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繼饒給她倒了半盆熱水,也不多說什麽,接過她的碗,大刺刺地坐在那兒,見她驚訝,隻道,“本來也不是給你一個人的,我這一日光是飲酒了,餓得不輕。剛才把你身


    上摔髒了,快洗洗吧。”他吃得極快,倒也不見狼狽。楚俏背著他,在角落那兒擦完身,換了件外衫,回身見他已收拾好了,身上穿了件軍綠的襯衫,指了指桌麵上的口杯,淡淡道,“不早了,漱


    漱口早點睡吧。”


    似乎看穿她的憂慮,男人躺下前又說了句,“你別擔心,我既然娶了你,自會安心地和你過日子,也會想辦法治好你的手。”


    楚俏也知這半年過得渾渾噩噩,名聲早就臭了,想必他也並非心甘情願娶她進門。


    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重活一次,她要是再不識好歹,那就真是枉為人了。


    窗外月華如水,楚俏平躺著。


    她還記得苜菽河裏的水有多刺骨,混著泥沙灌入嘴鼻是多麽難受,那會兒真真是孤立無援,可又怪得了誰?


    前世楚俏的父親被供銷社辭退,家道中落,楚俏還在念高三,不願綴學,獨自乘坐火車去求外祖父借錢,沒想到回程途中,竟意外遇到一隊軍人追擊正在逃竄的犯人。


    陳繼饒身手了得,早在搏鬥中繳了那逃犯身上的器械,但沒想他還留有一把匕首,他自然不好強攻,謹慎地對持著,楚俏也不知哪裏來的勇氣,竟想也沒想就撲了上去。


    那逃犯是出了名的狡猾,自然警覺到身後有人撲來,反手就把她劫持了去。重獲自由的陳繼饒立即上前解救,但還是遲了。


    無惡不作的逃犯懷恨在心,一刀就挑了楚俏右手的筋脈。


    楚俏原本可以順利高中畢業,考上大學,從未料到有一日會廢了右手,從此一蹶不振。楚俏雖農村出身,但楚母一心想著她考上大學,到大城市去的,自幼沒讓她幹過農活。她倒也爭氣,在班裏成績絲毫不輸男同學,手廢了對她來說簡直就是晴空霹靂,一


    下被劈蒙了。


    楚母每日也是以淚洗麵,閨女的大學夢沒了,隻得在農村裏過活。但她嬌生慣養,身子骨也弱,哪戶人家肯娶她?


    而她救下的那幾個軍官,也隻陳繼饒沒有娶妻,於是,楚家開口,希望陳繼饒娶了唯一的女兒。


    陳繼饒也是個有擔當的,為了報恩,竟真說服了家人,娶了楚俏。楚母這才覺得雨過天晴,但楚俏仍無法接受輟學的厄運,性情大變,脾氣剽悍,一直覺得陳繼饒對不起她,在陳家作威作福,又受惡人挑唆,鬧得與丈夫離心,婆媳妯娌


    不和,惡名遠揚。好在陳繼饒念及恩情,並未休離了她去,反倒叫她隨軍,可她非但不知感恩,反而變本加厲地揮霍,根本不會過日子,三天兩頭地大吵大鬧,與樓上樓下的鄰居不和,鬧


    得陳繼饒升職無望。


    楚俏又被有心人利用,懷疑陳繼饒外頭有了人,吵著鬧著,甚至情願上吊也要離婚,陳繼饒沒法,隻好妥協。離婚後的陳繼饒救了一位軍長的女兒,倒是平步青雲了,她又覺不甘心,纏著他不放,終是把陳繼饒心裏的愧疚消耗殆盡,在一次邊境販毒追捕中,因傷神意外喪命,彼


    時楚俏後悔莫及,無顏回家見父母,跳河自盡。


    前世的回憶紛紛擾擾,末了,楚俏長歎一句。


    良久,她側過身子,隻見男人緊閉著眼,單手搭在前額。楚俏望著他英武的輪廓,悠悠啟唇,聲線輕顫,“把這段心不甘情不願的婚姻強加給你,我很抱歉。爸媽隻我一個女兒,手廢了那會兒,隻覺得天都要塌了……你隻當給我


    一方小地頭,容我苟延殘喘就是了。”


    話音清冷落地,男人刀削的麵龐仍舊英挺無波,她又悠悠地歎了口氣,翻身對著牆壁。


    本以為來了陌生的房間,會睡不著,不過折騰了一天,楚俏也真是累了,沒一會兒就沉沉睡去。


    反倒是呼吸綿長均勻的陳繼饒,猛然睜開淩厲的深眸,臉色瞬息萬變。


    次日,楚俏是被一陣難聽的唾罵聲吵醒的。


    那尖銳的高嗓門,不用看也知道是孫英,“這都什麽事兒?一個病秧子嫁進門也就算了,這鍋鍋罐罐的一股子藥味,大喜的日子也陪嫁來,真是晦氣!”


    楚俏一下想起來了,前世也是成婚第二日,她母親叫人送來了她在娘家用的罐盆和藥,二嬸嫌晦氣,給摔了。


    那時她氣不過,當場撲過去和孫英廝打起來,孫英被她撕扯得鼻青臉腫,鬧得她剽悍的惡名村人皆知,陳繼饒臉上自然不好看,第二日就回了軍區。仔細想想,她確是得理不饒人,不過孫英罵人也實在太難聽了,“都被供銷社辭退了,還以為楚家有多了不起似的!日上三竿,哪家的媳婦不起來做飯洗衣了?手都殘廢了


    ,還拎著大包小包的草藥進來,是怕老陳家不夠倒黴?”


    楚俏默默聽著,努力說服不在意,但人心肉長,隻覺得悶得慌。她爬起來,換了一身碎花外衫。


    她正在梳頭,又聽院子裏響起柔和的女音,“嬸子,您這是在做什麽?”


    孫英心裏正堵得慌,沒好氣地往門口一看,見來人正是鎮長的女兒秋蘭,立刻轉怒為笑,“秋蘭,你咋來了?”


    秋蘭,楚俏認得她,是鄉親們口中所說的陳繼饒的青梅。


    秋蘭也笑,不過瞧著滿地的藥草,不大自在道,“我來找繼饒哥說點事兒,嬸子,您這是……?”孫英見她手指著地麵,又想起屋裏的楚俏,氣不打一處來,“要不怎麽說晦氣?這人才來,就把這些亂七八糟的髒東西帶到我們陳家,真是晦氣!不說這些了,秋蘭,快進


    屋,我去給你叫人。”


    有了由頭,孫英理直氣壯地跑去踢門,“繼饒,秋蘭來找你了。”聽著這語氣,還頗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楚俏說不出什麽滋味,打開門,低頭道,“嬸,他不在屋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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