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年——不叫舊年號了, 隱骨吞下昆侖的時候,周桓不幸慘遭波及,死在了風雪洪流中, 沒來得及下退位詔書。倒是被留在燕寧城的少年太子有眼色,乖乖地修書回國, 表示自己無?才無?德, 不堪大位,一切由仙長?做主。


    支修沒客氣,做主將年號改成“開明?”,一幹政務與防務依舊由開明?司與天機閣分別暫代, 一年一次大考選拔人才,科目和製度在慢慢過渡中逐步增減。支修做事和為?人差不多?,不慌不忙。


    巫道密咒和伴生木讓塵歸塵、土歸土, 活屍入土為?安,劍神的真元與道心?盡消解,留在了大陸的最北端, 他隻剩劍, 不再是神,回歸了半仙狀態……像潛修寺的蘇準那樣。


    不過禁靈之地, 半仙蟬蛻都差不多?, 反正都得坐車走路。唯一的區別是, 他年輕時一些換季時容易咳嗽的小毛病又找了回來,還有極寒地似乎凍壞了他關節, 陰雨天總是有點別扭。


    不過沒有別扭,也就感覺不到鬆快時有多?舒爽,他自己覺得挺好。


    南宛的開明?二年,陽春時節, 南海秘境中的娃娃出生了,是個女娃,落地時聲如洪鍾,胎毛就很濃密,將來必是濃眉大眼的,她是兩百年來,百亂民生出的第一個正常孩子。


    按大家早商量好的,黎滿隴給她取名“盼望”。


    盼望修好地脈的南闔半島能重新?充滿靈氣,盼望漂流的無?根之民能回歸故土,盡管這可能要花幾十年。


    他趕不上了,等?小盼望變成老盼望,就可以回家了。


    北曆成千上萬個法陣和矗立在那裏的雪裏爬……不是,對外,官方文?上說的是“明?月霜”林,暫時擋住了極寒之風。


    隱骨似乎消失了,支修說它自作孽,被凍在了極寒之地。


    有的人天生帶著特殊氣質,他說什麽別人都信,巫道密咒消解道心?和真元的秘密被他蓋了下來。


    大危機解了,攪風攪雨的野心?家們又開始蠢蠢欲動,修蜜兩族又要翻臉,餘嚐仗著人多?勢眾,轉頭拿下了三嶽山,從此楚國進入了“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時代。


    差點凍住的北曆回過神來,準備忘恩負義,有燕寧權貴打起南大陸的主意,要求南闔半島的屬地,被武淩霄一劍砍了——武淩霄在林熾妙手改裝下,將身上很多?經?脈、骨玉換成了導靈金的,她終於能像人一樣自由活動了。


    不過這都是些小問題,畢竟禁靈之地,滿世?界都是轉生木,不能用靈氣根本清理不過來。轉生木都是奚平的眼線,人人在他手裏都有把柄。而且危機時幾乎所有人都往轉生木上滴過血,誰知道那“太歲”會拿去做什麽——因此奚平說話還是管用的。


    連餘嚐都被迫捏著鼻子,再次表明?想跟太歲合作。


    太歲意外地好說話,不光欣然接納,還良心?發現?似的,將大供奉的本命神器還了回去,隻有一個要求:餘嚐不能離開禁靈線。


    化外爐終有燒盡的一天,禁靈線在不斷收縮,一年約莫幾十裏。


    餘嚐聽了他這無?理要求,心?說事出反常必有妖,太歲怎麽可能良心?發現??那王八蛋壓根沒有良心?。他還就非得出去看看不可了。


    於是餘嚐花了三年,成了東衡的新?主人,國內穩定了,他便迫不及待地收拾行李,坐船跑到了南邊禁靈線外……然後傻了。


    餘嚐赫然發現?,在那見鬼的禁靈地裏待了三年,他修為?從升靈中期跌回了築基,一個大境界!


    餘嚐差點崩潰,江山也不要了,決定在禁靈線外的荒島上當野人。但他很快發現?,即使?在禁靈線外,他的真元也在不斷流失。他試過了自己知道的所有方法,終於絕望。


    隱骨造成的那場大動蕩不知道將人間哪裏碰壞了,他無?法聚靈,道心?還在不停消解。


    灰溜溜地回到了東衡,餘嚐沒動聲色——此事不能讓人知道,他既然有了先機,就得提前做準備,遂向玄隱開出天價,提出收購一批導靈金。


    奚平說:“賣,那是我過命的兄弟。不給誰也不能不給他!”


