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從尼羅河上順手扯來的紙莎草莖依舊生脆,雨傘狀的針葉子被河水彌漫的死氣侵蝕成灰。


    正在用硬質的莖棒充當長筆,快速在蠟板上落下楔形文字的赫爾墨斯,有點不耐煩地吹掉草筆上方的葉灰。


    灰燼化為一團散霧,融入黑暗的阿刻戎河裏。


    一隻巨大的手骨,從黑霧裏緩緩伸出來。


    掌骨上滿是潮濕的水霧,那是長年累月在阿刻戎河上擺渡,被河裏的幽靈撕扯衣物的時候,他用幹枯的指骨輕撥開鬼魂所沾上的。


    濕重的怨氣在骨頭上嘶吼,時不時冒出幾個頭顱般的黑霧要爬出那隻白骨掌。


    赫爾墨斯穿著長翅的金色飛鞋,腳不沾地漂浮在河岸邊,對那隻大手骨歎氣:“這鬆木油也太少了,就十二陶罐。神的屋子需要篝火照亮的地方如同奶路的星星那麽多,前門涼廊中庭……”


    冥府到處都彌漫著潮濕的毒霧,沒有大量的鬆油是無法點燃照明篝火的。


    站在黑暗裏的船夫,依舊無動於衷伸著自己的骨頭手,似乎在討要什麽。但是眼前的神是傳說中嘮叨神,為了推銷信徒的生意無所不用其極。


    上次赫爾墨斯帶領鬼魂來的時候,為了賣出迦南人的雪鬆木,能從新月日站到下旬日。將領魂的工作都拋給了跟隨在死神身邊的雙翼精靈們,讓它們來回奔波。


    終於在赫爾墨斯念到海上民族的鐵製車輪多配冥王的戰車,該拆掉黃金輪子替換的時候。


    卡戎的船槳終於忍不住拍了拍河水,把幾個鬼魂的頭顱給拍碎了。


    然後他用虛喘渾濁的聲音慢吞吞說:“除了王座大廳,寢室,都不點火了。”


    赫爾墨斯的筆尖一頓,本來想偷著多添幾罐油,讓這筆生意不那麽寒磣的,結果還真就那麽寒磣。


    那個蒼老的聲音繼續說:“來自大廳的命令,不用額外添物品。我們這裏既沒有宴會,也沒有競技會,更沒有需要美麗衣裙的女神。還是收起你的智慧之舌,將你討喜小話送給高山上的女神們吧。”


    赫爾墨斯立刻露出燦爛的笑,“我這不是給信徒尋找交換物品新地,好換取些黃金來給我的神廟修神像。”


    商人與小偷之神邊開心笑著,邊在書寫板上記錄:大冥府,小氣神,黃金礦脈一條條,藏在枕下變汙泥。


    罵的就是冥王,誰不知道卡戎是冥王的傳聲筒。連火油都摳,估計在自己不死的神生裏,他別想賺到冥府一條礦脈。


    卡戎依舊無動於衷伸手,要船資。


    赫爾墨斯這次帶來的鬼魂有三百多個,人死亡後身體裏的賽克會從嘴裏呼出,死神的直劍會割下靈魂裏代表情感的自我靈魂部分,束成頭發等著拿回冥府交差。


    而赫爾墨斯就會飛去,帶領這些失去大部分感情跟神智的靈魂,渡過大洋河,來到冥河邊讓亡靈上船。


    赫爾墨斯在領魂的過程中,得到了大量的亡靈祭品,例如蜂蜜牛奶酒水跟橄欖油。這些物品淨化後可以再次的放回他守護的商人陶罐裏,等待二輪出售交換。


    然後商人就會祭祀赫爾墨斯,送來祭品內髒的香火。


    卡戎要的就是從赫爾墨斯手裏討回點祭品,最好是牛的內髒焚燒的香氣,總不能什麽好處都讓奧林波斯神占了。


    赫爾墨斯在書寫板上印上自己的圓筒章,確定這次送貨生意成功後。才從牛皮大布袋裏,翻出一開始就從亡靈祭品裏收起來的渡船酬勞,


    “榮譽加身的克諾洛斯之子,擁有大地最寶貴的礦藏,怎麽那麽大張嘴,這點擺渡祭品也讓船夫來討要。”


    赫爾墨斯囉囉嗦嗦,一個子一個子地數著,生怕被冥府給占便宜了。


    “以後哈迪斯尋到心愛的妻子,地下闊廣的黑暗平原沒有成群的黑羊,就沒有支付給新娘家的聘禮。雄偉的宮殿寢室,沒有品質良好的織機,妻子美麗的衣裙來自哪裏……”


    站在船上的卡戎:“……”


    這是一群嗡嗡亡靈鳥在飛嗎?


