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田豐第二次主動求見。


    顏良知田豐此人素來剛烈,說他是為了麵子也好,為了忠義也罷,想要直接勸降他卻是萬難。


    所以顏良一點都不急,自半年前用袁譚換來田豐後,就一直將他好吃好喝的供起來。


    顏良深信,時間是一把最牛的殺豬刀,隻有他有足夠的耐心,這柄殺豬刀,足以把田豐的愚忠給刮完。


    古往今來,能做到像蘇武那樣,被軟禁了幾十年還不變節的,畢竟是屈指可數。


    顏良自然相信,田豐必不是其中之一。


    今時田豐的再度求見,讓顏良隱約有種預感,好事似乎又要臨門了。


    當下顏良便放下別務,打算去見那田豐。


    正準備出門時,顏良卻又改變了主意,命人去請那田豐前來相見。


    而顏良則高踞堂上,閑品美酒,隻等著田豐前來。


    先前是顏良想收降田豐,所以才禮賢下士,眼下田豐似乎已有歸降之心,這主動權已掌握在顏良的手中,那兩人會麵的形勢,自也要變一變。


    如今的顏良已不同與往日那般勢力弱小,求賢自是應當,但方法卻得變一變,不能每一次總是自降身階。


    因為,此時的顏良,自信已擁有了讓賢良主動來歸的實力。


    一刻鍾後,腳步聲響起,一名須發半白的男人,拄著拐杖步入了大堂。


    來者,正是田豐。


    顏良低頭隻顧飲酒,假意不覺有人入內。


    田豐緩緩步入大堂中,眼見顏良沒什麽反應,便幹咳了一聲,拱手道:“老朽田豐,見過顏右將軍。”


    這一拱手間語氣雖然依然生硬,但這態度卻與先前也大不相同。


    顏良心中暗笑,遂抬起頭來,佯作驚訝,“原來是元皓先生來了,還不快將元皓先生請入上座。”


    左右將田豐扶著坐於顏良身邊。


    顏良淡淡笑道:“聽聞田先生想要見本將,本將忙於公務,無暇抽身,隻好請先生前來一敘,先生不會介意吧。”


    田豐看了一眼案上,分明隻有酒食,哪裏有什麽公務。


    以田豐的智慧,自然看出顏良這是擺起了派頭,故意的要召他前來。


    隻可惜,形勢比人強,大敗劉表,據有襄陽之後,顏良已有這個擺譜的實力。


    再一次幹咳,“將軍全據南陽一郡,如今又坐擁半個南郡,三分荊州得其一,勢大如此,軍政大事自是繁忙,能百忙之中抽出空來見田某這把老骨頭,田某已是受寵若驚。”


    荊州七郡,最強最富莫過於宛城所在南陽郡,以及襄陽和江陵所在的南郡,如今顏良全據南陽,半奪南郡,說他是三分荊州已得其一也不為過。


    田豐的話看似奉承,但其中卻暗含幾分諷刺意味,顏良又豈能聽不出來。


    不過,以田豐平素隻會嗆人的剛烈性格,能夠說出幾句含有諷意的奉承,已是實屬不易。


    顏良略有幾分得意,不禁哈哈大笑。


    “顏某所有,不過一個半郡而已,跟袁本初九州之地相比,簡直是滄海一粟,田先生說本將勢大,本將是應該理解成諷刺呢,還是讚揚呢。”


    顏良這時卻又自謙起來,但這話中卻藏有幾分試探的意味。


    他要試探一下,田豐對於袁紹,究竟還存有幾分忠心。


    話音方落,田豐卻冷哼一聲,“曹操未死,天下未定,內中隱患重重,此等形勢下,袁本紹就忙著稱王稱尊,此驕傲自大,目空一切之徒,縱擁九州之地又如何。”


    一語,道破袁紹的軟脅所在。


    這一語,卻讓顏良聽得心中暗自興奮。


    以顏良的見識,自也看得出田豐所說之事,而他興奮的卻是在於,田豐竟是公然的抨擊諷刺袁紹驕傲自大,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似從前時,即使田豐對袁紹心懷不滿,但也以忠臣自居,從未曾直白的痛斥袁紹。


    現如今,他卻當著顏良的麵,直斥袁紹是“驕傲自大,目空一切之徒”,這不僅僅是簡單的痛斥,更是在向世人釋放一種信號。


    田豐,已決計背棄袁紹。


    “看來田先生終於看清了袁紹的真麵目,既然如此,何不歸於本將麾下,輔佐本將成就一番大業。”


    聽出田豐的暗示後,顏良不失時機的拋出了橄欖枝。


    田豐卻苦笑一聲,歎道:“將軍有雄主之姿,胸襟氣度遠非袁紹可比,隻是老朽人也老了,有些事確是力不從心,若為將軍賓幕,略盡些綿薄之力尚可,至於其他嘛,隻怕是力不從心啊。”


