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越往下瞧,隻覺得心在蒸騰,在燃燒,痛到無法自拔。


    彼時她在鬼門關徘徊,他大概還在為每夜的空寂而記恨著她吧?在她最需要丈夫陪伴的時候,他竟生生錯過了。


    想到不曾參與的四年,她過得那樣苦那樣痛,甚至默默獨自承受著喪女之痛,心裏就像被刀割一樣的痛。


    吳準見他蹲在地上,仔細地凝視著,低沉的聲音慢慢響起,“對她好點吧,她真的很不容易。”


    男人捏著薄薄的照片,隻覺得有千萬斤那樣沉重。


    他緩緩抬起頭來,臉上一派凝重,卻是鄭重地點頭,“放心吧,大哥,對不起--”


    吳準略略頷首,“你再翻翻下一本相冊。”再翻開,隻見上麵全是瘦弱的嬰兒,往下看,她長大了不少,輪廓逐漸清晰,臉上的笑容也多了,瞧著那模樣,大概隻有兩三歲,精心地梳著小辮子,笑得十分燦爛,眼


    裏還透著狡黠。


    一個極有靈氣的小丫頭,瞧著眉宇和蕪蕪還有幾分相似,意識到這兒,他刹那間抬頭,一下明白過來,卻還是不敢斷定,“她是--”“孩子是早產,雖是早做了準備,但那會兒我沒意料到,出國跑業務去了。誰也沒想到手術會出現血崩,等我帶著人回來時,晚茗已經快沒氣息了,醫生也斷定她活不成,


    我不信命,把她放在保溫箱裏,連夜送到新加坡。”吳準想起當時雙手托著那孩子時,心都要顫了。


    那樣小小的人兒,他就連動一下手指都生怕她化了。可是那孩子堅強地活下來了,這些年身子雖弱,離不開醫院,但好在她很聰明,也從沒放棄過。


    “你也別怨我瞞著蕪兒,當時晚茗隨時可能一命嗚呼,而蕪兒身體極虛弱,與其叫她幾次三番地心驚膽寒,還不如一開始就死了心。”


    裴縉澤懸著的心隨著他的話音波瀾起伏,細思起來,才覺他的用苦良心。


    這份情,他終究是要領的,“大哥,謝謝你。也許你覺得很虛偽,但我是誠心的。”


    吳準卻輕飄飄地瞥了他一眼,不屑道,“我是為了我妹妹,與你無關。”


    裴縉澤也不是沒有腦子,想他也不會白白告訴自己,於是開口問道,“恐怕並非與我無關吧?”“她需要骨髓。”吳準直言道,“晚茗身體太弱,好不容易等她大了點。我也一直在等合適的骨髓,親屬之間比配率會比較高,但是我和媽媽的都不合適,蕪兒的倒是匹配成


    功了,但她的身體狀況,很明顯不允許捐骨髓。”


    這本就該是他的責任,裴縉澤沒有異議,“什麽時候做配對?”


    “醫生說還沒到動手術的最佳時機,但配對越快越好,到時我會通知你,”吳準雙手插在褲兜裏,轉身抬腳離開,走到門邊又道,“先別告訴蕪兒。”


    “我想看看孩子--”想起素未謀麵的女兒,他心裏不用一陣激蕩。“她很好,媽在照顧著,你先照顧好蕪兒,”吳準也不怕說話難聽招他嫌,“說實在,當年我就見你眉眼太深,當真是不待見你,可媽說你人品不錯。要不是蕪兒舍不得你,


    我幹脆一槍過去,多省事。”


    裴縉澤回到醫院,見她還安安靜靜地睡著,似乎陷入夢魘之中,嘴裏喃喃自語,“晚茗--”


    女兒就是她心中永遠的痛,已經化成膿血,稍稍一碰,就痛得無以為繼。


    “別怕,孩子--”他輕手輕腳走到床邊坐下,握著她瘦骨嶙峋的手,見她手背還一片淤青,眼裏閃過痛意,所有的話都卡在喉嚨,原來是那樣折磨。


    “有我在,別擔心,你以前所受過的苦,我會一一補償回去。”他俯身,湊近她臉頰親了一口,才轉身往外間走去。


    桌麵上堆滿了文件。


    吳蕪一早醒來,偏轉了臉就猛然看見一人就坐在對麵沙發上,不由得就支起身子,“怎麽一大早在這兒?”


    他微笑,起身走到她跟前,俯下身,“待會兒就去睡了,就想看看你。”


    吳蕪咬著嘴唇看他,見他眼眶裏布滿血絲,卻不知道說什麽好,良久才問,“熬夜了?”


    “嗯,有幾份文件急著處理。”他捏了捏她的手,又摸了摸滿是胡茬的臉,沒有鬧她,隻道,“一會兒就是要去睡了,你今天聽話一點。還早,再睡會兒。”


    吳蕪卻是沒動,良久終於開口,“我快好了,該回學校去。”


    她本就是實習生,已經耽誤了幾天,雖然請了病假,但總是缺勤總是不好。


    聞言,男人臉色“唰……”一下變了,吳蕪正猜想他不會不準她去,就見他線條分明的輪廓一下變得冷硬,“不許去!”


    吳蕪起身的動作一滯,咬著唇不去看他,也心知拗不過他,隻好默默躺回去。


    明明不甘,卻不得不示弱,這樣的滋味真的很不好受。


    她閉上眼,翻身背對著他。


    裴縉澤剛說完就後悔了,偏偏她溫溫順順不敢反駁的模樣,讓他沒來由地產生無奈之感,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之上。


    也不知過了多久,感覺他在床邊坐下,將她掰過來,臉色仍是不太好,聲音卻柔和了許多,“真的那麽喜歡工作?”


    “也不是,隻是不知道在家裏幹什麽。”她有問必答。


    裴縉澤心裏積著無奈,“在家安心陪著晨允不好麽?在家自由自在,沒人會拘著你,也不必受氣。”


    吳蕪一時不說話,手指摳著手背,飄飄忽忽地笑起來,“你也說男孩子總跟在媽媽身邊不好,況且他總要去上學的。”


    那時她獨自一人在家,麵對空落落的屋子,無聊地打發時間。


    想想那些可怕而空寂的日子,她就覺得可怕。他見她那樣有氣無力地說著,突然間自己也沒有了力氣,喉間像是堵上了什麽東西,抱著她,聲音又低又啞,“蕪蕪,你喜歡做老師,我就隨你高興,嗯?隻要你高興,想


    做什麽便去做什麽,好不好?高興點好不好?”她卻是窩在他懷裏不為所動,曾經,自由是她最想要的東西,可是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她似乎親口說了不要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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