    然後蒼老的船夫幽幽吐出一口鬼火,“強大的冥神之王,臥榻上隻有亡靈名單的濕土板。”


    妻子是什麽東西,冥府就那麽幾個女神。黑夜女神太老了,多半在沉睡,估計也神力匱乏生不出孩子。


    三岔路口女神赫卡忒,頭太多了。


    複仇三姐妹……太醜。


    剩下的驢腿女妖女精靈們連個神的形狀都沒有,這麽一篩選下來,果然還是亡靈名單美麗。


    赫爾墨斯:“……”


    也是,哈迪斯估計就是石化了也娶不到伴侶。他總不能為了生意而慫恿哈迪斯去搶大地上的寧芙們,就真能搶到手也得被死亡腐蝕成醜八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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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赫爾墨斯剛要飛著退開,讓亡靈上船,


    卻突然看到一朵花,飛過亡靈的河,穿過潮濕的霧氣,舒展著粉嫩的花瓣,落到赫爾墨斯隨意插在腰間的盤蛇杖上。


    他一愣,花?


    然後赫爾墨斯突然看到阿刻戎河,恐懼般顫抖起來,遠處傳來了馬車的聲響。


    車輪過水,啪嗒哢嚓,又碾碎了幾個頭蓋骨。


    是哈迪斯的黃金戰車,赫爾墨斯是見過那戰車的行駛速度跟恐怖的衝撞力。他立刻飛躍著往後,抬頭就看到一團滾騰的黑霧中,金色的車子……如老牛一樣慢吞吞走來。


    幾匹黑色的駿馬,垂著頭,一步一步踏著步。


    河水裏的亡靈也不哭了,畢竟車輪那麽輕盈而緩慢,壓破骨頭的時候一點都不痛。。


    伴隨著老牛一樣速度的戰車的是,無數鮮花在骨頭河上盛開。花朵開到了渡船上,卡戎的擺渡槳上第一次纏滿了亡靈怨氣以外的東西,新鮮的植物。


    更多的花飛過無邊無際的河麵,開在冥府汙濁的土地上。


    赫爾墨斯立刻跟撲蒼蠅一樣,揮舞著手去撈花朵看看是不是真的,卻發現自己手上的草筆頂端的針葉子又長出來了。


    馬車經過,黑霧繚繞的神明目不斜視,小心翼翼抱著個……看不清楚模樣的神?


    黑霧的布幕遮蓋了冥王懷裏的人,誰都看不清楚死亡之後的景象,隻能看到蔓生的錦葵與白色的岩薔薇在他的身體上盛開凋謝,然後又被新的花取代。


    白骨一路,繁花積堆。


    等到車子消失在河裏,赫爾墨斯盯著那片花團錦繡的黑霧,用草筆戳了戳自己的額頭,“嘿,我這是看到什麽了?”


    卡戎沉默了一會,再次伸出手骨,將到手的船資遞給商業之神,“你多添幾匹美麗的布料,宮殿裏沒有女神的衣物。”


    赫爾墨斯拿起筆立刻刷刷刻單子,皺著眉裝模作樣說:“祭祀我的一批圓頭商船,在前往尼羅提斯的途中被波瑞阿斯打翻了,上麵放了大量毛織物,導致衣料價值上漲。對了,香料油要嗎,女神們都讚頌玫瑰油能擦出一雙白臂來?還附贈科林斯的香料長頸瓶。”


    他邊寫邊想哪個神靈的神力跟開花有關係。應該是自然神性,季節女神還是植物女神?


    哪個女神都成,那可是一條礦脈的生意。


    ——


    泊瑟芬頭痛欲裂,感覺自己是蜷縮在在一個鐵籠子裏睡覺的,籠子外都是紅眼睛的狼,流著哈喇子在瞅著她。


    瞅就瞅吧,那些狼開始撞籠子,哐哐砰砰地響個不停,震到她耳朵發麻。


    她不安地想要離開那些震動的聲音,頭剛費力動了下,一隻幹燥到帶著火氣的手掌,穿過她的頭發,摸著她不安分的脖頸,將她重新按回那個熱乎乎的鐵籠子裏。


    泊瑟芬呼吸有點困難,隻能費勁喘了口氣。眼前無數的狼眼又變成彩色的幻象,萬花筒般地旋轉起來,將她整個腦子翻來覆去地搖晃。


    這噩夢太可怕了,她順著本能去碰觸能讓自己舒服的霧氣。手指伸出去的時候,指尖像是碰到什麽溫熱,光滑的東西。


    然後她發現耳邊的那震撼的狼撞籠的砰砰巨響,變得更快了,快到連間隔音都沒有,隻有連綿不斷的狼嚎在嗷嗷叫著。


    她是摸到狼毛了嗎?


