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商如意跟往常一樣起身,才發現來服侍她的宮女中多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正是臥雪。


    她沒有立刻說什麽,等到她們為她洗漱梳妝完畢,坐下來用早膳的時候,才問道:「你,傷好了?」


    臥雪正盛了一碗熱湯給她,聽到這話,手頓了一下。


    可她立刻恢複神色如常,輕聲道:「多謝少夫人關心,奴婢,沒事了。」


    話雖這麽說,可商如意還是看出她臉色有些蒼白,而且剛剛做事的時候,行動也比之前更遲緩了一些,但她沒多說什麽,隻點點頭,接過碗準備用膳。


    再低頭看向桌上的碗碟,卻又忍不住皺了下眉頭。


    她這些日子的胃口不太好,吃的不多,可廚房那邊每天送來的飯菜卻足夠幾個人吃的,光是這一頓早膳早擺了滿滿一桌,就有兩樣粥,四種藥膳湯飯和七八樣菜,還有清口的果品和糕點,她一個人根本吃不完。


    商如意道:「下次跟廚房說一聲,我一個人用膳,用不了這麽多飯菜。」


    臥雪輕聲道:「這是陛下親自交代的。」


    言外之意,不能改。


    已經相識這麽長時間,商如意也知道楚暘的剛愎自用不僅僅是在國家大事上,連同這些小事也是如此,他根本不會聽任何人的勸諫,所以,隻能歎了口氣。


    想了想,又道:「那你也吃些。」


    臥雪的臉上露出了驚恐的神色,急忙搖頭:「奴婢不敢。」


    商如意道:「沒人知道,我讓你吃的。」


    臥雪仍然搖頭。


    商如意又想了想,道:「我一個人吃飯沒胃口,你陪著我,我能多吃兩口。」


    「……」


    臥雪看了看她,又沉默了一會兒,終於低著頭,輕聲道:「是。」


    於是,她告罪坐到了商如意的對麵,陪著她吃起來。


    她雖是出自宮中,聽命於皇帝,但還從來沒有吃過這麽豐盛又精致的菜肴,加上這些是專門為商如意準備的有滋補藥用的東西,她吃著,對身體是有極大好處的。


    臥雪咽下去一口溫熱的湯,隻覺得那熱氣又從眼中冒了出來,一時間濕潤了眼眶。


    一頓飯默默的吃完,雖然有臥雪陪著比平時多吃了不少,可還是剩了許多,商如意想著這些東西拿下去都是丟掉,心疼得牙疼,卻也沒辦法,隻能眼睜睜的看著臥雪和其他兩個宮女將碗碟收撿下去。


    等到一切收拾完畢,臥雪問道:「少夫人今天要做什麽嗎?」


    商如意搖了搖頭。


    說起來,她從來到江都宮這些日子,大部分時間都是癱在床上休養,然後是恢複體力練習走路,還真沒做過其他的事,也才發現有些無聊。


    臥雪道:「陛下讓人準備了百戲藝人,還有歌者舞姬,若少夫人悶了,可以隨時傳他們過來為少夫人解悶。」


    「……」


    商如意聞言,仍舊搖頭。….


    她對歌舞百戲從來興趣就不大,更何況這個時候,她更沒有這樣的閑情,想了想,說道:「我來這裏這麽久,還沒出去逛過。你陪我出去走走?」


    臥雪道:「少夫人,我們不能出宮的。」


    商如意道:「那,就在宮裏走走?我想看看江都宮的樣子。」


    「是。」


    於是,他們二人便一道出了門。


    其實昨天已經去了內宮一趟,也見識到了一些風景,但今天商如意不想再去那邊,於是出了門往反方向走去,離開這座宮殿,又沿著一條甬道走了一會兒,出了一道門,便踏上一條長廊。


    沿著這條長廊往前走,再拐一個彎,下台階,便


    能進入正殿前方巨大的廣場。


    也就到了皇帝的所在。


    所以,這裏的守衛要比之前那些地方多得多,眼前的長廊上每個幾步便站著一個高大威武的侍衛,那些人看到她,臉上都露出了詫異的神情。


    商如意的腳步也有些遲滯。


    似乎,也不好再往前走了。


    正在她有些遲疑的時候,旁邊突然響起了一個很輕的男子的聲音:「宇文……少夫人?」


    商如意轉頭一看,是一支巡邏的隊伍走過身邊,其中領頭的那個青年男子大概二十來歲,中等身材,兩眼閃著光的看著她。


    是一張陌生的麵孔。


    商如意道:「是。你是——」


    那人臉上露出了驚喜的神色,回頭對著身後的那一隊人馬揮揮手,這些人目不斜視的繼續往前走去,而他則幾步走到商如意的麵前,對著她拱手行了個禮:「在下程橋,左宮軍副統領。」


    這江都宮的守衛,分作左宮軍與右宮軍兩支隊伍,各自掌管東西兩側的宮門及宿衛,最高統帥也是兩位,分別是左右宮軍將軍,而副統領則是兩支隊伍的二把手。


    商如意還是第一次見到宿衛江都宮的統領。


    不過奇怪的是,一般人介紹自己,應該是將職位放在前麵,可他卻先說自己的名字,再說職位,好像他本人的身份比職位更重要似得。


    思及如此,商如意又看了他一眼。


    此人比起周圍南方的軍士來皮膚更黝黑粗糙一些,眼睛又圓又大,嘴唇微厚,看起來氣質很敦厚,但怎麽看,也都是一張陌生的麵孔。


    感覺到商如意眼中的陌生,這程橋輕聲道:「在下曾在太原軍中效力。」


    太原?盛國公的軍中?


