閑置了兩百年來的池清宮今日格外熱鬧。


    還沒等推門進去,嬉笑聲便遙遙地傳過來。說什麽話聽不太清,但是瞧著正殿前的石桌圍坐在一團笑得前仰後合的妃嬪們,梔子卻站在一旁氣鼓鼓的默不作聲,定然沒說什麽好話。


    虞景熙被一群嘰嘰喳喳濃妝豔抹的女子圍坐在中間格外出挑,即便遮著臉那氣定神閑的悠然是遮擋不住的。


    我背著手清清嗓子:“咳咳!”


    那幾個小妃嬪回過頭來,瞧見是我笑容立即僵在了臉上,匆忙行禮便做鳥獸狀散去。低著頭夾著尾巴一臉心虛,經過我身邊的時候更是連大氣也不敢出。


    “怎的,又有人欺負你了?”待她們走後,我才走到虞景熙身邊一屁股坐下。


    梔子無奈地歎息,“不過是些不受寵的妃子罷了,見不著皇上又閑得慌過來放了好一通屁。辛爺怎的過來了?還沒用午膳吧?”


    我用眼角瞅了眼打開石桌上被折起來的畫卷繼續作畫的虞景熙,猶豫了一下,將此行的目的簡單跟他說了一下。


    “大人是說,讓在下陪皇上用膳?”小亭裏,沒帶麵紗的虞景熙站在石桌旁畫著一副山水畫。我對字畫沒什麽深刻的見解,隻知道鋪在桌子上還未完成的那張薄紙能買下好幾座城池。


    “瞧公子說的,皇上隻是請你吃頓飯而已,又不是侍寢……”這話說得我都有點心虛。


    虞景熙一隻手撫著長袖子,一隻手提筆掃了個漂亮的山脈。墨發白衣,襯著這副仙雲繚繞的潑墨畫,倒真像是從畫裏走出來的謫仙一般。這位絕色的謫仙回眸朝我笑了笑,十分溫順而又委婉地拒絕。


    “不去。”


    這回答在意料之中,也在情理之中。怕是有正常性取向的男人都不會在這種情況下應齊睿的邀請,畢竟跟皇上用膳聽著好聽,可說白了就是約會。


    我摸著餓癟了的肚子望了望天色,已然正午了。待會兒還得伺候齊睿批折子,再墨跡下去可就吃不上午飯了。我咬了咬牙,使出了殺手鐧來。


    “虞公子不願意去,跟辛某說倒是沒什麽。可若是辛某失敗而歸,皇上再派別的人來遊說公子……怕是就不那麽好糊弄了。皇上脾氣倔得很,到時候覺得沒麵子一生氣再隨便治你個罪,這腦袋是要還是不要呀!”


    在紙上遊走跳舞的筆停了下來。我輕咳了咳,故作嚴肅繼續道:“虞公子自己考慮考慮,是想讓辛某把一切都幫您安排好了沒有後顧之憂,還是讓薑總管把您洗幹淨了直接扔龍床上好?”


    清風拂過紙麵,攜著一股淺淡的墨香,被太傅“虐待”得對讀書相當抵觸的我在這一刻竟然覺得這墨十分清香怡人。


    虞景熙抬起頭來,頭一次認真地打量我起來。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幹咳兩聲摸了摸鼻子。半晌,他的臉上恍然浮出三分笑意來。


    “如此,便全聽辛爺安排罷。”


    他不常笑,或者說沒什麽太多的表情。向來都是一副什麽事都跟本公子無關本公子就喜歡看書的慵懶模樣,可這一笑還真是好看得緊。


    啊……老娘沉睡了十幾年的少女心啊!


    莫名被撩到的我大腦短路了半晌,之後才後知後覺地發現他對我的稱呼竟然變了。往常都是一句客套而疏離的“辛大人”,此刻卻變成了“辛爺”。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那聲語調輕緩而溫潤的辛爺二字比往日多了些親近在裏麵。


    也可能……是我的錯覺?


    虞景熙畫完了畫,從袖子中取出一枚玉疙瘩來。沾了點印泥,在右下角印上了自己的名字。


    “這畫是當初答應辛爺的。”虞景熙卷好了畫遞給我,“剩餘的畫這兩日會送到辛爺府裏。”


    我十分寶貝地接過畫,不經意瞥見桌角的藍皮冊子。上麵赫然印著的兩個大字,雷得我裏焦外嫩。


    女……女戒??!