    泊瑟芬想要睜開眼,但是嘴唇上的水仙花汁讓她的身體沉如一坨鐵,眼皮使勁撐也撐不起來。


    而停在一扇黃金大門前,站得筆直的哈迪斯安靜地垂著眼,他光滑的下頜處,是少女的指尖。


    纖細無力,如同多汁而脆弱的葉莖,輕摩挲著他的唇下。


    這是一個祈求的姿態,如果想要求得神的庇護,或者求得什麽重要的東西。女神就會趴在強大的神明膝蓋上,伸著手去觸碰神的下頜。


    她這是,渴望得到他的庇護?


    啪,一朵花從她指尖,開到他嘴唇上,像是一個吻。花朵墜落的時候,被黑霧接住,不再是狂暴的吞噬撕碎,而是溫柔輕捧住。


    花朵像是得到了嗬護的滋養,立刻冒出了根係紮入黑霧。


    黑霧第一次沒有任何抵抗地敞開懷抱,無數的植物從裏麵蔓延出來,攀爬過前廊的金磚地麵,纏繞著上粗下細的青銅圓廊柱,又開在白銀牆壁的繪畫上。


    哈迪斯沒有動彈,一直維持著凝固成石像的姿勢。任由她不安分的手指隨意摸索他的下巴,蒼白的頰側,還有黑色的發絲。


    他像是一隻尼羅河邊宮殿裏的貓,等待著主子每一次憐憫般的撫摸,這是大膽而失禮的褻瀆。


    哈迪斯被愛意擠兌得隻剩下一點理智的大腦,恨不得從刻著鐵碑上的法律裏尋找懲罰條例,來剁掉她冒犯的手指。


    但是又每次都因為她的碰觸而渾身緊繃,繼而像是被馬軛束縛般,忍不住輕低下頭。


    直到她不舒服地皺了下眉頭,有些嫌棄地縮回手,將臉藏到更深的亂發花團中,哈迪斯才緩緩吐出一口氣。


    習慣性要化為一團霧進入屋子的神明,擔心動靜太大而猶豫了下,才收回開始虛化的濃霧,然後眼神轉為冷靜地看向牆畫。


    畫上是眾神酒宴,拿著酒勺的酒童,在番紅花後舀著奈克塔爾。吹笛的寧芙們踩著睡蓮的花瓣在舞蹈,大地生靈歡悅,神明俯瞰而下。


    在黑暗的冥土上,冥王的宮殿充滿了鮮豔的裝飾,卻空蕩得不見任何生氣,色彩都被覆蓋上一層頹廢的灰塵。


    而此刻植物的葉子卻掃開灰暗,黃色與紅色的花在暗灰的銀牆上,像是噴泉般流動著往前盛開。


    哈迪斯看的是牆上的奴隸,牆畫上捧著單耳水瓶的彩色奴隸突然動了動,立刻探出紙片的身體,伸出滿是植物葉子的手,恭敬推開金色的門。


    久不開啟的門軸響起了艱澀的推動聲。


    沒有穿牆而過的哈迪斯緩步進入,走過黃金條的門檻的時候,泊瑟芬突然睜開眼,就看到金燦燦的影子在眼前瞎晃悠。


    她以為是噩夢的延續,直到眼瞳裏出現了屋頂橫梁的形狀。


    一整條……黃金?


    泊瑟芬:“……”


    覺得自己沒睡醒,從來沒有見過這麽多錢的小市民再次閉眼。


    而下一刻,她整個人突然被放到冰冷的硬板床上,男人強勢得不容人忽略的懷抱隨即壓上來。


    泊瑟芬終於沒法裝作看不見,立刻害怕地睜開眼,她睡了一路又汲取了大量的黑霧,又精神起來。


    睜開眼率先看到的是凶犯撐著在她臉邊的手臂,白得晃眼的手肘上,是凝練漂亮的肌肉輪廓。她是側躺著,一頭亂到打結的頭發大半蓋在臉上,垂眸就看到他戴在手腕的黃金護腕上,刻滿棱狀如蛇行的長紋。


    最顯眼的不是那用料實在的大金手鐲,而是男人白得過分幹淨的手背上,用力到接近痙攣地震顫著。


    手指都將金床壓出印子來……這床怎麽像是金子拚接起來的?


