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與黎明之光的照射下,顏良終於頭一次看清了陸遜。


    正如顏良想象的一樣,眼前的這個年輕人,完全是一副儒將的氣質。


    至於陸遜,當他看清顏良的形容之時,卻不禁暗暗吃了一驚。


    顏良詭詐多端,在陸遜看來,顏良必是一身城府深沉的樣子,但眼前所見顏良,卻是粗獷而雄武,外表看起來完全不過一赳赳武夫,卻怎想那樣豪邁的形容之下,竟是隱藏著深不可測的智謀。


    陸遜暗吸了一口氣,拱手道:“陸遜在此,顏將軍,不知你可否放我和我的部下一條生路?”


    還是太年輕啊,老子我費了大半天的周折,就是為了抓你這條大魚,你以為老子會輕易放過你麽。


    “陸伯言,孫權大勢已去,你再追隨他是沒有前途的,歸降吧,本將保你能大展才華,保你陸家在江東的地位不受動搖。”


    顏良拋出了橄欖枝,而且他知道,收降陸遜這樣大族出身的人才,單純的個人榮辱是不足以打動他的,必須要牽扯到他們整個家族的前途命運。


    陸遜神色一怔,似乎沒料到顏良如此看重於他。


    他也不假思索,當即道:“陸某隻是一職位低微的小角色,焉敢勞動顏將軍如此看重。”


    顏良冷笑了一聲,“小角色往往有大智慧,當初你的那條誘反五溪蠻軍之計,可是給本將添了不少麻煩,本將豈能忘了你這個深藏不露的小角色。”


    陸遜聞言一驚,他當初向孫權獻這條計時,乃是私下所獻,事後也並未向旁人太過聲張,以至於吳軍中有不少將領,都不知道此計乃他所獻。


    就連吳人諸將都不知道之事,顏良卻了如指掌,這又如何能不叫陸遜感到震驚。


    “這顏良如此料事如神,當真是世所罕見,怪不得他能連連識破我的計策,難道是天要滅孫氏不成?”


    陸遜心下震驚之極,那驚色更是無法壓製的湧現在臉上。


    麵對著滿臉驚色的陸遜,顏良卻隻雲淡風輕,絲毫不以為然。


    從震驚中緩過神來的陸遜,沉吟半晌,默默道:“若是陸某不打算投降,不知顏將軍打算如何處置?”


    “你若是不降,便是不孝之徒。”顏良聲音陡然間肅厲起來。


    陸遜神色一愣,一時變得茫然起來,心想自己為主盡忠,不肯背叛,此等忠義之舉,怎就會變成了不孝之徒。


    顏良卻冷冷道:“如果本將所知沒錯的話,你叔父陸康,乃是為孫策所殺,而且孫策所殺的,還有你江東諸多親朋故友,如此看來,那孫策實可屬你陸家的大仇人。你陸遜不想著為陸家報仇雪恨,卻反過來為仇人的弟弟效忠,你這不是不孝之徒,還能是什麽。”


    陸遜聞言神色一變,眼眸中閃過一絲異色,很顯然,顏良這番話是揭破了他的傷疤。


    當年孫策取江東時,為了樹立威名,的確是殺了不少江東士人,這其中就包括陸遜的叔父陸康,陸遜對此焉能沒有記恨。


    然後來孫氏對江東的統治漸固,陸遜為陸家的利益設想,便不得不放下仇恨,在孫權的征辟下,出仕為孫氏效力。


    雖說表麵看起來,孫家與陸家的仇恨,已是化幹戈為玉帛,但在陸遜心底,又豈能真就把殺叔之仇,當作未曾發生過。


    為孫權效力,實屬不得已而為之也。


    陸遜是沒有想到,顏良竟把他的家底摸得這般清清楚楚,更在自己陷入絕境之時,公然揭自己的傷疤。


    驚諤的陸遜,陷入了沉默之中。


    顏良知道,陸遜對孫家的忠心,已然在動搖。


    或者說,陸遜對孫權壓根就沒有忠誠可言,能夠維係他為孫權效力的驅動力,唯有利益而已。


    沉默了半晌,陸遜歎道:“將軍料事如神,將陸某的虛實看的是清清楚楚,不過,誠如將軍所言,就算是為了陸家,遜隻怕也無法接受將軍的美意,我可不想讓陸家重蹈淩氏一門的覆轍。”


    陸遜所指,乃是孫權因淩統之叛,怒滅淩操一族之事。


    他這是在害怕,倘若自己歸順於顏良,孫權一怒之下,也會把陸家斬盡殺絕。


    顏良卻並不感到意外,他早料到深謀遠慮的陸遜,會考慮到他家族安危的這一點。


    當下顏良便道:“難得你如此為家族設想,好吧,本將就給你一個機會,容你暫時暗降,待到本將掃平江東,滅了孫權時,再明降不遲。”


    暗降?明降?


