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器的碗又大又厚,裂開的一角像是長出的獠牙,直接砸到老頭子的臉上。碗沿邊磕到了硬實的臉骨,回震到泊瑟芬的手指上,麻得她握不住,全脫手蓋到對方臉上去。


    老祭祀整個人踉蹌往後,吃不住劇痛尖嚎起來,裂開的碗縫撩開他的皮肉,頓時鮮血衝破皮膚崩出來,眼珠跟鼻子全都被血染糊了。


    開了裂的碗掉到沙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又裂開成幾瓣。


    泊瑟芬也不是傻的,甩脫了碗後,整個人跟隻兔子一樣蹦躂起來,立刻撞開老頭子住轉身就跑。


    遠離篝火的黑暗將前方蜿蜒的道路掩蓋住,沙灘旁側的礁石岩壁有碰碎的海浪聲,她背對潮水聲用盡力氣往上跑去。還濕著的袍子上紮著沒有拔幹淨的刺,透過柔軟潮濕的布料挨著小腿的皮膚,有種發毛的微疼感。


    剛才老王八嘮叨的時候,她不聲不響理解了好一會,才確定自己不是冤枉好人。


    將她擱到啥台子上,割喉放血跳大神這種事情,不就是那傳說中那種集野蠻殘忍惡心辣雞的人祭嗎?


    將活人拖上祭台,然後像是對待雞鴨鵝那樣剁了當祭品,也虧這群老糟粕想得出來這種滅絕人性的花招。


    她在船上猜出行的目的,從清明節,走親戚,相親,猜到盲婚啞嫁去,竟然沒有一點想歪到人祭。


    果然她的腦子遇到事就跟遇到數學試卷一樣,每個猜測出來的選擇題都是錯的,誰知道她坐在船凳上好吃好喝的,卻就跟腳下船艙中的黑羊是一個待遇。


    買賣人口的老變態殺人犯,也不知道殺了多少可憐無辜的女孩了。


    泊瑟芬踩著礙腳的軟沙,提著最後一股勁,逃命一樣要紮入迷宮般的黑夜裏,海風吹過後背,濕氣的衣料瞬間帶走了大量的熱量,有股紮入背脊骨的冷意。


    她聽到身後傳來大口的喘氣聲,來不及躲避,就被惡鬼驟然而至的攻擊大力撞到地上去。粗沙碎石磕到她眼冒雪花,疼痛勒緊了骨頭,穿透血肉而來,一下就讓她無法控製地蜷縮起來。


    泊瑟芬本來就剩下最後一口氣,過度透支的身體捂不住爆發的痛苦,她嘴唇發白地抬起眼,陣陣發黑的視線裏,烏雲散開的天空像是皺縮起來,月亮的光線也異常渾濁扭曲。


    整個世界,都恐怖詭異起來。


    老祭祀伸手捂著臉,血從他手指裏噴出往下流,他紅水般的眼珠裏出現一種歇斯底裏的猙獰。


    “你能逃到哪裏去,你在戰亂之地誕生,帶你來的船也遭遇大海厭棄,被波塞冬報複導致船毀人亡。就連海裏的魚都死在你受到詛咒的身份下,你就是神諭中的死亡新娘。”


    來自冥府的一切都是汙穢的,所以載來冥神的新娘當然會遭受災難。


    泊瑟芬哆嗦著去摸索地麵,實在沒有力氣站起來。這老妖怪瘋了,估計下一秒就要將她綁起來割脖子。


    神諭個屁,哪個神要人祭就是個惡煞魔鬼,該一紙黃符收了它。還有什麽死亡新娘,這是哪門子的病嬌中二稱呼,堪比當年非主流qq空間的火星文昵稱。


    泊瑟芬伸出手指扣住石頭,一個指甲蓋因為過度用力差點被掀開,血絲從甲蓋裏暈染出。疼痛的刺激勉強調動起來一點力氣,她咬牙切齒地將扣到手裏的石片攥住。


    老祭祀已經彎下身體,伸出發顫的手要拉她。他滿臉血水,聲音哽咽悲痛。


    “達厄婭拉啊,這就是命運女神為你編織的命線,你作出的犧牲我們會記住的。以後我會讓族人的妻子,每年帶著豐盛的祭品澆灌到你的墳堆前,讓你在冥府之中也能飲用地上生長的美食。”


    泊瑟芬第一反應就是,她怎麽又改名了。然後才是炸毛的怒意衝上心頭,殺人不夠還拿這些話來惡心人。


    真被他們弄死了,年年清明上墳還都是這群仇人,她的屍體得氣得扶著斷掉的頭,從棺材裏爬出來咬人。


    她見到老混蛋彎下身,一口氣猛沉入胸肺,憋住了所有力量將石片往他脖子上紮。哪怕死了,也要拉著這個老頭子一起死。


    到時候大家一起變成鬼,她年輕力壯還怕打不過這個糟老頭子鬼?


