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良將那道情報丟在了案幾上,眉宇中隱現著幾分冷峻。


    親兵去而複返,過不多時,帳幃掀起,淩統步入了大帳之中。


    顏良抬頭看去,卻見此時的淩統,精神已比往昔好了許多。


    或許是因為前幾日的那場戰鬥,使他心裏的包袱卸去了不少,無精打采的精神,因此也振奮了些許。


    “主公召末將前來,不知有何吩咐?”淩統拱手見禮。


    顏良微微抬手,示意淩統落坐。


    跪坐下來的淩統,瞧見顏良的神色似有幾分凝重,心中隱約便產生幾分不安的預感。


    主臣坐定,顏良歎息一聲,緩緩道:“公績,本將對不住你呀。”


    對不住我?


    淩統神色一怔,一時有些糊塗,卻想不通顏良此言何意。


    “主公何出此言,末將實在有些聽不明白。”淩統茫然道。


    顏良微微點頭,猶豫了片刻,將那一紙帛書遞給了淩統,默默道:“你自己看吧。”


    淩統盯著那道帛書,心中那不祥的預感,不禁愈加強烈,有那麽一瞬間,他甚至有點不敢去接看。


    遲疑了一下,淩統還是懷著狐疑與不安情緒,將那一紙帛書接了過來。


    目光掃向那黑色的墨跡,當淩統看清楚那書中內容時,整個人瞬間僵硬在了那裏,年輕的臉龐上,霎時間為驚恐與悲憤所襲據。


    那來自於江東的情報中稱,孫權因淩統之降,盛怒之下,竟已下令將淩操一門四十餘口,盡數斬首示眾。


    淩氏一族,已然被滅!


    淩統的手開始劇烈的顫抖,整張臉已變得蒼白如紙,牙齒緊咬著嘴唇,幾乎已浸出血跡來,深陷的眼眶中,更是噴射著悲憤的火焰。


    “方今天下,非是主擇臣,亦是臣擇主。本將麾下不乏歸降之主,但即使如袁譚之流,也未曾因文子勤等人的歸降,遷怒於他們的家眷,本將實沒有想到,那孫仲謀的氣量,竟是如此的狹窄。”


    顏良感慨之際,淩統緊握的拳頭,已是青筋突起,幾乎要爆裂一般。


    顏良接著又道:“本將當日逼降公績,隻因對公績的才華甚為欣賞,故才想為我所用,卻不想,竟使公績遭至孫權滅門之災,說起來,本將真是有些對不住公績你。”


    顏良也不怕淩統怪怨,直言不諱的承認屬於自己那部分責任。


    悲憤中的淩統,卻是搖了搖頭,聲音沙啞道:“當日土山一戰,主公也曾給過末將機會,是末將技不如人,賭輸給了主公,末將願賭服輸,歸降於主公,乃是天經地義之事。末將所恨者,唯有那心狠手辣的碧眼兒一人!”


    提及孫權時,淩統更是恨到咬牙切齒,緊握的雙拳咯咯作響。


    顏良暗鬆了口氣,看來淩統果然還是明事理之人,知道誰才是他淩家滅門的罪愧禍首。


    這時,淩統騰的站了起來,憤然道:“主公,末將請領一軍,為主公做前驅,定殺往秣陵,親手斬下孫權人頭獻於主公,也算為我淩氏一族報仇雪恨。”


    淩統因被孫權滅門,心中殘存的那丁點對孫權的愧欠,此刻已盡數轉變為了對無盡的憤恨。


    此時的淩統,隻恨不得親手將孫權千刀萬剮,以泄心頭之恨。


    顏良心中可惜之餘,不禁也有些欣慰。


    盡管淩統被滅門的確是件悲劇,但孫權這一手反而逼得淩統對自己徹底歸心,倒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一件幸事。


    當下顏良也奮然起身,撫著淩統的肩膀,豪然道:“公績,你盡管放心,本將在此起誓,他日掃滅江東之時,必將孫權交由你親手處置,你要殺還是要剮,全都由你,也算是本將告慰令尊和你淩氏一門的在天之靈。”


    淩統要報家仇,顏良要滅孫權,他主臣二人的目標,在這一刻達到了空前的一致。


    而將來掃平東吳,孫權的性命顏良自是不會留下,交給淩統處置,正好也算是做了個順水人情。


    淩統得到了顏良承諾,悲憤之餘,不禁麵露感激之色。


    他單膝伏地,拱手慨然道:“若如此,末將願為主公赴湯蹈火,再所不辭。”


    “公績快快請起。”顏良忙是伸手將淩統扶起,一臉欣慰,豪然道:“能和公績這樣當世良將並肩而戰,本將何愁大業不成。”


    淩統感動之下,忙又問道:“未知主公打算何時發兵掃平江東?”