    陸遜愣怔了一刻,以其之聰明,很快就悟到了顏良此話之意。


    明降,便是像是淩統那樣,反戈一擊,為顏良主動去攻打孫權。


    暗降,自然便是不拋頭露麵,不主動跟孫權交鋒,隻留在顏良的身邊,出謀劃策。


    而這暗降的話,在外看起來,他陸遜隻是被顏良所俘,至於降還是未降,旁人莫知。


    如此一來,孫權則握不到把柄,自然就不好對陸家下手。


    換作是別的將領,顏良當然不會開出如此優厚的歸降條件,不過陸遜有王佐之才,而且乃江東大族出身,爭取到他的歸降,於顏良有極大的利處,便是因此,顏良稍稍放寬些條件,也未嚐不可。


    “本將乃是欣賞你的才華,才會放寬條件,陸伯言,希望你是一個識時務的人,不然的話,董襲就是你和你這五百殘兵的下場。”


    說著,顏良手一擺,周倉縱馬上前,將一物扔在了他的麵前。


    那滾落於地的血淋淋之物,正是董襲的人頭。


    陸遜的神色大變,那張猙獰血汙的人頭,一瞬間給了他前所未有的震撼。


    他的腦海中,竟是儼然出現了自己被顏良刀鋒斬過的畫麵,那種死亡的味道,如同感同身受一般,直令他渾身為之一顫。


    陸遜已經感受到了冷絕的殺意,正無聲無息的壓迫而來,他知道,顏良絕不是在和他說笑,如今最後通碟已下,隻要他敢說一個“不”字,頃刻之間,自己和五百殘兵,都將如董襲那樣身首異處。


    曠野之上,鴉雀無聲,死一般的靜寂。


    無數雙顏軍將士眼睛,都在死死的盯著他,恨不得即刻撲上來,將他撕成碎片。


    性命、陸家、血仇、孫權……諸般思緒在陸遜的腦海中翻騰,他已經是用盡了全力,在權衡著利弊。


    最後,陸遜的目光,定格在了董襲那血淋淋的人頭上。


    凝視許久,陸遜長吐了口氣。


    “身死名滅,倘若今日葬身於此,又談何陸家的複興,況且,這顏子義有雄主之姿,氣度和智計都遠勝孫仲謀……”


    當陸遜再次抬起頭時,目光已變得無比的堅定。


    他沉頓了片刻,遂是翻身下馬,向著顏良拱手躬身。


    雖未明言,但這個臣服的舉動,不是歸降顏良,還能是什麽。


    曾經曆史上的東吳四大都督,呂蒙已入麾下,而今陸遜又伏服歸順,得此奇才,顏良如何能不得意興奮。


    “好啊,甚好,甚好,哈哈——”


    顏良放聲大笑,笑聲中是何等的狂妄,何等的興奮。


    東方發白,旭日初升,朝霞將整個戰場染了一層金黃。


    陸遜已降,董襲身死,海昏城不攻自破,整個豫章郡已再無吳軍。


    隨著董陸軍團的覆滅,孫權主力的東逃,與荊州毗鄰的豫章、鄱陽二郡基本已喪失了抵抗。


    顏良拿下海昏後,遂命魏延等分兵四出,先後攻下南昌、餘汗、鄱陽諸城,全取了揚州西麵諸郡,在陸上形成了對會稽、吳郡等江東腹地的威脅。


    當顏良所向披靡,肆意的攻略孫權西線的地盤時,滾滾長江上,一葉扁舟正逆流而上,疾行在前往皖口的路上。


    船頭處,那個高冠長劍,麵如美玉的男子,正負手而立,遠望著滾滾的江水出神。


    “不想我臥病半年,形勢竟會演變成這樣……”


    周瑜眉頭緊鎖,望水興歎。


    半年前的那場武平之役,身為吳軍北線都督的周瑜,被顏良識破了計策,大敗於潁水河畔,自己也身負箭傷,不得不再次歸往吳中養病。


    這半年來,周瑜聽了夫人小喬的勸告,隻安心養病,不問世事,總算是恢複了七成的健康。


    但就在數天之前,靜養在家的周瑜,卻突然接到了孫權的征召,命他即刻趕往皖口主持軍事。


    那個時候的周瑜,方才得知了孫權損兵失地,被顏良打得潰不成軍的驚人消息。


    於公於私,周瑜都無法再等,當即起程趕往了皖口。


    江風起,冬末的江上,天氣甚是寒冷。


    艙門吱呀一聲開了,容顏絕色的小喬從艙走到了船頭,將一件披風輕輕的披在了周瑜的身上。


    周瑜回過身來,見是小喬,緊凝的眉頭稍稍鬆展,露出一絲笑意。


    “夫人,軍中艱難,你還是回去吧,不必非得陪著為夫。”周瑜攜著小喬的手道。


    小喬卻搖頭道:“夫君身體未愈,妾身豈能放心得下,妾身這回一定要留在軍中照顧夫君。”


    小喬的關懷,讓周瑜心中一陣的感動,便是不再反對。


    “夫君,聽說那顏良極是厲害,主公眼下損兵折將,才想起請你來對付顏良,妾身隻怕這是把難題推給了夫君你。”


    他便握緊小喬的手,目光投向西方,眉宇間揚起一抹傲然之色。


    這位江東美周郎,傲然道:“夫人放心,為夫這次重掌軍權,便和那姓顏良的新仇舊恨一起清算,早晚必取其人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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