皖口營。


    一連七日,顏良都沒有進攻,提心吊膽的吳軍士卒,已久很久都沒有感受到戰火的威脅。


    周瑜並未因此而鬆懈,他知道,顏良素來詭詐多端,這忽然間的沉寂,必定是在醞釀著什麽新的陰謀。


    於是,警覺的周瑜反而加派了斥候,嚴密偵察顏良的一舉一動,以防顏良耍什麽花招。


    但斥候傳回的諸般情報,卻讓周瑜大吃一驚:


    顏良非但沒有再繼續進攻皖口,反而是棄了江南大營,退往了上遊的湖口要塞。


    就在顏良主力撤退的同時,張遼、黃忠等諸路兵馬,也相繼陸續退兵。


    兵退湖口的顏良,嚴厲的約束士卒,絕不得越過邊界侵犯周瑜的防區,擺出了一副轉攻為守的態勢。


    與此同時,顏良開始給周瑜寫信了。


    一封接一封的親筆書信,由湖口不斷的發往皖口。


    信中,顏良以非常真摯的言辭,表達了對周瑜才華的敬佩,同時對前番箭傷周瑜,表達了惋惜與歉意。


    顏良忽然間的態度緩和,讓周瑜非常不適應,他幾乎本能的就覺得,顏良一定在演戲,一定是在醞釀著陰謀。


    但是作為兩軍的主帥,對方既有來信,周瑜若是不回的話,倒是顯得沒有氣度。


    於是周瑜便也不得不修書回信,他在信中以很高的姿態,對顏良的“侵略”行為進行了譴責,並要求顏良退出屬於東吳的土地,歸還他們被俘的士卒和百姓,否則必將遭到東吳最終的報複。


    顏良也沒生氣,回信解釋了自己不得已進攻東吳的苦衷,並委婉的表示了遺憾。


    周瑜自知顏良是不可能將豫章等東吳所屬之地歸還,人家既然表現出了緩和的意向,他總這麽不顧既成事實的強硬下去,也沒什麽實際意義。


    於是,周瑜在回信中態度也緩和起來,希望兩家能夠就此息兵,不然拚得兩敗俱傷,隻會讓北方諸侯漁利。


    幾番書信往來,顏良終於等到了周瑜的態度緩和。


    於是,顏良當即表示,他將看在周瑜的麵子上,就此撤兵,荊揚二州就此修好,再不開戰。


    周瑜當然知道,顏良所謂的“從此修好”,乃是緩兵之計。


    在周瑜看來,顏良很可能是忌憚於劉備的坐大,威脅其在北方的統治,今又久攻不下皖口,故才決定從江南之戰的泥潭中抽身,移師北向中原。


    顏良的主動息兵,正合周瑜之計,再加上顏良在信中給足了周瑜的麵子,將周瑜視為他顏良不得不結束對吳之爭的主要原因,這一切的一切,都讓周瑜感到倍有麵子。


    顏良說到做到,雲集於東線的五萬大軍,開始逐步西歸荊州,經過半個月的撤兵,整個東線隻餘下了湖口的兩萬水軍,還有鄱陽一線不到七千的步軍,近有半數的顏良已撤回了荊州。


    顏軍的大舉撤兵,頓時讓皖口方麵所受的壓力驟減,所有的吳人都長鬆了一口氣。


    周瑜自也覺得肩上的擔子輕鬆了許多,不過他卻並未就此放鬆警剔,畢竟,湖口尚有兩萬顏軍水師,而顏良也並未身歸荊州,而隻是移駐於了柴桑。


    移駐於柴桑的顏良,並未停止與周瑜的書信的交往,隻不過,信中的內容卻不再提及軍事,而是變成了單純的朋友間的暢談縱論。


    縱論的範圍也很廣,遠至北方的戰事,近至荊揚二州的人物風評。


    顏良還特別聲稱,江東諸豪傑中,除了周瑜之外,顏良最佩服的人就是小霸王孫策,並對孫策的英年早逝深表遺憾,並詢了孫策家眷可安好。


    周瑜視孫策為兄,顏良能如此敬重孫策,周瑜自然感到高興,遂是替孫策家人,感謝了顏良的慰問。


    如此書信往來,不知不覺中,已逾半月。


    柴桑城,軍府,入夜。


    華燈初上,酒香與肉香飄散在書房之中。


    顏良一身便裝,坐在上首,閑品著杯中小酒。


    腳步聲響起,不多時,周倉帶著一人步入了書房中。


    “主公,諸葛瑾已帶到。”周倉拱手道。


    顏良揮了揮手,屏退了周倉,書房之中,已無外人。


    一臉黯然的諸葛瑾,木然的立在那裏,一見著顏良,眼神中就不禁閃過一絲懼意。


    當初被顏良一頓板子好打,屁股上的傷疤至今都未痊愈,顏良在諸葛瑾眼中,已如魔頭一般,如今再見,如今何能不讓他產生寒意。


    “子瑜還站著幹什麽,趕緊坐啊。”顏良很熱情的召呼道。


    諸葛瑾愣了一下,戰戰兢兢的勉強坐了下來。


    顏良親自給他斟了一杯酒,笑道:“子瑜呀,先前本將對你是有些不太客氣,你別見怪,這一杯酒,就當本將給你壓驚好了,來,咱們幹了。”


