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那愧疚之意,卻一閃而逝。


    迅速的平伏下心神,魯肅正色道:“主公,眼下皖口之軍盡在公瑾手中,而軍中至少一半諸將,都對公瑾忠心不已,主公倘若要有所舉措,還當徐徐圖之,以免釀成大亂。”


    “這件事我豈會不知,所以能不能將平穩的解除我江東這場危機,就要看子敬你的了。”孫權的眼中,流露出期許的眼神。


    魯肅一時茫然。


    孫權便道:“過不多時,我就會下令,改任公瑾為左都督,任你為右都督,然後慢慢的調動諸將,最後再以詔公瑾還秣陵輔政為名,將他調離軍中,由你來接任皖口都督,到那個時候,這場危機自然不動聲色的便會化解。”


    魯肅恍然大悟,暗讚孫權權術高明之際,心中又有些許暗喜。


    先前柴桑之敗前,周瑜身份乃北線都督,而他魯肅則已升為了西線都督,二人的官職可謂平起平坐。


    但柴桑之敗後,為了抵抗顏良的進攻,孫權不得不重新委任周瑜為西線都督,而且為表信任,還頭一次不設副都督,以周瑜獨掌大權。


    而今改任周瑜為左都督,雖在名義上,周瑜仍是全軍統帥,但加上魯肅這個右都督,卻暗中分了周瑜兵權。


    而當周瑜被調回秣陵後,他魯肅就可以再一次升任西線都督,而且這一次後,被猜忌的周瑜,將再也不會威脅到他的地位。


    “公瑾啊公瑾,我雖於你有朋友之義,但於主公卻有臣子之忠,為了忠,我隻能舍棄義,你不要怪我……”


    魯肅在心頭寬慰著自己,旋即,那僅存的對周瑜的愧疚之情,便已煙銷雲散。


    魯肅的表情,陡然變得肅然起來,拱手慷然道:“主公放心,我魯肅生是孫氏之臣,死是孫氏之鬼,肅赴湯蹈火,絕不辜負主公對我的信任。”


    “好好好,甚好啊,有子敬你這樣的忠臣,我就放心了。”


    孫權倍感欣慰,捋須而笑,那碧眼之中,悄然掠過些許陰冷的詭笑。


    ……皖口營。


    棧橋之上,周瑜負手而立,遠望著東麵方向,仿佛在等著什麽人的到來。


    日當正午時分,一葉舟船出現在了江麵上,在幾艘哨船的護送下,很快就駛入了皖口水營。


    船頭上,那一襲熟悉的身影,正望著棧橋這邊,向周瑜揮手致意。


    周瑜俊朗的臉上,浮現幾許欣慰,亦揮手向魯肅致意。


    片刻後,船行靠岸,魯肅從船上下得棧橋。


    “子敬啊,你可算回來了,這一趟辛苦你了。”魯肅另一腳還未上橋,周瑜已笑著迎了上去。


    魯肅表情自然,見著周瑜沒有一絲的不自在,從容的應對。


    二人並肩往大帳而去,周瑜將魯肅拉近身邊,低聲問道:“子敬,主公看到我呈上的那些書信,可有表示對我的信任。”


    “這個……公瑾,咱們先回帳中再說吧。”魯肅笑著敷衍道。


    “也對,此間人多眼雜,咱們回帳中再說。”周瑜尚不知內情,以為魯肅是在為他設想,拉著魯肅便興衝衝的往大帳而去。


    入得大帳,周瑜催問道:“此間已無外人,子敬,主公那裏到底是怎麽個意思?”


    魯肅淡淡道:“公瑾,先不要急,其實我此番回來,還帶了主公的詔命,請公瑾將眾將都召集前來吧,我要當眾宣讀。”


    周瑜的眉頭暗暗一凝,狐疑之心頓起,他忽然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此外,他還感覺到,這一趟魯肅的回來,似乎對自己的態度,有了微妙的變化。


    心懷著狐疑,周瑜隻得下令將諸將召集前來。


    眾將齊集,魯肅掃視了一眼眾人,將那道委任狀拿出,並給了黃蓋。


    “黃老將軍,你來宣讀主公的任命吧。”


    黃蓋乃軍中老將,甚有威望,由他來宣讀也能顯出莊重。


    黃蓋也一臉疑惑,隻得將那委任狀接來,當著所有人的麵宣讀了出來。


    這委任狀的開頭,無非是一些嘉獎諸將之類的套話,眾將也都聽習慣了,以為沒什麽。


    但是,聽到最後時,諸將卻無不神色微微一變。


    委任狀的最後,孫權改任周瑜為皖口軍左都督,而任魯肅為右都督,輔佐周瑜共掌三軍。


    諸將都不是白癡,周瑜由大都督變為左都督,雖名義上仍是皖口軍的最高統帥,但實際上卻明升暗降,被魯肅這個右都督給分了權。


    而且,委任狀中的那句“輔佐周瑜,共掌三軍”說得更是巧妙。


    “輔佐”一詞,明麵意思是魯肅乃周瑜的下屬,而“共掌”一詞,卻又賦予了魯肅與周瑜相同的軍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孫權這一道任命,乃是要限製周瑜軍權,以魯肅來鉗製周瑜。


