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飛塵:“輝冰石?”


    安菲頷首。


    世上的寶石和材料有千萬種, 但在樂園裏待過的人一定?認得這個。人們一想?起樂園,那座輝煌而美?麗的落日廣場就會立刻浮上心頭。


    落日廣場的地麵全由輝冰石鋪設而成?,因此?又稱“輝冰石廣場”。不僅如此?, 樂園的通用貨幣、常見裝飾物,種種任務與委托的獎勵也?全都是它。


    鬱飛塵曾聽人議論過樂園為何要用輝冰石作為流通的單位。


    有人說是因為這石頭珍貴而難得,符合作為貨幣的條件。有人說輝冰石聖潔而美?麗, 符合神明?的審美?。


    還有人說, 他曾在一本的手劄中?讀到,這石頭中?蘊含著神秘的力量, 也?許神明?將其鋪設在樂園的中?央, 另有其未曾言說的深意。


    鬱飛塵看向安菲, 隻見安菲打量著這座神殿, 似在回憶什麽。


    鬱飛塵:“你認得?”


    “不算是認得。”安菲說, “它似乎比我?出生的時代更久遠。我?隻在過去留下的圖紙中?看到過這種穹頂…好了,進去看看吧。”


    神殿是開放式的, 不拒絕外人進入。一些學者打扮的人行色匆匆在其中?穿行,有人在搬動書籍,有人拿著奇異的工具, 還有人在與城中?的居民?交流。一路上無人阻攔,於是他們徑直走到了那座有輝冰石穹頂的殿堂前。


    門開著, 似乎並?不介意有人貿然造訪。又或者正在等待著他們。


    門內, 一個身穿長袍的男人背對著他們,頭發已經灰白, 正在專心擺弄著什麽,並?未察覺有人靠近。


    安菲小聲對鬱飛塵說:“這是神殿祭司的衣著,一座神殿裏,主持事務的人被稱為祭司, 是這裏資曆最?深,知識也?最?淵博的長者。”


    鬱飛塵微點頭表示他知道?了。


    象征性地敲了敲門,祭司似乎根本沒有聽到。


    於是他們直接走了進去。


    走進去的那一刻,鬱飛塵動作微頓了一下。


    ——他感到自?己身體忽然產生了某種變化。


    他的感官本已經極度敏銳,這一刻卻像是又經曆了一場拔升。眼前一切都像水洗一樣清晰,他能看清塵埃在空氣中?流蕩的軌跡,安菲隨意散著的金發似乎也?有了更加深邃的色彩。遠遠近近的聲音分?成?錯落有致的層次一同傳到耳中?,刹那間他像是聽見整座城市。


    這不是單純的感官變化。仿佛是冥冥之中?,更加接近了構成?這個世界的那些力量。


    而這座神殿和外麵的不同之處——


    輝冰石穹頂之下,殿堂的牆壁鑲嵌著無數密密麻麻的格柵,每一個格柵裏都放置著一枚透明?的、倒扣的玻璃瓶一樣的器皿,細看去,也?都由輝冰石製成?。每一個器皿裏盛放著一簇不同顏色的、虛無的光芒,像一團火焰,它們隨時間推移不斷地跳動,變幻著外形。用眼睛看過去,根本無法形容那些形狀和結構,反而會覺得那是比自?己的存在更深邃的恐怖之物,那是一切事物的本質,不應用目光探及。


    也?許尋常人不明?白這究竟是怎樣的存在。可看到這一幕的鬱飛塵和安菲卻心知肚明?。


    這不是有形的物體,而是——被提取出來的純粹的力量。它們分?門別類,每一個器皿中?是一種,而這座殿堂裏的輝冰石器皿數以萬計。


    祭司本人則在一張從殿堂這頭延伸到那頭的黑色長桌前佇立,他身前是一個形狀怪異的儀器,這一切都使這間殿堂看起來不像是宗教的場所,而像是煉金術師的實驗台,或是巫師的密室。