    顏良說著一飲而盡。


    諸葛瑾這時就驚呆了。


    許是他被顏良“虐待”已成習慣的原因,他原以為被顏良從襄陽召來,又不知要受什麽刑罰,卻不想顏良忽然變得如此熱情,熱情的讓諸葛瑾都有點不敢消受。


    受寵若驚的諸葛瑾有些手足無措,也不知該說什麽,隻是很僵硬的將那酒飲下。


    接下來,顏良是愈加的熱情,連飲數杯。


    幾巡酒過,諸葛瑾緊張的情緒因酒意而緩解,精神這才開始放鬆下來。


    “不知將軍此番召瑾前來,有何事要吩咐?”諸葛瑾大著膽子問道。


    顏良笑道:“其實是這樣的,先前我兩家開戰,死傷無數,本將覺得實在得不償失,而今本將已娶了孫小姐,我顏孫兩家已算是聯姻,自不應再自相殘殺,故是本將決定與吳侯握手言和,所以本將打算送子瑜回江東,以替本將傳達修好之意。”


    修好之意,放我還吳?


    諸葛瑾以為自己耳朵聽錯了,愣怔了大半晌方才反應過來,心中不禁一陣的興奮。


    “怎麽,莫非子瑜在我荊州還住習慣了,不想回江東了嗎?”顏良見他發愣,便笑問道。


    諸葛瑾渾身一震,頓時反應過來,忙道:“顏將軍若願修好,真乃兩州士民之福也,瑾豈能不願傳達將軍的好意。”


    “有子瑜這句話,本將就放心了,來,咱們喝酒。”


    顏良哈哈大笑,心情甚佳,便與諸葛瑾盡興而飲,喝得是好不痛快。


    酒過數巡,顏良已飲到半醉。


    正當興頭時,周倉步入書房中,附耳低語了幾句。


    顏良點了點頭,向周倉示意了一眼。


    諸葛瑾見那二人神神秘秘的,料想必有機密之事,頓時便起了興趣,但見顏良轉過頭來時,又忙作醉意熏熏之狀。


    “子瑜啊,你慢慢喝,本將出去解個水,排一排肚子陪你接著喝。”


    “將軍請自便。”


    顏良便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帶著一身的酒氣步出了書房外,未幾,諸葛瑾便聽到有聲音從外傳入,正在同顏良說話,而且那個聲音還頗是熟悉。


    諸葛瑾見無旁人在場,便起了刺探之心,遂也起身,躡手躡腳的湊到了門邊,側出半隻眼去一看,不由心頭一震。


    那同顏良說話之人,正是呂範。


    “這個叛徒,不知他在和姓顏良的說些什麽,我且細細聽一聽,回江東之後可報與主公……”


    念及於此,諸葛瑾便貓起身子,豎耳偷聽。


    “主公,周郎說了,他已經秘派人潛伏在秣陵,一旦瞅準時機,便會將孫紹秘密的接往皖口。”


    聽得呂範這番話,諸葛瑾神色立時一變。


    孫紹是誰,諸葛瑾豈能不知道,那可是已故討逆將軍孫策的遺子。


    周公瑾為何要把孫紹秘密接到皖口?呂範又為何要報知與顏良?難道周公瑾和顏良之間有什麽聯係不成?


    一時之間,諸葛瑾的腦海裏湧起了諸般疑惑。


    “周郎也是,他想據淮南自立便是,何必非要擁立孫紹那小兒為主,這豈不是自找麻煩。”


    顏良一語,如一道晴天霹靂,瞬間把偷聽的諸葛瑾劈得是外焦時嫩。


    諸葛瑾萬萬不敢相信,周瑜竟然存有自立之心,而且還要擁孫紹為主。


    那孫紹為孫策之子,從法理上來講,當年孫策死時,完全可以立自己的兒子為江東的繼承人……


    隻不過,孫紹當時還年幼,孫策為了顧全大局,不得已而傳位於弟弟孫權。


    眼下孫權雖掌權已久,但孫策作為江東開拓者的地位卻不容置疑,周瑜若是憑借自己的威望,再加上孫紹這個法理上的江東繼承人,如若自立,倒確實能與孫權分庭抗禮。


    “公瑾他為何要如此?”


    心情震怖的諸葛瑾,又驚又疑,腦子裏閃現出一個巨大的問號。


    “周郎生平隻服孫伯符,當年伯符將軍去世時,他本就有擁立其子之心,隻是礙於伯符將軍臨終遺囑,方才改為擁立孫權。誰料孫權才能平庸,致使柴桑一投損兵失地,把江東陷入了覆沒的危境,周郎對孫權已是失望之極,故才要重新擁立孫紹為主。”


    門外的呂範,仿佛知道諸葛瑾在偷聽一般,很快就給出了諸葛瑾想要的答案。


    此時的諸葛瑾,方才是恍然大悟,明白了周瑜為何要擁立孫紹,背叛孫權。


    可是,即便如此,周瑜為何又要勾結江東的死敵顏良呢?


    諸葛瑾的腦海裏,再次產生了一個巨大的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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