    顏良知他複仇心切,巴不得立刻發兵,跟孫權拚個你死我活,但身為三軍之首的顏良,越是在此時刻,卻越是要保持冷靜。


    他拍著淩統的肩,笑道:“放心吧,有你大展身手,為父報仇的時刻,但卻不是這個時候,公績,你還要耐心的再等上一段時日才行。”


    淩統心中有些許遺憾,卻馬上正色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隻要能殺了孫權,為父報仇,末將就算等多久都願意。”


    “用不著十年,快了。”


    顏良的話意味深長,那如刃的眼鋒中,冷絕的殺氣已在悄然的聚集。


    ……當天,安慰過淩統後,顏良便將注意力全部投向了東吳的動向。


    許攸苦心經營的細作網絡,再一次發揮了巨大的作用,那些散布於東吳的細作,不斷的將關於吳軍動向的情報,如雪片一般,一道接一道的送到樊口。


    孫權的集結令下達不久,黃蓋、陳武、董襲、周泰、潘璋等諸將,迅速的率領著自己的私人部曲,開始向秣陵集結。


    而除了江東一帶兵馬,孫權甚至還從壽春一線,抽調了約七千兵馬。


    種種跡象表現,孫權是真的被激怒了,他這回是打算動真格的。


    顏良卻很清楚,孫權看似因怒而發兵的表像下麵,卻還有著無可奈何的苦衷。


    孫權的苦衷,便是柴桑的農田被毀。


    如今秋收眼看在即,柴桑的糧食卻將顆粒無收,這就意味著,從這個秋天,直到來年秋天,整個柴桑軍民的糧食,都必須從江東進行運糧補給。


    單隻萬餘士卒,孫權當然還養得起,但整個柴桑一線,除了一萬多士卒外,還有近三萬的平民,這也就是說,孫權要養四萬張嘴巴整整一年,這本身就是一筆極大的開銷。


    此外,秋收之後,顏良勢必會對柴桑發動大舉進攻,那個時候,僅憑魯肅的一萬多號軍隊,豈能抵擋顏良的進攻。


    若想保住柴桑,就必須要增兵,而且還要增大軍,如此一來,柴桑方麵對糧草的消耗,又將劇增。


    而背依荊州,糧草精足的顏良,卻有充足的資本,與孫權打一場消耗戰。


    最終,首先扛不住的那個人,必然就是孫權。


    當然,孫權也可以放棄柴桑,把軍民統統都撤出那個令他痛苦的地方。


    但孫權也很清楚,此時羽翼已豐的顏良,已對他的江東有了覬覦之心,隻要他敢放棄柴桑,顏良必然會緊隨其後,把勢力延伸而來。


    而當顏良在柴桑站穩腳跟,將那裏經營成他入侵江東的前進跳板後,對於江東的威脅,將絕對是致命的。


    故是如此,孫權才不得不大動幹戈,選擇在這樣一個時候向顏良發起進攻。


    他是想憑借著水軍的優勢,在顏良的水軍沒有大興之前,一鼓作氣的攻入荊州,奪占了這個他夢寐以求之地,徹底的解決掉來自於上遊的威脅,全據長江。


    孫權要全據長江,顏良要掃除東吳這個禍患,此時的他二人,已形同水火,到了非決一雌雄不可的時刻。


    顏良自不會有絲毫的退縮,就在孫權兵馬雲集的時刻,他也開始迅速的調集起了軍隊。


    駐守宜都的呂蒙,駐守漢昌的魏延,以及駐軍於襄陽的黃忠,各將接到命令,從四麵八方的向著樊口趕來。


    七天之後,集結於樊口的顏軍數量,已達到了三萬之眾,其中水軍數量也達到了兩萬,這已經是顏良現有水軍幾乎全部。


    除去駐守北方的幾萬兵馬,顏良能用於對東吳作戰的水陸兵馬數量,約有近五萬。


    其中有兩萬兵馬中,有一萬步軍,顏良將之留在了夏口,以作為預備隊,兼顧四方。


    另一萬的水軍,則尚在編練之中,在黃月英的車船艦隊沒有完成之前,顏良是不會輕易將之投入戰場。


    東吳方麵。


    盡管攻陷壽春,全據淮南,使得孫權治下的人口劇增,兵員數量也因此大為擴充。


    然在經曆了武平一敗的失利後,孫權所掌握的兵力總數差不多與顏良相當,也就是約有**萬左右。


    所幸的是,孫權不似顏良這般四麵受敵,不得不在北方留有相當數量的軍隊,他用於守備壽春一線的軍隊數量,僅僅不過兩萬人而已。


    此外,除掉部分留守江東,防範山越的軍隊,孫權能夠用於對顏良作戰的兵馬數量,竟是高達六萬之眾。


    而且,孫權不似顏良這般有所保留,誌在必得的他,一口氣就把六萬之眾,統統都調到了柴桑前線。


    夏末秋初之時,屯兵於樊口的顏良,與駐軍於柴桑的孫權,形成了對峙之勢。


    雙方劍拔弩張,一場空前的決戰,就此拉開了帷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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