    隨著時間推移,輝冰石穹頂往下投射出莫測的幻影,幻影在寬闊的黑色桌麵與地板上流動,呈現出詭譎又攝人心魄的畫麵。輝冰石器皿中?,虛無的火焰緩慢地灼燒,相互呼應,像是有著奇異的連結。它們那麽像活著的生命,卻寂靜無聲。步入這座殿堂,仿佛走入了一場怪誕的夢境。


    鬱飛塵想?起自?己曾到過的一個世界,那個世界的人們在聚落裏生活,每個聚落的中?央都燒著一團終年不熄的篝火,人們相信,在那火焰的圖案中?隱藏著命運的脈絡。


    輝冰石中?,又隱藏著什麽?


    而祭司則全神貫注地注視著這一切,他在一本厚手冊上飛快書寫著複雜難辨的符號,口中?念念有詞。而後?,祭司像是遇到什麽難題,頓筆,擰眉思索起來。


    他身後?,安菲說:“也?許,你寫錯了這兩種力量共鳴時的先後?順序。”


    “你在教我?做事?”年老的祭司粗聲說了一句,隨後?在紙卷上塗改兩下,點了點頭,若有所思說:“是的,你在教我?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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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後?,祭司陷入了旁若無人的沉思之中?,許久,他忽然一個激靈:“是誰在我?旁邊!”


    祭司的注意力終於從那些複雜的符號上移開,他轉身,看見身後?不知何時站著了兩個麵生的年輕人。其中?一個麵無表情,對周圍一切漠不關心的模樣,讓他忍不住撇了撇嘴。另一個年紀小一些的則朝自?己禮貌地笑了笑,看著讓人覺得十分?親切,不禁想?要與他攀談更多。


    “我?們從遠方過來。”安菲說,“想?問您,這裏有什麽我?們可以幫到忙的地方嗎?”


    “遠方?”祭司的目光像是灼人的火光一般投向他們。良久的注視後?,祭司說:“但你們兩個看起來不像我?們的子民?。”


    終於有人看出來了,鬱飛塵想?。


    安菲:“也?許不是,但我?們現在已經站在這裏。”


    祭司沉吟:“那麽,你有能幫到我?們的辦法?”


    “抱歉,或許沒有。”安菲說:“但我?想?聽聽這裏發生了什麽。”


    “你問我?發生了什麽?當然是神明?的懲罰降臨在了這裏。”神父說。


    “你看那天空。”祭司說,“你看到了什麽?”


    安菲:“夜晚。”


    “我?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黎明?。”祭司說,“從某一天起,整個王國的人們都失去了外麵的消息。也?找不到任何離開的道?路,他們往遠離故鄉的地方去,走到最?後?卻發現自?己又回到了出發的地點。我?告訴他們,回來吧,不要再往外行走。”


    “再然後?,天空漸漸黑沉,黎明?再也?不會到來,這時候我?知道?,神明?將降下災難,而這隻是一個開始。”


    “他們問我?神明?為何會降下懲罰。自?然,這隻有一個原因:這個國度的罪行已超過了神明?所能容忍的限度。”


    “他們又問我?,我?們如何才能被神明?寬恕。於是我?在這裏詢問神明?,在這裏。”


    安菲抬眼望向輝冰石迷離而變化莫測的光影。


    “你是說,神明?的旨意藏在這裏,是嗎?”他輕聲說。


    “是的,是的。”祭司的語氣逐漸迷離,像是想?起遙遠的往事,“曆代以來,神殿裏的學者都在學習如何從這裏靠近神明?。”


    “那麽,您看到了什麽?”


    “我?看到……我?看到……”祭司喃喃說著什麽,眼神逐漸空洞迷茫,泛起深紅的血絲。


    “我?看到……看到……”他猛地暴躁起來,抄起桌上的厚本書籍就要往那兩個人的方向砸去:“都怪你們兩個打斷了我?!出去!給我?出去!讓我?好好想?想?我?到底看到了什麽!”