    孫權為什麽這麽做,眾將更是心知肚明,自然是因為江東那些關於周瑜的流言,影響了孫權對周瑜的信任,故才做出這樣的人事布署,來防範周瑜擁兵過重。


    這委任書一宣讀完,大帳中頓時陷入了一片肅然。


    眾將的情緒,自是各有不同。


    諸如蔣欽、潘璋等將領,多蒙周瑜的提拔或是舉薦,才能有今日的地位,對周瑜遭此不公的待遇,多是懷有不滿,卻又皆是敢怒不敢言。


    而黃蓋、周泰、徐盛等將領,不是孫氏的元功之臣,就是受孫權的器重,似那周泰,更曾救過孫權的命,被孫權視為最心腹的將令。


    這一部分將領,雖然覺得孫權的這任命,似乎不太妥當,但打心眼裏卻對孫權的命令是無條件的服從。


    周瑜的臉色,更是一片蒼白,眼眸之中閃爍著憤怒和委屈之色。


    “魯子敬,看來你這一趟真是不虛此行啊。”


    周瑜冷笑著盯著魯肅,語氣是毫不掩飾著諷意,而那眼神,更像是在審視著一個叛徒。


    魯肅如芒在背,表麵上卻一派從容,隻淡淡道:“公瑾,主公英明神武,他的這般任命,也是考慮到公瑾畢竟有傷在身,故才想讓我來為公瑾分擔一些軍務,公瑾你應該感激主公的關懷愛護才是。”


    “感謝?”周瑜苦笑了一聲,“說得不錯,說得好,主公對我如此關懷,我周瑜的確是應該好好感激主公的恩德才是。”


    說著,周瑜麵向東南方向,拱手道:“周瑜多謝主公關懷。”


    周瑜語氣雖是感謝,但語氣中的諷刺,卻是不言而瑜。


    諸將表情各異,心思各不相同。


    魯肅又豈能感受不到周瑜諷意,但這個時候,他卻絲毫沒有表露出不悅之色,反而是愈加的從容淡然。


    這場新的委任,周瑜雖有怨意,但總算是平穩的完成,魯肅暗鬆了一口氣。


    “都督放心,肅雖為右都,但畢竟是受命輔佐都督,以前是,現在是,將來肅依然會盡心竭力輔佐都督。”


    魯肅為了安撫周瑜的怨意,很誠懇的表達了謙卑之心。


    周瑜冷笑了一聲,本是不欲理睬魯肅的假惺惺,就在他打算結束這場讓他感到受了羞辱的軍事會議時,猛然間,周瑜腦海中閃過一個念頭。


    “主公,你不是懷疑我跟顏良勾結嗎,那好,我就證明給你看!”


    猛然轉身,周瑜的神情,忽然變得肅然無比。


    他掃了一眼魯肅,冷冷道:“既是如此,那便正好,本都正有一件戰事,需要子敬你的輔佐。”


    “戰事,什麽戰事?”魯肅疑道。


    “本都要在不日之內,盡起皖口之軍,急襲湖口敵軍。”


    此言一出,不僅是魯肅,在場的眾吳將,無不變色。


    ……柴桑城。


    軍府之中,諸將齊集,一種大戰將起的氣氛,正在瘋狂的流轉。


    自退兵以來,這還是顏良頭一次召開如此高規格的軍事會議,而這一次的會議,卻是秘密進行的,諸將多是低調的趕到柴桑。


    這些深具戰爭嗅覺的將軍們,未來之前,心中已隱有所預感。


    他們預感到,沉寂了一月之多,滅吳的戰火似乎又將燃起。


    環視諸將一眼,顏良高聲道:“皖口細作已經發來情報,孫權已任命魯肅為右都督,削弱了周瑜軍權,本將料定那周瑜不日之間,必將盡起大軍突襲湖口,本將命爾等隨時做好準備,我要趁著此次的機會,一舉殲滅吳軍,蕩平江東。”


    瞬息之間,諸將沉寂的熱血,但給顏良這般豪情萬丈的言話點燃。


    原本鴉雀無聲大堂,轉眼間就沸騰了起來。


    “主公,掃滅江東咱們自不含糊,隻是那周瑜龜縮了數月不戰,卻怎會突然間毫無征兆的出戰?”老將黃忠表現了不解。


    其餘諸將,也盡皆不解,卻唯有賈詡等數名謀士,從中似乎悟明白了什麽。


    顏良當然有這個自信,他的自信,源於龐統的連環離間計,更源於對周瑜那自傲性格的了解。


    在龐統幾招離間計下,孫權必然已是深為疑心,若不然也不會任命魯肅為右都督來分周瑜的權。


    以周瑜的性格,他是絕對不會受此屈辱,以他的性子,必會通過對顏良發動進攻,來證明他的清白。


    而顏良之所以撤兵,就是為了營造一種防備的鬆懈的假象,來堅定周瑜出兵的信心。


    隻是,這一環接一環的計策,太過於精妙,顏良又豈是三言兩語能夠說清楚。


    當下他便騰的起身,豪然道:“本將就是料定周瑜必會出兵,爾等無需多問,隻專心備戰便是,這一次,本將一定要殺出一條通往秣陵的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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