    於是南宛將庫存積灰的導靈金全清空,高?價給了餘嚐,餘嚐喜滋滋地回去,準備大搞特搞,造一堆升格護具。


    第二個月,鍍月峰就宣布導靈金更新?換代。新?版的導靈金已經?可以在凡間生產了,價格低廉,產量大增,餘嚐一個頭瞬間冤出了兩個大,後來又被傳為?佳話不提。


    那邊把他褲頭坑禿嚕線的奚平連夜跑回了玄隱山,告訴支修他拿餘嚐大傻子試出來的結果?——世?間修士的道心?確實已經?在無?知無?覺中消解了。


    不用像對付隱骨那麽麻煩,禁靈線以內,所有人都在轉生木裏滴過血,刻錄在轉生木裏的巫道密咒像一群群看不見的三日夢草,夜以繼日地消解著世?上每一顆道心?。


    神不知鬼不覺,反正托天波老祖的福,巫道密咒早失傳了。


    支修聽完,卻不知為?什麽,沒有喜色,隻是有些憂慮地看了“沒心?沒肺”的奚平一眼,忽然說道:“士庸,玄隱山我當家,沒那麽多?清規戒律,你……找個伴成家未嚐不可,不拘出身來曆,別出去荒唐就行……”


    奚平一口?酒嗆了出來:“咳咳咳……哈?”


    支修:“趙姑娘不是同你關係不錯,又是同窗好友……”


    “馬上翻臉,馬上就翻!”奚平擺擺手,“等?她今年寫夠五篇草報稿罵我,我就跟她割袍斷義……她已經?寫四篇了!”


    “魏姑娘……”


    奚平大驚失色:“使?不得,差輩了!”


    “那……”


    “師尊,您被我二表舅媽附體了嗎?”奚平順走了他兩壇子自釀酒,抱在懷裏壓驚,“真要命——可她老人家一年給我封個金條紅包,您要不也學人家點好?哎哎哎,滾了,滾了。”


    然後忙忙碌碌,雞飛狗跳地,到了開明?四年。


    臘月。


    永寧侯崔夫人起猛了頭一暈,摔了一跤,沒災沒病地走了,也年近八十,也是喜喪。


    半個月以後,初雪壓斷了花園中轉生木上的樹枝,清早小廝照常去叫侯爺起床打拳,人沒叫起來。


    奚平送走了二老,收拾庭院,獨自住了小半年,留下號鍾照顧,他回了玄隱山。


    丹桂坊沒有他家了。


    開明?六年,前天機閣總督、潛修寺管事蘇準五衰,仙逝於靜室蒲團上,羅青石成了新?管事。


    玄隱內門不再收新?弟子,潛修寺成了開明?司和天機閣進修的地方,匯聚了天下賢才,羅青石不再被迫糞土糊牆,神清氣爽,個子長?高?了一巴掌。


    開明?七年,禁靈線後退逾百裏,修士們終於發現?了問題:有一小撮人是到禁靈線外探險,還有的沒去,卻莫名開始提前五衰,玄門一片恐慌。


    一時間,各種說法沸沸揚揚,絕望的修士們前仆後繼地嚐試各種匪夷所思的辦法,想留住消解的道心?,折騰了整整二十年——禁靈線越退越快,極北似乎沒那麽冷了,消解的不單道心?,還有靈山。以瀾滄山和玄隱山為?首,已經?消解了小一半,連三嶽都肉眼可見地矮了數丈。


    《陶聞天下》上出了一篇文?章,大意說:當年北原之所以鬧大天災,都是因為?修士們毫無?節製地亂鬥,導致四季顛倒,氣候無?常,現?如今靈山在消解,修士之真元與道心?在消解,豈不是人們在向靈山歸還靈氣?


    沒人理會,修士們還是在茫然中絕望。


    此後又過了無?比混亂的三十年,每天都能聽見各種匪夷所思的新?聞。


    五十年後,禁靈線退回大陸,高?階修士們開始一個一個有了五衰的先兆——開始被小傷病所困。


    人間已經?日新?月異,玄門終於後知後覺地承認,恐怕這就是新?的天規了。


    百年,玄隱山伴著一聲春雷,靈氣盡數化入地脈,隻剩下空蕩蕩的山體與石頭。


    南闔長?出了麥苗,支修頭發已花白。


    第二年蟬鳴時分,師徒倆在潛修寺外釣魚,支修忽然舊事重提,對奚平說道:“士庸,找個伴吧。”


    奚平:“二表舅媽。”


    支修拿魚竿抽了他一身水。


    奚平跳起來,在岸邊轉生木裏打了個轉躲開:“有奚小悅陪我呢,師……呃。”


    他話沒說完,便見一個漁夫打扮的少年撐著船,在不遠處目瞪口?呆地瞪著他,正好看見他鑽轉生木的一幕:“太……太歲!”


    那少年“噗通”一聲跪了下來,想給傳說中的神仙星君磕頭。


    再一抬頭,兩位下凡偷閑的前任仙尊已經?沒影了,好像是兩個幻影。


    “師父,”奚平拎著兩個人的魚竿和桶,回頭張望了一眼,見沒有了閑雜人等?了,才正色道,“我聽林大師說,您當年跟懸無?那老鬼吹,說‘我飛瓊峰門下願為?天下祭’,您看看,牛都吹出去了嘛,我哪能讓您失望?”


