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有龍啊!”


    模糊不清的黑白照片上, 似是在一個比較偏僻的村莊,黃土地上的低矮房屋,宛若一個個高聳的墳包, 連那前麵站著的人, 並不整齊的短衣捉襟見肘, 似都顯得狼狽而局促。


    這些都是一個背影, 真正的主角是那不明的倒在地上的物體, 像是白色的感覺, 長條狀橫在哪裏,駝頭鹿角, 兔眼牛耳, 似有須髯於口旁, 頭角崢嶸,很是像那傳說之中的龍。


    可到底是不是,那一張登在報紙上的黑白照片, 到底看不分明, 就連那龍形物的身上有沒有鱗片, 都不太確定的樣子。


    手中的報紙被抽走,“這是什麽?”男聲清朗來自頭頂, 之前還捏著報紙在看的女子抬頭,一張秀氣的臉有些過於圓潤, 笑起來莫名有幾分令人舒服的溫婉感覺, 本來並不出眾的樣貌, 也因此多了些特別的親切感。


    “就是我這種沒什麽文化的愛看的報紙, 你肯定是不愛看的。”


    女子這樣說著,也沒抽回報紙,她看向男子, 男子的身高不是太高,長得卻好,是那種小說中常說的君子如玉的長相,他也的確有著匹配“君子”這個詞的才學,隻不過,現在的人,都不講究那些了。


    “還好,奇聞異談,看看而已,莫要當真了。”


    記者這個職業甫一出來,就有些嘩眾取寵的味道,總是哪裏熱鬧哪裏有他們,還是合法看熱鬧的那種。


    而因為不夠熱鬧,在裏頭挑事兒的,也總有一些無良記者在,包括製造一些虛假新聞。


    這年頭,照片也不能全信啊!


    眼睛看著非常假的造假景物,經過照片照下來,不需要怎樣處理,粗砂上摩擦一下,自然就有了更加真實的感覺,放到報紙上,就是奪人眼球的奇聞異談了。


    簡單翻看了一下,不得不說,這龍,哪怕隻有小半截在照片裏,卻也挺逼真的了,尤其是那個龍頭,縱然有人擋著關鍵,看起來還是很像真的。


    “最近父親怎樣?”


    女子問著,緩緩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她的腹部圓潤,自然托著腹部的手相較過於細弱,看著就讓人有些擔心。


    “姐,你要做什麽?我來。”


    男子匆忙放下報紙,伸手就去扶住女子,女子衝他笑了一下,說:“不能老坐著,總要走動走動,這樣孩子才好生。”


    她說得平常,這已經是第二胎了,早在前一個,就積累了足夠的經驗,讓她此刻很是鎮定。


    男子扶著她慢慢在屋中走動,回答著之前的問題:“父親那裏還好,兩個弟弟有些鬧人,別的沒什麽了,劉姨還問起你,說讓我多照顧你點兒,她那邊兒正忙,也是沒工夫過來。”


    “不用過來,我這兒挺好的,讓劉姨忙著自己的事情就好,她那個福利院才是大事情,等我能走動了,也會過去幫她的。”


    女子這般說著,臉上的笑意未曾收起,父親後娶的這個劉姨真的是很不錯的,跟父親兩個誌同道合,都是老師,都有文化,還有一樣的誌向,比起… …想到已經故去多年的娘,女子拍了拍男子扶著自己的手背催促,“你都這麽大了,什麽時候才肯成家啊!別讓兩個弟弟趕到你前麵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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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們還早著呐,我倒是可以等等他們,不著急。”


    大好年華,不是要為了情愛耽誤的,國家大事未完,又哪裏有心情投入到這些小情小愛之中去。


    男子腦中掠過某個身影,唇邊不覺有了笑容。女子見狀,知道這八成是有個想頭了,也沒再催促,跟著又聊起了別的。


    這些年的變化,可真大啊!


    當年李秋蘭離開之後,陸鳴好好帶著兩個孩子,他本來也有錢,李秋蘭又留下了一些,怎樣也不至於委屈了孩子,由著陳娟慢慢轉變思維,再跟陳明康好好聊聊,說說學校的好,自從知道自己的父親是學校的老師之後,陳明康就不那麽排斥學校了。


    讀了一年私塾之後就自然轉到了學校去讀中學,在家中有父親補課,他去了也沒落後於人,都是同齡的少年,多說兩句就能成為朋友,很快就融入了新的生活之中。


    陳娟也在嬤嬤那裏學到了一些事情,觀念略有轉變之後,也被陸鳴送入了學校之中,還找了女老師多加關照,這樣關照著關照著,後來這位劉姓的女老師就成了他們的繼母。


    因是學校裏常見的,也沒什麽不好相處的,彼此相處得都還好。


    這期間,他們換了房子,陳娟也在十八歲那年嫁了人,本來陸鳴是想要讓她晚兩年再嫁的,是她自己有那個心思,在學習上,她一向沒什麽天賦,不似弟弟聰明,又怕辜負父親期望,總覺得累人,正好有同學對她好,關心她愛護她,情竇初開,就這樣想嫁人。