    田豐的話顏良算是聽出了什麽意思。


    原先田豐在袁紹麾下時,不僅僅是謀士,而且還掌握著軍政大權,實可謂袁氏集團中的權勢派人物。


    而眼下田豐雖願歸順顏良,卻不想再涉足權力,隻想以賓客自居,做一個純粹的幕後謀者。


    田豐乃王佐之才,隻讓他做個賓幕的話,實在是有些可惜。


    不過,顏良卻也理解田豐,深受袁家內鬥之害的田豐,多半是吃夠了苦頭,所以對那些爭權奪利才看透了幾分。


    “此人性情太過孤傲剛烈,完全不懂處事之道,若讓他參與軍政之事,隻怕還會把我下邊的人事關係搞僵,倒不如避其短而取其長……”


    須臾間,顏良已權衡出了利弊,當下欣然道:“能得先生這般智謀之士,已是本將之幸,先生若隻想做賓幕,本將應允便是。”


    田豐沒想到顏良這般大度,一張苦瓜臉不禁也浮現幾分欣喜。


    感動之下,田豐起身,拱手道:“老朽不才,願盡些許綿薄之力,輔佐將軍成就一番霸業宏圖。”


    此一言,心跡已明。


    顏良心裏那個感慨啊,心說真是不容易,他可是足足把田豐關了半年有餘,方才關出今日的結果。


    既是得意,又是高興,顏良當即令擺下酒菜,要與田豐痛飲一番。


    田豐也高興,今日一改平時那般一本正經,陪上這把老命,跟顏良是痛快的喝了一番。


    幾巡酒盡,前嫌盡釋,大堂之內的氣氛愈加輕鬆。


    “元皓先生,如果本將沒猜的話,先生此來,應當還有賜教才是。”


    酒興正濃的顏良,忽然間冒出了這麽一句話。


    他很清楚,似田豐這種自詡智謀過人之士,每一次不同尋常的舉動,必然會另有深意。


    顏良就在猜想,田豐今日求見,絕不單單隻是為了表明歸順之意,更應該還攜有什麽妙計,作為進獻歸順之禮。


    “當年那個被世人認為有勇無謀的武夫,今日卻如此洞察人心,城府如此之深,當真是不可思議……”


    田豐心中稱奇時,卻搖頭苦笑,“主公洞察人心之能,實令老朽敬佩,不錯,老朽此來,確還有一樁事。”


    果然如此。


    “先生有什麽話,直言便是。”顏良擺手道。


    田豐飲下一杯酒,醞釀了片刻,方才清了清嗓子,問道:“如今主公已得襄陽,下一步自當飲馬長江,但不知主公是打算先取夏口,還是先取江陵?”


    襄陽、夏口、江陵,這個鐵三角構成了荊州核心,欲要全據荊州,必取此三地不可。


    由襄陽順漢水南下,水路可直取夏口,而由新野從陸路南下,亦可威脅夏口。


    至於攻江陵,卻隻能由襄陽南下,走陸路攻取江陵。


    “我軍有步騎之利,先取江陵自有優勢,然後再順流而下,奪取夏口,這當然是最好的設想。隻不過夏口方麵的黃祖水軍,隻怕不會輕易坐視江陵失守,到時溯漢水而上,不說威脅襄陽後方,就是沿途襲擾我南北糧道,也夠我們喝一壺的。”


    聽得顏良的話,田豐暗暗點頭,讚許顏良思路清晰。


    “再者,我若全力攻取江陵,逼得黃祖分江夏之兵,到時江東孫氏必然趁虛而入,若是給那碧眼兒攻下了夏口,到時就算我攻下江陵,若無一支足以跟江東抗衡的水軍,隻怕費盡心思得來的江陵,隻怕也是難以守住。”


    顏良熟知曆史,自知曾經曆史上,曹操雖然兵不血刃的拿下了江陵,但因夏口要地掌握在孫劉聯軍手中,使得周瑜的強大水軍擁有西進的據點。


    而又因曹操沒有一支強大的水軍,所以在赤壁之戰後,江陵城才會被周瑜所攻破。


    前車之鑒,顏良豈能不知。


    聽得這番話後,田豐的眼眸不禁湧現出驚奇之色。


    他知道顏良見識已今非昔比,但他沒有料到,顏良的見識竟強到如此地步,竟將攻打江陵的利害關係看得如此透徹。


    看著田豐驚奇的目光,顏良卻一派淡然,繼續道:“至於先攻夏口,就要先要破黃祖水軍,但若沒有個幾年的功夫,焉能建成一支足可擊破黃祖的強大水軍,如今天下大變在即,本將又哪有閑功夫再等。再者,攻破夏口後,就要跟江東接壤,直接麵對江東水軍,周瑜那廝可不是什麽善類呀。”


    顏良一席話後,忽然發現,無論攻取江陵,還是攻取夏口,似乎都不是什麽萬全之策。


    再看田豐時,這位河北名士,卻捋須飲酒,微微而笑,一副胸有機謀的樣子。


    看到他這情形,顏良嘴角不禁浮現一絲笑意,原來這老頭在軟禁的時候,已經替自己想到了這些難題,今日卻是有備而來。


    “我說田先生,酒也吃了,我看你就別再賣關子,本將倒是很有興趣聽一聽,先生你認為,當是先攻江陵還是先取夏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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