    金子太多,她一時竟然產生這玩意很廉價的錯覺。


    泊瑟芬像是在看恐怖片一樣,做足了心理準備才敢偷偷側眸,瞄了身上的男人一眼。


    結果不出所料,就像是鬼懸在你床上方那樣,一瞄就壞事。


    泊瑟芬看到頭發縫隙外,擋著光的神明藏在陰影裏的臉孔冷肅得嚇人,像是盯著倉鼠的毒蛇。


    專注而冰冷,又帶著壓抑不住的熱情。


    更可怕的是他手臂上的蛇也跟著盯著她,一點都不是錯覺,這蛇竟然是會動的。


    被這一大一小用這麽恐怖的眼神赤果看著,泊瑟芬覺得自己嘴裏都是發苦的味道,她腦子閃過一百句求饒的話語,結果愣是哼不出來。


    生怕一出聲,就會麵臨無法逃避的暴行。


    哈迪斯似乎也不著急對她幹什麽,而是伸出手順著她的頭發,摸著那些開著的花朵。


    然後一掐,花朵化為霧氣。


    手指從她的耳邊,來到她的臉上,克製著將發絲一點點撩開,花朵盛開就被毀滅。


    這種平靜到凶殘的撫摸,讓泊瑟芬瞪圓了眼,不知道對方要幹什麽。


    哈迪斯從未幫任何生靈整理頭發,導致他動作笨拙得不敢出力。他一臉嚴肅地將她臉上的發絲都順到耳邊後,才滿意地看著她嬌嫩可愛的臉露出來。


    愛的酥麻也從他心口,不斷湧動著。


    哈迪斯克製得很辛苦,覺得自己應該做足了承諾跟善行,能得到自己愛慕的果子了。


    他低沉的呼吸都帶著無法控製的熱意,幹啞著嗓子說:“我的床榻從未有女神躺過,如果你喜歡,不用去閣樓上住著,就跟我同床而處。”


    夫妻向來都是分房隔居,樓上的屋子一直都是為了妻子而存在。


    泊瑟芬止不住顫抖,“你滾開。”


    這家夥有完沒完,不要臉的嗎?都被拒絕那麽多次,還不死心想要對她幹出禽獸不如的事來,這是厚臉皮神嗎?


    都不知道羞恥兩個字怎麽寫!


    這句話剛落,泊瑟芬突然感受到床傾斜了一下,她立刻轉臉,就看到床板裂開大縫,金色的粉末飛揚起來。


    她的頭發慢慢滑落到縫隙裏,沾上了金粉。


    ……還真都是金子。


    泊瑟芬看著那隻將床無聲無息按裂的手,覺得自己惹上個不得了的玩意。


    然後她就看到那隻恐怖白皙的手掌,緩緩抬起,滾燙的掌心下一秒按在她的嘴上,因為他手指太過修長,竟然包住她大半張臉。


    被冒犯的神靈緩緩抬起下頜,陰冷的黑色眼瞳裏,毫無柔軟的感情。他像是在下命令般,唇齒間輕合,古老又威嚴的神語再次降臨。


    “今晚,是你我的婚姻之夜,要擁抱你的丈夫。”