    支修沒再說什麽,隻是歎了口?氣。


    又三年,大宛幾代人經?營,已經?完全走上了正軌,支修便留了封信,出門遊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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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再回來。


    於是奚平也不再回玄隱,玄隱山不是他家了。


    後來,認識的、不認識的、親朋好友、故人仇敵……他送走了一個又一個的人,讓千年祭奠的道心?順著轉生木回歸大地。


    到北絕山口?長?出第一棵嫩芽的時候,半魔之身的白令消散了,臨走時與奚平告別。


    半魔死相不像人那麽狼狽,他看起來無?災無?病,隻說:“世?子——”


    白令一輩子都叫他“世?子”。


    他問道:“打個賭,你猜是你先見到主上,還是我先?”


    奚平斬釘截鐵道:“我先。”


    白令大笑一聲,化作了一團紙。


    他連紙錢都省了。


    這是奚平最後一個朋友,從那以後,他就住進了轉生木裏,人間不是他家了。


    又兩百年,有一天,奚平忽然若有所覺,罕見地,他從陶縣轉生木裏走了出來。


    他已經?在裏麵一覺睡了四十年,看見耀眼的晨曦,隻覺得眼生,少了點什麽。


    東衡三嶽,世?上最後一座靈山,也消失了。


    奚平抬了抬手,發現?自己身上真元一絲不剩,但他能使?一點靈氣了,禁靈線也不見了。


    “太歲!”轉生木裏傳來來自南海秘境的聲音——後輩們不知道他是誰,這是習慣性地像祖輩一樣念誦他的名號,“我們浮起來了!南海秘境出世?了!”


    “哢”一聲,太歲琴中掉出一枚小小的鐲子,破法公?理實現?,此境破。


    化外爐中火熄滅了。


    奚平有點不習慣地按了按胸口?,突然想起了什麽,他狂奔起來——沒有了破法,又隻剩下半仙修為?,不能再穿轉生木,隻能禦劍。


    但很快,他發現?這四十年技術發展太快了,禦劍還不如坐車快。


    一天一宿,他下了騰雲蛟、轉禦劍,灌了一耳朵南海秘境現?世?的奇聞軼事,但他無?暇關心?,充耳不聞,隻一路狂奔到了北方——更北方。


    憤怒的北絕山口?像是被玄門還回來的靈氣安撫了,山坡山雪化了一些,長?滿了小花,早些年就開始有人在這裏開礦了。


    奚平剛到,就聽見有人聚在一起,說什麽“異象”“海市蜃樓”之類……說是北絕山外突然傳來牧歌聲。


    除了南海秘境,北絕山外無?人區竟然還有一個秘境,不大,也不像南海秘境那麽多?資源,像世?外桃源一樣,那裏的人們以放牧為?生——自稱是當年劍宗修行時住的小村。


    人們不知昆侖,卻竟然還記得那場導致靈山落成的大天災,隻說當年極寒來臨,劍宗情急之下,將他們整個村送入了一個芥子。


    後來大概是主人故去,芥子破碎,小村裏的人永遠也找不到其?他外人了。


    別人不明?所以,圍在一起嘰嘰喳喳討論?,奚平卻突然意識到,這秘境可能和南海秘境、大宛輿圖一樣,是劍宗這靈山之祖不甘心?被削去的人心?,留在了“天規”之外。


    “你是神仙嗎?”在奚平出神的時候,一個好奇的小孩忽然跑過來,也不認生,大約是見他生得齊整,便抱住奚平的大腿,對他說道,“村口?山上懸著一麵大鏡子!鏡子裏有神仙,跟你生的有點像。”


    奚平一激靈:“什……”


    “那落,別胡說,快過來!”緊張的母親一把拎回自己的孩兒,衝奚平笑了一下,用很古老考究的北曆語說道,“隻是塊打磨的很幹淨的石頭,地震震碎了吧,要不然我們還找不到出來的地方……”


    “帶我去!”眾人隻見那神仙似的男人忽然發起癲來似的,差點將身上所有的金銀細軟都摘下來往人懷裏塞,“帶我過去!”


    “不必不必……就在那,”村長?指派了幾個人高?馬大的男人陪著他,“真就碎得一幹二淨的,喏,碎石大家清理到那邊了,什麽神仙,小孩子照鏡子,分不清人嘛……哎你!”


    奚平將僅剩的微弱靈感集中在眼睛上,一眼從石堆裏看見一塊平整的,上麵有字。


    “哦喲,”他的向導也過來圍觀,“這寫的什麽字嘛?”


    是宛字。


    那上麵熟悉的字,寫道是:到此一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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