    再然後?,兩個人就這樣被陰晴不定?的祭司趕了出去,來到外麵的花園裏。


    花園裏有座人工修築的噴泉池塘,中?央是個不知來曆的白色雕像,它呈現出模糊的人形,手中?托持著一個方塊狀物體。


    安菲在噴泉池畔的一座秋千上坐下,並?招手讓鬱飛塵也?來。


    出於鬱飛塵奇怪的要求,他現在是少年模樣,做這些動作毫不違和。


    秋千輕輕晃動著。不遠處,輝冰石的穹頂依然煥發著光澤,比天上的星辰更加璀璨。


    鬱飛塵低頭,看見安菲不知道?什麽時候順了一塊菱形的輝冰石,拿在手中?把玩。


    輝冰石的模樣與樂園裏的一般無二。


    隻是在樂園時鬱飛塵還沒看過那個屬於力量的世界,那時的他也?就無從看出,輝冰石深處奇異的虹彩,其實與組成?這個世界的力量結構隱隱相似。


    是因為這力量源自?輝冰石麽?還是說它是一麵鏡子,折射著那個真實的世界?


    看著它,鬱飛塵就響起神殿裏那些被分?門別類存放的力量的火焰。


    安菲說,眼前這座神殿的年代比他出生時更久遠。


    那麽,在那個久遠的年代,“神殿”的人們已經掌握了許多有關力量的知識。


    而輝冰石在其中?,似乎是個不可缺少的角色。


    鬱飛塵:“它是什麽?”


    安菲說:“小鬱,我?先給你講三個故事吧。”


    鬱飛塵注意到了他的措辭:“先?”


    安菲手指輕攏著輝冰石:“嗯……你也?知道?,我?沒有講過的故事還有很多。所以,我?說‘先講三個’。”


    鬱飛塵認為他也?可以一次講完。


    “那太長了……”安菲歎道?,“而且,如果?把故事全都講完了,我?和你,又要怎麽辦呢?”


    此?時的夜色顯得格外安寧。雖然剛剛被久遠年代的神殿的祭司趕了出來,但心情並?未受到影響。聽完安菲的話,鬱飛塵的腦海裏來由地掠過一篇不知來自?哪個世界的童話,童話的主角給一位暴君講了一千零一個故事。


    鬱飛塵看向安菲:“我?難道?還能把你怎麽樣?”


    語氣仍是淡淡,可夜色下,眉眼的輪廓竟然顯出某種無奈的溫和。


    這種神情出現在鬱飛塵臉上,不由得讓安菲為之驚訝了一下。那感覺就像用手指劃過冰冷的刀刃而發現自?己竟未受傷那樣。


    ——好像真的無論發生什麽,他都會在自?己身邊。


    事實上確實如此?。最?近他們之間是發生了一些不愉快,小鬱很有一些變得暴躁失控的跡象,但那也?是因為這人覺得自?己對他隱瞞過多。


    而現在,這人看起來似乎已經放棄追究,隨便他想?做什麽了。


    安菲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意識到鬱飛塵現在的態度代表了什麽。


    他像是開心了的樣子,側頭過去親了親鬱飛塵的側臉。


    鬱飛塵給他按回了原來的位置。


    但這不妨礙安菲的心情,他甚至晃晃秋千,讓它擺了起來。


    鬱飛塵已經不是第一次發現這件事:少年狀態的安菲,從身體到性格到內心,好像也?真的回到了隻有那麽大的時候。


    而每當意識到這一點,他對安菲的一切舉止,似乎都能無限地容忍退讓。


    即使明?知未來一定?會有什麽事情發生,可此?刻這個人還在自?己身邊,似乎就淡化了命運的詭譎與莫測。


    他現在甚至懷疑自?己靈魂已經被安菲控製。


    注意到自?己的目光已經在安菲的發梢停留得太久後?,鬱飛塵轉移了話題:“你不是要講故事?”


    “讓我?想?想?……”安菲看著前方。


    故事或真或假,但可以確定?的是,那真的是太久、太久之前的故事了。


    “第一個故事,是半個愛情故事。”


    “你的眼神很奇怪,小鬱。好啦,我?先申明?,這個故事和我?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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