    泊瑟芬腦子嗡一聲,所有的清醒被這句話的巨大力量擊成碎片,她無法控製伸手,放柔力道去撫摸眼前這個陌生男人的身體。


    拒絕……


    她雙眼空洞,恍惚地貼近他滾燙的懷抱。


    別碰他……


    所有抗拒遇到神的語言,都像是被整片古老的大地壓著。唇舌心靈開始崩潰,隻能任由命令操控著她木頭般的身體,一點點服從跪下。


    泊瑟芬像是靈魂跟身體被劈開,她不管怎麽打滾抗拒,憤怒地要阻止自己的行動,身體依舊嬌軟地依附過去。


    像是葉子,也像是花莖,手指乖巧地放到他強硬的胸膛上。


    哈迪斯的命令剛飛出去,就看到自己的新娘眼裏的憎惡消失了,失去光亮的眼眸,像是沒有生氣的壁畫圖案。


    她瞪他的時候,美麗得如同純潔的牛眼,又靈巧得像是絨毛蓬鬆的猴子。


    而不是如同眼前這樣,花朵凋零在她的臉孔上,沒有一絲豔麗的生機。


    但是當她的手主動碰他的身體,哈迪斯眼裏清醒的光芒再次熄滅,從未感受過的愛情之火被女孩依偎過來的體溫,再次刺激到焚燒起來。


    他也緩緩俯身,伸手輕按到她的手背上,她柔軟的手指像是羔羊的皮毛,溫暖地放在他的胸口處。


    長久坐在王座上的身體,已經被黑暗跟死亡侵蝕得冷硬無比。視覺、觸感、冷熱、心跳早已沉寂在汙穢的冥土之中。


    而這一刻,在泊瑟芬將臉貼到他胸前,輕緩呼吸著,發絲披在他手臂的時候。


    所有感覺都從石層裏冒出來,哈迪斯冷漠得跟僵死的臉部輪廓,出現一絲柔軟的痕跡。


    他甚至在某個瞬間忘記了欲望,隻想讓她一直抱著他。就連金蛇也眯著眼,露出癡迷又溫柔的神色。


    而癡迷的柔情跟隨而來的是,毒辣的愛神之箭力量的增長。


    哈迪斯敏銳察覺到心口的疼痛,是箭紮得更深了。但是他沒有理會,而是低頭輕吻了吻愛人的額頭,又吻碎了一朵花。


    花霧濺到泊瑟芬的眼睫毛上,她本能地眨了下眼,迷惘的順服後是不斷掙紮的對抗。


    她舌尖顫抖著抵著上顎,手指死死按著對方的胸口,不是親密的接觸,而是瘋狂的抵禦。


    催眠該怎麽破解?


    當對方的吻來到她的眼尾,輕微的呼吸聲音對泊瑟芬來說就像是碎玻璃,碰過就傳出了撕破皮膚的灼燙感。


    她無動於衷地乖巧靠著他,像是一頭等著獻祭的羊羔,如同她被祭祀的時候看到的那頭被割喉的黑羊。


    黑色的束胸帶,輕軟地垂落,又化為了霧氣消散開。


    篝火的影子中一切都顯得異常荒誕恐怖,她睜著眼,望入施暴者的眼裏,像是看到無邊無際的陰影從裏麵湧出來,纏住她的身體。


    所有抗拒都束縛在喉嚨裏,她張開嘴,卻沒有一絲聲音溢出。整個世界都像是那個該死的萬花筒擴大版,惡心眩暈中她感受了一個吻落到嘴唇上。


    炸了,氣炸了。


    變態玩意,不是個東西,不要臉的王八蛋。


    泊瑟芬氣到舌尖蹭到牙齒,磕破了皮,血絲的味道立刻彌漫開,一切都像是連鎖反應一樣。


    她的手指突然能動了,而她大腦依舊混沌,神語的力量像是察覺到她的反抗,導致束縛的繩子鬆懈了,古老的犯罪之語再次自動在她腦海裏重複。


    而就在神語響起的時候,一聲眷戀而溫和的呼喚,似乎來自遙遠的地方,輕盈在她耳邊響起來。


    “泊瑟芬。”


    這聲呼喚……也是神語。


    神力對撞的瞬間,她眼前閃過一個破裂的畫麵。


    誕生自混沌的巨人摔碎了身軀,無數的肉塊化為連綿山脈,皮膚碎裂成大海下無數的深淵巨縫,血水湧入環狀的胸口,化為古老的海域。


    人類的記憶無法存儲這麽多信息,無數萬籟寂靜的畫麵,從清晰到模糊,又消失了。


    她最後看到的是,一顆綠色的種子輕探出土地,發出微啪的一聲,伸張出嫩葉。


    神語的束縛,徹底被生機碾碎。


    泊瑟芬手指一顫,憋在喉嚨裏的話終於爆發地衝出口。


    “滾啊,死變態。”


    她按住他胸口的手,不顧一切地推拒過去,骨碎的聲音伴隨著花開的聲音響起來。


    泊瑟芬一愣,模糊的眼神終於對焦起來,無數的鮮綠的葉子跟嬌嫩的花朵,像是一把利刃般穿透了死亡的黑霧,貫穿了眼前的胸膛。


    帶著光芒的微涼液體,從胸前的傷口中流下來,沾濕了泊瑟芬的手掌。


    心跳的聲音,也消失了。


    泊瑟芬覺得自己的呼吸也安靜,她屏息著往上看。


    就看到哈迪斯正在麵無表情看她,眼尾略微下垂,黑暗的眼眸帶著幾絲殷紅,竟然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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