    石片在月下閃著猙獰的光澤,像是印到了火炬的亮度,直接往老頭子的脖子上錘過去。


    結果火光晃到老祭祀的眼,他本能抬頭去看到火光的來源處,石片隻紮到他鎖骨的地方,老祭祀渾身劇顫,嗬嗬地摔到地上去。


    泊瑟芬亂發遮臉,冷汗直冒,她一口氣全散了,黑暗四麵八方包圍而來。恐懼也隨著黑暗而來,她恍惚的視線的裏,出現無數的火炬光點,像是看到無數閃著索命光芒的利刃。


    這個時候出現這麽多火炬,大概是老混蛋那個部落的人來。


    泊瑟芬的呼吸漸弱下去,夜色覆蓋過來的冰冷,凍僵了她想要掙紮活命的四肢。無數美好的回憶從暈眩的痛苦中飛速出現。


    就像是小女孩的火柴那樣,美好的回憶點燃,又熄滅了。


    最後一根回憶火柴點燃後,出現在窒息黑暗中的竟然是一輛拉酷炫風的四馬拉車,閃著黃光的金子,快過色雷斯的風,帶著威武的神明飛奔而來。


    她微弱地低聲呼喚,“神啊……想喝奶茶。”


    人到絕境竟然想著神跡能再出現,雖然知道不可能中第二次彩票。她還是在撐不住,閉上眼前忍不住祈禱……如果你來救我,奶茶一定買最貴還加大杯的。


    ——


    像是有信徒在向冥王……祈禱。


    細弱,又新鮮。可惜孱弱到轉眼即逝。


    站在馬車上的神祇麵無表情,沒有回應的興趣。火焰的溫度落到他黑暗的眸裏,像是落入蒼老冰冷的深淵裏,見不到一絲光亮。


    他拿著一片臘麵的書寫板,從來不見陽光的手指異常慘白,平滑的指甲蓋沒有一絲光澤,像是死物般精致齊整,比泥土做的書寫板還沒有生機。


    無數的火焰巨浪突然從火山口噴射而出,滾動沸騰的岩漿下,一個一個巨大的蛇頭,吐出火芯從這座高聳的山峰中冒出來。


    一條火焰毒蛇張嘴飛來,撕裂開獠牙大罪,朝著站在馬車咬下去,一股股洪流般的可怖黑霧飛速冒出來,將巨蛇吞噬殆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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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藏在火山裏的堤豐因為失去一條毒蛇,而痛苦嚎叫起來。


    更多的蛇從火山口爬出來,火紅色的大蛇張開嘴,露出毒氣纏繞的尖牙,吐出似狗吠的神語,噓噓回蕩在滿是灰燼的毒氣中。


    “哈迪斯,你守著塔爾塔羅斯幽深的牢獄有什麽用,你的兄弟掌控著滿是生靈的大海,全是陽光的奧林波斯,喝的都是活人供奉的信仰酒水,連上床的女神都有一雙白臂,純潔的牛眼。”


    惡意的嘲諷伴隨著可怖的大笑,隆隆的地震聲從火山下傳來,蛇頭斯斯著從火山中不停滑出來,無數的蛇頭張開巨嘴,無數個聲音層層疊疊吼起來。


    “而你呢,隻有潮濕陰暗的宮殿,滿是屍骨的沼澤跟無比醜陋的複仇神們。沒有一個人敢叫你的名字,沒有一個人想要信仰你,更沒有一個美麗的女神肯嫁給你。”


    堤豐恐怖的神力,能將火山的焰火送上天。


    能讓大海震懾起海嘯。


    結果不管火山怎麽爆發,山腳下的土地怎麽劇烈搖晃,所有的瘋狂的力量都被束縛在火山裏,無法逃竄出去。無數的黑霧從地麵縫隙中源源不斷流淌出來,將火山四周圍繞起來,形成死亡的墳地,吞噬著堤豐的力量。


    火山中所有的生命,也被這股黑霧提走,花卉蟲鳥樹木土壤種子變成了粉塵,變成黑霧的食物。


    曾經將整個奧林波斯山掀翻了的蓋亞之子,此刻窩火無比。他的身軀過於龐大,當初被宙斯打落深淵的時候,哈迪斯為了管理方便將他切成幾塊鎖起來。


    而此刻他逃出來的隻有一個頭,跟肩膀上的毒蛇。如果被哈迪斯的死亡力量困在這裏,不到天亮他就會虛弱到打不過他。


    曾經將奧林波斯打翻天的提坦神,大聲咆哮起來,狂怒的毒風繞著沸騰的山巒不停嘶叫。


    “哈迪斯,我跟隨你打上奧林波斯,拿回屬於長子的你的榮譽吧,守著冥府的你會被死亡同化,再也想不起來陽光的美好,鮮花的香氣,宴會的熱鬧,女人的身體。”


    站在一團黑霧中的哈迪斯如同一塊萬年石頭,不回應,也沒有攻擊。他手裏的書寫板漸漸化為石粉飛散開,上麵無數扭曲神聖的神語融入黑霧裏。


    黑暗的死亡力量,不猙獰,也不喧囂地覆蓋整個火山,巨大的黑霧鎖鏈形成了漁網,一點點地將堤豐打包束縛起來。


    哈迪斯如同那團緘默無聲的黑霧,毫無情緒反應地等著捕捉對方。就像是完成每一件書寫板上的任務一樣,抓捕罪犯的活也不過是落在書寫板上的某段字而已。


    無數的黑霧跟火焰糾纏成一個巨大的繭,嘶吼與掙紮像是巨蛇攪動,打碎了大地的石頭,將聲音不停穿到天上去。


    而幹淨的星空上,此刻一隻手隨意撥開星辰,像是孩子那樣無理取鬧地抓來一段濕熱的南風,放在箭上,這樣能讓飛出去的箭乘著風飛得更遠。


    任性的神祇張開金色的羽翼,笑著的聲音帶著愛與欲望的誘惑。


    “看不清楚,隨便射一下吧。”


    說完,噔的一聲,弓弦鳴唱。


    金色的箭穿過星辰縫隙,飛過不安的風與開始湧動的雲朵,蹭掉月神馬車的銀輪,帶著誕生於混沌的愛欲之火,射破死亡的力量進入黑霧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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