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軍府。


    顏良看著手中的那道情報,眉頭凝成了一線。


    那是關於夏口城的最新戰況,盡管滿寵未曾向他發過一道求援信,但顏良卻令斥候時刻關注著南麵的戰況。


    一旦夏口失陷,東吳的水軍就可以由漢水長驅北上,同劉琦的陸上軍隊聯手,對襄陽城形成夾擊之勢。


    無論如何,這都不是顏良想要看到的。


    那情報中稱,周瑜的大軍已經把個夏口城,裏三圈外三圈的圍成了鐵桶,五萬大軍更是狂攻十天不休。


    所幸的是,滿寵不負所望,頑強頂住了吳人的強攻,隻是他也付出了近千士卒死傷的代價。


    滿寵,不愧是自己麾下最善守之將。


    顏良在慶幸著擁有這員守城良將時,心中卻漸生隱憂。


    周瑜那可不是一般的人物,曾經曆史中,赤壁之戰後,以曹操之強大,江陵城之堅不可摧,卻也生生的給他攻了下來。


    而今自己的實力,遠不及當年曹操,倘若再任由周瑜這麽狂攻下去,縱然有滿寵,夏口城隻怕也早晚要被攻破。


    腳步聲響起,徐庶從外而入,眉宇間也帶著幾分凝重。


    “主公,斥候最新的情報,袁譚的大軍已越過博望城,前鋒距離宛城不過三十裏。”


    徐庶將那情報雙手奉上。


    “這麽快。”


    顏良心中微微吃了一驚。


    情報很詳細,堵陽那場大火,袁軍被燒死三千餘眾,撲滅大火之後,袁譚並未做太多的休整,反以張郃統帥六千騎兵為前驅,星夜南下攻取了博望城。


    顏良原想袁譚受驚之後,至少會花三五天安定軍心,自己也可趁機休整一下士卒,再往博望一線設伏,以拖延袁軍南下。


    袁譚的飛速進軍,顯然打破了顏良的計劃,如今北麵最後一城已失,南陽的核心宛城便將直接暴露在袁軍的兵鋒之下。


    “袁譚麾下有辛毗為做謀士,他恐怕是看出了我們的拖延戰術,庶沒有想到這一點,是庶失策了。”徐庶自責道。


    顏良卻擺手道:“元直何需自責,是本將有些小看了袁譚,這小子自己沒什麽本事,卻懂得用張郃和辛毗這等良將謀臣,看來躲躲閃閃終究不是辦法,是時候要跟袁譚正麵來一仗了。”


    徐庶麵露憂色,“袁堵雖在堵陽折損了幾千兵馬,但兵馬依然數倍於我軍,正麵交鋒恐怕殊為不易。”


    “管他那許多,不正麵打一場,我們又焉能試出敵軍虛實,以為下一步的決戰做準備,這一仗是避不了的。”


    顏良語氣決然,神情剛毅。


    徐庶也知其道理,遂也不再多言,那素來淡若的臉上,漸也籠罩了一層肅然凝重。


    兩日後,顏良便留文聘率三千兵馬守宛城,自率文醜、呂玲綺等將,率九千步軍北往宛城二十裏迎擊袁軍。


    先期抵達的張郃雖有六千精騎,但他卻表現的很謹慎,並未輕易出擊,而是就地安營,直等到袁譚所率的步軍主力前來會合。


    袁譚聞知顏良率軍前來迎戰,便以一腔複仇之心,隻留七千兵馬守營,自己盡起三萬大軍出擊。


    這日午後,兩軍在淆水東岸相遇。


    黑雲壓地,天地間一般壓抑。


    嗚嗚嗚~~號角聲從北方傳來,悠遠而綿長,仿佛來自於地獄。


    顏良緩緩仰起頭,但見一麵土黃色的“袁”字大旗正從北麵低矮的山丘後升起,追隨在那大旗之後,則是無邊的槍戟森林。


    那一望無際的黑漆漆的寒刃,將本就陰沉的天空,映得愈加沉沉。


    無邊的人潮,洶洶而來。


    滾滾如浪的旗幟,接連天地,數萬人密密麻麻,擺出方圓百丈的軍陣,緩緩的推進而來。


    地麵在隆隆的作響,飛鳥驚絕而起,不敢落地。


    顏良吞了口唾沫,刀鋒似的目光漸漸凝成了一線。


    袁軍的布陣,果然和他事先料想的一樣。


    處於最前方的是高可及人的大盾,那種蒙以皮革的木盾,縱然是天下間最強勁的弩箭也休想射穿。


    幾千黑色的大盾齊刷刷的結列於前,如同魚鱗一般層次分明,形成一道黑色的巨牆,將後麵的袁軍保護。


    而那一支支兩人多長的長戟,則從盾的縫隙中探出,密密麻麻的寒刃直指向前,森森如死神的獠牙。


    戟手之後,五千弓弩手緊隨在後,左右兩翼,則是袁軍強大的騎兵。


    三萬多袁軍步騎構成的巨陣,便如一隻披負著堅甲的龐然巨獸一般,咆哮著,怒吼著,緩緩的向南推進。


    如此軍陣,唯有一字可以形容——堅。


    顏良遠觀著那龐然大物,心中也不禁暗自唏噓,看來袁譚這小子擺出這麽一個鐵桶陣,分明是針對著他的元戎弩而來。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一溜再說吧。”