    虞景熙倒是十分自然地將石桌上的書整理好,因了挪動書,才得以看到下麵的幾本書的名字——內訓,女論語,還有一本……女範捷錄?


    我勒個去?


    我尷尬地僵在原地,一時間什麽狗屁的少女心都煙消雲散,再看虞景熙的眼神也怪異起來。


    “虞公子在皇宮久了……竟然好這口了麽?”


    這些可都是大家閨秀看的女四書,他怎麽看起這些來了。難不成這麽好看的人,心裏竟然是個女的?怪不得長得如此……美,莫非隻能跟他做姐妹?不對等等,他不會有龍陽之好吧?


    虞景熙十分疑惑地抬起頭來,明淨的眼眸透著困惑,“這些不是辛爺讓人送來的麽?”


    我?


    我細細思索了半晌,終於想起來這事兒的確是我讓白千夜幹的。可我隻是說書卷啊,白千夜那廝怎的送來了這些!


    我默默地將書劃拉到懷裏,“那個,明日我再讓小錦兒給你送來別的。我那侍衛腦袋有坑,你別跟他一般見識……”


    我估摸著白千夜那廝戲本子看多了,誤以為我跟後妃有一腿才故意送去的女戒讓虞景熙“恪守婦道”。幸虧虞景熙沒有多想,不然我這老臉還真沒地兒擱。


    小錦兒辦事比白千夜要利落得多,在虞景熙見齊睿之前就把滿滿的三箱子書卷送到了池清宮。送走前我還特意查了一番,都是再正常不過是書了。


    傍晚再見的時候他仍舊是那副宛如隔世的疏離感。可是我盯著他的臉半晌,憋了半天實在憋不住了,扶著小文子的肩膀出去捂著肚子笑到岔氣。


    我跟梔子說,皇上不喜歡女人塗脂抹粉,因為他有點對脂粉過敏。


    可是他這頂著一張慘白的臉,塗著厚厚的裏三層外三層,走兩步路都直掉脂粉渣……是什麽情況?


    不光是我,連在齊睿身邊圓滑地左右逢源的薑總管都不忍直視,低著頭臉部抽搐。


    我本以為齊睿會直接讓虞景熙先回去,可沒想到那貨死死捏著我的手,臉色通紅地捂著心髒,“阿辛,朕心跳好快,臉頰好熱……這,難道這就是戀愛的感覺麽?”


    我的嘴角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皇上,您這是……過敏了啊……”


    齊睿的第一次正兒八經的約會,在他嘴硬死扛著不叫太醫的情況下,最終以被小文子他們抬著送回了寢殿而告終。


    我有些不忍心這個風流又多情的家夥終於認真了一次還看上了個男人。於是我特意去池清宮找虞景熙,“虞清瀾生得好不好看?”


    “唔,”喝著茶的虞景熙抬頭望天,仔細想了一會兒,“還能看。”


    什麽叫還能看……


    我對這個回答不甚滿意,更加為我家主子的情路擔憂。我覺得齊睿能看上虞景熙,可能是因為後宮的美女都那樣看多了也就臉盲了,難得遇上個印象深刻的自然日日想著。


    故而我左思右想前思後想,最終挑了幾個性格迥異的世家女子送到了齊睿床上。


    “咳咳,皇上,您瞧這位黃小姐濃眉大眼深有異域風格……”


    齊睿瞧著鷹鉤鼻翹下巴的高個子女人,嘴角抽搐。


    看樣子是不太滿意……我擺了擺手換了一個,殷切地繼續介紹:“這位是宋小姐,性子直爽不做作。”


    嗯,宋小姐,就是宋澤那個嫁不出的潑婦妹妹……


    偏得宋小姐不解風情地拋了個媚眼。


    這次不光是齊睿,連我都忍不住吐血三升。


    “那個,這位林小姐弱柳扶風,纖纖玉腰,”我想著這回大概靠點兒譜了吧,可惜不知林小姐從哪兒聽的小道消息,仿照虞景熙塗了厚厚的一層粉來。


    我瞧著一對大大的腮紅欲哭無淚。而我那還沒好利索的主子因了那厚粉,呼吸困難又急召了太醫。


    “阿辛……”顫顫巍巍地抬起了胳膊的齊睿抓住了我的衣領子,“你這眼光……日後還是別在給朕挑女人了……”


    說罷,腦袋一偏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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