金都不用,隻需要按時繳納水費和煤氣費就行。


    而在無視了所謂的“詛咒”之後,白廳街簡直是最理想的風暴團駐地。


    首當其衝的便是它的地理位置,作為前“王都中央東站”的選址地,它位於內城區範圍內,卻又和貧民窟、工廠、棚戶區組成的外城區相距不遠,交通極其便利。


    空曠的環境也極其適合這支剛剛組建的治安軍,能有效的防止被市民圍觀新兵訓練的丟人日常——在真正形成戰鬥力之前,風暴團還是越低調越好。


    除此之外,這裏和最近的近衛軍駐地也有半個小時的路程;考慮到雙方已經水深火熱的關係,這一點的重要性不亞於上一條;並且有軍營做掩護,安森也能光明正大的避開近衛軍的監視。


    交通便利,位置良好,環境隱蔽,價格親民…安森覺得整個克洛維城都應該沒有這麽符合自己需求的地段了。


    當然,從小書記官的口中安森也得知了鐵路委員會願意這麽痛快的交出地皮,除了急於脫手之外,更重要的是路德·弗朗茨總主教的態度。


    以地皮作為交換,秩序教會將不會停止自聖徒曆九十五年後對克洛維王國“大十字鐵路計劃”的貸款,支撐鐵路委員會的正常運轉。


    眼下因為和帝國的戰爭,中央行省內許多做進口和大宗原料貿易的商會瀕臨破產,連帶著鐵路委員會的也開始麵臨經營困難,僅靠軍工廠和北港的煤炭訂單維持運營。


    從聖徒曆九十九年開始的“新年戰爭”,眼下雖然戰火仍局限於邊境,但已經在過去數月間不知不覺的開始影響整個王國;在繁華的王都上空投下看不見的陰影。


    “尊敬的安森·巴赫大人,我可以問兩個問題嗎?”


    馬車停在工廠大門外,小書記官艾倫·道恩突然開口道。


    “問吧。”


    將存折放進大衣口袋裏,剛剛挖了秩序教會牆角又間接的發了筆“國難財”的安森心情還算愉快。


    “那麽第一個。”坐在靠椅上的艾倫往前湊了湊,緊緊抱著懷裏的皮包:


    “我能理解因為眼下戰爭爆發,大量優秀兵員都被陸軍和保安公司撬走,您不得不招募那些沒有接受過任何訓練的人,但為什麽要招募那些福利所裏的流浪漢呢?”


    “我們有充足的預算,完全可以從各個工會雇傭到足夠數量的失業工人,他們和他們的家人很需要這份工作,肯定很樂意參軍。”


    “沒錯,但那也就意味著我們需要和工會的人談判。”安森解釋道:


    “我們有八個連隊的編製,光是作戰士兵就需要一千人,算上全部的勤務兵,後備兵這些不需要戰鬥的人手,差不多要一千五百人。”


    “如果要從工會雇傭,他們肯定能猜到我們急缺人手並接機漫天要價,一千五百人哪怕隻有百分之一的抽成也不少了,而這筆錢肯定到不了工人手裏;我們最後可能會多花一大筆錢,雇傭一群對我們毫無感恩甚至滿腹怨言的士兵。”


    “但這個世界上還沒有哪個希望人越多越好的福利院,加上戰爭爆發帶來的大量流民,他們肯定急於甩掉這些包袱,在和我們談判的時候也不會拿出一堆讓人匪夷所思的條件,甚至會主動配合我們。”


    “原來如此!”艾倫非常配合的恍然大悟:


    “雖然都是毫無經驗的新兵,但通過福利院卻可以避免士兵因為入伍時遭到剝削而產生怨言;並且福利院中的流浪漢大多是單身,能多省下不少的安置費用。”


    “除此之外,工會的失業工人對未來的生活仍存在預期值,會希望能得到和過去相當乃至更好的待遇;但流浪漢卻不存在這樣的問題,他們隻希望盡快脫離痛苦的深淵,稍微予以一些福利,都能讓他們感恩戴德。”


    “這樣的做法非常符合腓特烈一世陛下那句著名的名言:恩惠與甜頭要一點一點地給予,痛苦卻要想辦法盡可能一次性地施加。”


    “說的沒錯。”


    漸漸開始習慣小書記官吹捧的安森點點頭,表示自己就是這個意思:


    “那第二個問題呢?”


    “第二個……”艾倫麵色微微一變,但立刻恢複了正常:


    “隻是個有些好奇的小問題而已,如果您不想說的話,我的意思是…為什麽您要給這支治安軍起名叫‘風暴團’呢…有什麽特殊的含義嗎?”


    “哦,你說這個啊……”


    沒注意到他表情變化的安森挑挑眉毛,很是隨意的輕笑道:“這是因為一個…呃…非常古老的預言,一個預示著某個叫‘風暴’的東西注定名揚世界,卻始終沒有實現的預言。”


    “原來如此。”小書記官再次恍然大悟:


    “所以您起這個名字是對這支軍隊寄予厚望,希望它有朝一日能夠名揚世界?”


    “名揚世界?不不不……”安森連連擺手:


    “我就是因為這個預言始終沒有實現,才特地起這個名字的——希望它能保佑我永遠不要名揚世界,能在克洛維城裏安安穩穩過日子就好。”


    “……”艾倫·道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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