    商如意一聽,立刻來了精神:「你跟過國公?」


    程橋立刻點頭,又小心的看了看商如意:「二公子,沒提過在下?」


    「……?!」


    商如意的呼吸微微沉了一下,心裏一陣疑惑,又一陣不該有的心悸,但她還是勉強保持著神色如常,道:「沒有。」


    程橋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落寞的神情,隨即,又輕輕笑道:「二公子向來如此。」….


    商如意忍不住想,難道,那人是有什麽對不起人家的地方?


    程橋一陣落寞之後,又抬頭對上商如意疑惑的眼神,立刻笑道:「少夫人不要誤會,其實,是我受了二公子大恩,欲報無門。」


    商如意道:「怎麽了?」


    程橋這才告訴商如意,他曾在太原從軍,一直跟在宇文曄的身邊,可就在幾年前,朝廷征調兵馬第二次征伐遼東,他的兄長被迫隨軍出征,而且後來戰死遼東。


    商如意皺起眉頭道:「你們兩兄弟,都在軍中?這不合規吧?」


    「……」


    程橋看了她一眼,苦笑道:「少夫人,從第二次征遼東開始,兄弟不能同期服役的規矩已經名存實亡了。」


    商如意歎了口氣。


    她又道:「那你是怎麽會到江都宮來的?」


    程橋道:「兄長陣亡後,家中二老無人照應,二公子知道後,便讓我回了老家。而且,還特地安排了我到江都宮守衛。這樣一來,我還算在軍中,也就不必再被征調了。」


    商如意鬆了口氣,道:「這樣也好。那你家中長輩也算有了依靠。」


    提起這個,程橋的眼睛卻是一紅。


    商如意立刻感覺到了什麽,問道:「怎麽了?」


    程橋澀然道:「其實,就在我回鄉的路上,朝廷已經開始征調第三次征伐遼東的兵馬……我爹,被征調了。」


    「什


    麽?!」


    商如意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程橋的父親,不管怎麽看,他的年紀也絕對不應該在征兵之列啊!於是道:「令尊,那他——」


    她一看到程橋的臉色,就知道不必再問。


    那一次征伐勾利國是三次征伐中最慘烈的一次戰役,四十萬人馬奔赴遼東,最終隻有不足八萬回到故國。商如意聽說,隻是在最後大潰敗的時候,勾利國的士兵趁著大業王朝的兵馬渡河時在後麵追擊,就淹死了近十萬士兵!


    十萬,在過去聽說的時候,覺得慘烈,但再慘烈,也隻是數字。


    可現在,那十萬人中,有一個很清晰的身影,也許就是眼前這個人的父親。


    商如意突然感到心口一陣沉痛,幾乎說不出話了。


    而看著她驟然蒼白的臉色,那程橋也自悔失言,急忙說道:「唉,在下本是想要問候少夫人的,怎麽說起這些事讓少夫人不開心。請少夫人見諒。」


    商如意輕輕的搖了搖頭。


    再看向他,眼神中多了幾分沉重,而程橋已經恢複如常,又說道:「雖然兄長和父親都——但我跟母親如今也算是安定了下來。在下心中一直想要報答二公子,聽說這一次陛下率領百官及其家眷巡遊江都宮,原本以為會有機會,可又聽說,二公子好像被派去攻打王崗寨了。」


    商如意隻覺得心口一陣又一陣的鈍痛。


    雖然程橋沒有提宇文曄的名字,但隻是提起這個人,也像是對她一遍又一遍的刺傷。她隻能裝作神色如常,輕輕道:「嗯。」


    程橋有些失落的歎了口氣。


    但他又立刻抬頭對著商如意道:「少夫人若有什麽需要,可隨時派人來吩咐在下。」


    「……」


    商如意看著他,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什麽。


    她跟宇文曄的關係——就算談不上破裂,但至少現在,她連聽到他的名字都會難受,自然不會想再沾惹與他有關的任何人和事。


    更何況,是代替他來享受別人的報恩。


    於是淡淡搖頭道:「我,我沒……,總之,你不必如此記掛……好好保重自己。」


    說完,便要轉身離開。


    可程橋卻在她身後輕聲道:「少夫人……也,請小心。」.


    冷青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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