    這心思,還是劉姨看出來,問了個實話,他們又去問過那年輕人,覺得對方也還老實本分,這才同意了這樁婚事。


    那人啊,老實本分是老實本分,就是有些太老實了,去年的那次活動,躲都沒地兒躲,就遭了池魚之殃,被關了兩天再放出來,身體就不好了,像是在裏頭染了病,沒多久就走了。


    剩下懷著孕的陳娟,真是哭都流不出淚,那之後,陳明康就常來看她,幫幫忙什麽的,便是不夠富裕,還是給她請了一個幫傭,幫忙照顧著她。


    這樣的看護… …陳娟一開始是覺得受之有愧的,因為這點兒愧,就把那些悲傷消極的心思都收了收,如他們所願對自己好一些,連讀書,也是那之後,實在是沒事情做,每每想起死去的丈夫,就把他留下的那些書報拿出來讀一讀。


    她那位丈夫是個好人,就是沒什麽大誌向的那種好人,國家有難,不知道該如何做,但碰上一些捐款之類的事情,聽說是對國家好,也會捐錢捐物,但也不會給太多影響自己生活就是了。


    家中的書,除了課本之外,就是一些小說最多,常年訂的報紙,也不是那種風起雲湧討論國家大事的,而是一些小報,不是花邊新聞,就是奇聞異談,還別說,這種小報真的是很穩定了,陳娟之後一直續訂,至今也沒見哪個停了,倒不像那些轟轟烈烈的大報紙,今日有明日沒的,看個連載都沒有後續。


    漸漸地,陳娟就養成了對這些趣聞的熱愛,每天也有了看報的習慣,乍一看,倒像是個文化人了。


    陳明康對此,又是心疼,又是欣慰,心疼姐姐寂寞悲傷無處排解,養成了這樣的習慣,明明是最不喜讀書的人,現在也能坐下來看幾篇文章了,欣慰姐姐終究還是能夠看兩篇文章,不至於鬱鬱寡歡,難露笑顏。


    “怎麽沒見輝兒?”陳明康問了一聲孩子,輝兒是陳娟的大兒子,最得他爺爺喜歡,那孩子也喜歡跟他爺爺一起住在鄉下。


    “唉,你又不是不知道,那孩子隨了我,不是個愛讀書的,寧可去鄉下掏鳥蛋喂雞,都不肯來城裏頭讀書的… …”


    陳娟說到這裏,多少有些懊悔自己這根子不好,好好的孩子,怎麽就隨了她呢?像他爹多好,嘴笨都不要緊,會讀書就行啊!


    “再大點兒就好了。”


    陳明康有些懊悔提起這茬兒來了,姐姐如今懷著孕,實在不應該想太多。


    “… …反正他爺爺奶奶都在,大伯子小叔子也是好的,不用我多操心。”


    陳娟這般說著,心裏倒是真的不太操心,在她的印象中,男孩子總是擁有更多自由,能夠被放養的。


    她丈夫家是個大家族,能夠讀書的也不隻是他丈夫,不過大多也沒什麽大成就就是了,一大家子人,與其在城裏委委屈屈地蝸居,還不如在鄉下,大房子住著,寬敞明亮的玻璃窗,還有大院子,陳娟也在那裏住過一段時間,不得不說,是真好,還安全,簡直就是個小堡壘了,家中武器彈藥都不缺,看著那些精壯漢子,也挺有安全感的。


    但這都是丈夫在的時候,丈夫不在了,她就不愛在那裏住,更喜歡守著城裏這個她和丈夫的小家,地方是小,兩個房間幾乎門對門,客廳也小,來個人都沒處落腳的局促,但卻讓她更放鬆,再一個,離娘家也近。


    說來也是婆家開明,並沒有把她拘在鄉下院子裏,放她獨自在外居住,每月都來看看,送些錢物什麽的,婆婆也是好的,就是嚴厲了些,卻也不是不講理的,陳娟所知都還不錯,所以對自己的大兒子放在鄉下,是真的不擔心。


    陳明康倒是有些惦記,他的親人不多,父親這邊兒,劉姨並兩個弟弟,姐姐這邊兒,姐夫沒了,也就姐姐和兩個孩子了。


    肚子裏這個就在眼前,鄉下那個輝兒遠了點兒,實在不能不惦記,他想把人接到眼前看著讀書,可這事兒也不好現在提,起碼等姐姐生了之後再說吧,免得讓她現在操心。


    姐弟兩個,說著一些有關沒關的事情漸漸走出了這間屋子去了客廳,桌上,那隨手放下的報紙被窗外的風吹得嘩嘩作響,兩人都不曾細看,那張有龍的黑白照片上,邊角位置,有一個背對鏡頭的半邊兒身影,那人,正是剪了寸頭的李秋蘭,宛若農民般的背影,正對著那躺在地上的龍屍。


    龍啊!


    思潮如龍,新舊交替,新生於舊蛻之中,龍蛻如屍,三日乃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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