    顏良未有一絲懼意,目光中的肅殺之色反而愈盛,他長刀向前微微劃下,下達了進攻的號令。


    戰鼓聲隆隆響起,九千人的步騎大陣轟然而動,迎著對麵那龐然大物而去。


    五百步……三百步……兩百步……兩座軍陣徐徐推進,相對逼近。


    袁軍的大陣並未有任何異動,依舊笨拙的如牛一般向前緩緩移動。


    這看似有些保守的進攻方式,卻正好克製了顏良的長處。


    敵方不破陣衝鋒,顏良的元戎連弩就無法派上用場,倘若就這樣九千人對三萬人捉對廝殺,袁軍正好就發揮了人數上的優勢。


    顏良現在忽然體會到了當年曹操的難受。


    官渡之戰時,想必袁紹就是憑著十萬大軍的數量優勢,步步的向南推進,盡管曹操費盡心思的小打小鬧,卻依然無法撼動袁軍前進之勢。


    如今的顏良,同樣麵對著這樣的處境。


    轉眼間,兩軍更近了幾十步。


    顏良已不能再等,厲聲喝道:“速傳令給文子勤,本將命他率三千騎兵,迂回敵軍側翼,務必要擾敵陣。”


    傳令官急馳而去,不多時,隱藏於左翼的文醜率騎兵奔馳而去,繞往袁軍右翼而去。


    文醜所率神行騎,乃顏良精銳中的精銳。


    三千騎兵如風而去,很快就繞至了袁軍右翼,挑動著敵陣的神經。


    中軍處,袁譚見得文醜的旗號,俊朗的臉上頓恨色。


    “文醜這個叛賊也在,若不是他,本將上回焉能敗於顏良之手,速傳令給張儁義,令他率騎兵出擊,務必要斬殺了那叛賊。”


    袁譚恨意激蕩下,做出了變陣出擊的決定。


    旁邊隨軍的辛毗忙道:“文醜此來,必是想誘使我軍變陣,大公子切務上了此賊的上,一定要沉住氣才是。”


    袁譚神色一震,雖有一腔怒氣,但還是強行的壓製了下來。


    沉吟半晌,袁譚咬牙切道:“罷了,就聽先生之計,先饒文醜此賊一命。”


    袁軍並未變陣,三萬之眾依舊按既定的作戰計劃,浩浩蕩蕩的推進。


    文醜幾番挑釁,眼見袁軍不上當,但不得不又饒往後翼,袁軍卻隻以強弓硬弩逼退文醜的騎兵,隻不肯主動出擊。


    眼見袁譚如此沉得住氣,顏良不禁感到有些意外,心道:“這個袁譚果然不是劉表那倆犬子可比,到底還有幾分能耐,看來他這回是鐵了心要平推過來。”


    “義兄。袁軍陣形不亂,再這麽等下去我軍便將陷入不利,不若令小妹率重騎出擊,中央衝突,一舉衝垮敵陣。”


    呂玲綺也看出了形勢不妙,慨然的請戰。


    顏良卻冷靜道:“袁軍陣中,必然藏有強弓硬弩,我軍若以重騎衝擊,就要重蹈公孫瓚白馬義從覆沒的下場。”


    說話間,兩軍已至百步。


    呂玲綺見顏良不許出戰,便急切道:“若不以重騎出擊,兩軍一旦接戰,我軍就更無勝算,義兄,不能再猶豫了,得速做決斷啊。”


    沒錯,是得速做決斷。


    顏良劍眉一喝,高聲道:“傳令下去,全軍撤退。”


    全軍撤退!?


    呂玲綺大吃一驚,萬想不到自己這用兵如神的義兄,竟會突然做出這般大失章法之舉。


    眼下兩軍交鋒在即,不過相距百餘步,倘若全軍一撤,敵軍即刻就可以發動全線追擊,那個時候陣形一動,九千兵馬豈不轉眼就要土崩瓦解,任人宰割。


    “義兄,臨陣撤兵實乃兵法大忌,我們……”


    呂玲綺欲待勸時,顏良卻果斷的一擺手道:“沒時間再解釋,鳴金,撤兵!”


    顏良不容分說的下達了撤軍的命令。


    金聲齊鳴,九千將士正準備廝殺一場的將士們這是也蒙了頭,卻不想自家主將竟會在這關鍵的時候下令撤兵。


    而顏良卻管不得許多,已是撥馬先走。


    主將一動,其餘將士也不及多想,紛紛掉轉頭來向南撤退。


    對麵的袁譚,眼瞧著顏良撤兵,不禁大喜,興奮道:“顏良此賊竟然此時撤兵,果真是天要滅他,速傳令下去,全軍開陣追擊。”


    號令傳出,前排的盾陣轟然開裂,其後的上萬袁軍步兵,喊殺著洶湧而出,而那些弓弩手則連忙放箭,如雨的箭矢傾向南退的敵人。


    兩翼處,張郃得令,也急率騎兵殺出,追擊同時撤退的文醜軍。


    九千顏軍將士望風而退,身後的箭矢如雨傾落,不多時便有幾百人不幸被射中。


    而三萬袁軍則如虎狼一般,窮追不舍,越迫越近。


    轉眼間,顏良已撤出三裏之遠,眼前忽然多出了一條長達百餘丈,一步之寬的溝壑。


    所幸這條莫名而現的溝壑並不算寬,慌張撤至的顏軍將士一步便躍了過去。


    而縱馬飛躍溝壑的顏良,卻勒馬轉身,拖刀麵向了追來的洶洶之敵,眉宇間漸露幾分詭秘。


    不多時間,九千部下已盡數越過溝壑,其後追至的袁軍人潮,已近幾十步外。


    呂玲綺見顏良駐馬不走,不禁又是吃了一驚,急是縱馬上前,大叫道:“義兄,敵人大軍將至,你怎還在此,快撤吧。”


    顏良卻將義妹的勸說當作耳旁風,巍然的麵對著洶洶而來的敵潮,毫無一絲懼色。


    一聲冷笑後,他擺手喝道:“時機已至,給本將放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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