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江縣,城關中學。


    “鈴……”


    老式的彈簧鐵皮鈴在電流的刺激下發出刺耳的聲音,雖說聲音有些刺耳,可對這些初中學生來說,卻是悅耳極了,因為他們終於放學了。


    說的更加準確一些,今天是周五,他們放假了。


    鈴聲剛剛結束,這些半大的野小子們便如同脫韁的野狗一般瘋衝出來,操場上頓時揚起塵土一片。


    這年頭可沒幾個學校有錢弄橡膠跑道,現在小學初中普遍都是黃泥操場,也就是一塊踩的很嚴實的黃泥空地,操場邊上還有生命力頑強的雜草生長著呢。


    這種黃泥實地,晴天的時候塵土飛揚,雨天的時候一腳泥漿一腳水,別提多埋汰了。


    整個江縣也就隻有縣一中弄了一個好操場,但也不是橡膠的,就是從外麵弄了幾車煤渣填了一下,下雨天是不至於一腳泥漿了,可晴天走路腳上卻會沾上黑黑的煤灰,但在江縣這樣的小縣城,這就已經是頂級配置了。


    城關中學放假了,初中生們全都蜂擁而出。


    在這群學生中,有一胖一瘦兩個身影顯得毫不起眼,但是那個瘦子身上穿的衣服卻是有些紮眼,因為他穿了一件嶄新的牛仔服。


    改革開放已經十來年了,但改革的春風卻還僅僅隻是稍稍吹進了這座北方的小縣城而已。


    就現在來說,牛仔服這種服裝隻有南邊幾個改革重鎮比較普遍,再往北麵去就不多了,要有也是價錢很高的那種。


    就他身上這件衣服,江縣可沒見到有幾個人穿過。前段時間,有那開著小車一個地兒一個地兒流動賣衣服的,他們就有賣這樣的牛仔服,人家開口要四百多一件呢。


    嗬,這年頭縣裏的幹部一個月的工資也不過二百出頭,人家不吃不喝也得攢兩個月才能買得起這一件,誰舍得啊?


    由此可見,這瘦小子的家庭條件著實不錯。


    這瘦小子是誰呢,初二二班,羅四兩,一個有些奇怪的名字。


    “四兩哥,咱們真去啊?”一邊那胖子說話了,神色很是遲疑,一副畏畏縮縮害怕的樣子。


    這胖子說胖也不算很胖,就是比旁人壯了一些,臉大了一些而已。他身上穿的就沒有羅四兩那麽好了,他穿了一件打了好幾個補丁的中山裝。


    中山裝在這個年代已經過時了,現在的孩子們沒幾個願意穿這樣的衣服,更別說是打了好幾個補丁的。


    羅四兩的模樣甚是清秀,一雙靈動的眼睛看了胖子一眼,他說道:“沒事,大胖,你就按我說的做好了,一準兒沒問題。”


    “啊?”大胖站住了腳,臉上的五官都糾結到一塊去了:“可是……可是……萬一被老師知道了,我們……”


    羅四兩皺了皺眉頭,推了大胖一把,沒好氣道:“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快走,還想不想要錢了?”


    大胖無奈了,他幾乎是被羅四兩推著往前走的,這個老實胖子都快哭了。


    ……


    江縣,城南。


    這是一塊老居民區,房子也是造的亂七八糟的,還有幾座危房。聽說縣裏有老居民區改造的計劃,要把這一塊拆了重新造,但是這話都聽了好幾年了,也沒見有人來改造,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說是老居民區,但是路修的還是不錯的,全是水泥馬路,雖說有些破舊,但這就算不錯了。


    現在已經是傍晚了,家家戶戶都升起了炊煙。炊煙有些刺鼻,因為燒的都是煤餅爐,煤餅裏麵含硫物太多了。


    羅四兩拉著大胖在老居民區裏麵繞了幾條道,來到了一棟老房子底下。


    這老房子底下聚著不少人,有年輕的,也有年紀稍長的,再看蹲著的那幾位,嘴上都叼著煙,麵前都有幾張牌,他們正一點點抿著看。


    他們這是在賭錢,旁邊也還有好些人在看熱鬧。


    羅四兩拉著大胖來到了人群外麵,大胖一見這陣勢,當時就嚇壞了,頭馬上就低下去了。


    羅四兩倒是膽大了許多,但是他也沒著急上前,隻是靜靜看著那群圍觀的人。


    這一刻,他漆黑靈動的眸子陡然變得幽深起來了。


    稍稍看了一會兒,他又看了一眼賭博的那幾人,心中已經有了一些數。


    他領著大胖走了過去,賭錢的那幾人剛剛一盤賭完,見著他們兩人過來,當時就有人沒好氣地出聲罵了。


    “去去去,小孩子過來看什麽,回家吃飯去。”


    羅四兩一聽這話,當時就笑了,他說:“耍錢還分小孩子和大人啊,不都是有錢就能玩的麽?”


    人群中設賭局的是個中年人,臉上有一條長長的刀疤,從臉頰一直到右眼下眼皮,所以這人的右眼比左眼看起來小很多。


    這一塊耍錢的人都叫他刀疤。


    刀疤扭頭看著羅四兩,又看了看羅四兩身上穿著的牛仔服,他眉毛不禁稍稍挑了挑,問道:“你有錢嗎?”


    羅四兩從口袋裏麵掏了一下,好大一把錢,足足有五六十塊,這就不少了,好些大人口袋裏麵都沒這麽些錢呢。


    人群中有人低聲罵道:“這破孩子,保不齊是從家裏偷錢出來的。”


    刀疤接過話頭來說:“我們開張做買賣,按理說隻要是有錢,就都能來玩。可你是個小孩子,實在不適合耍錢。但是不讓你玩呢,我又不像個生意人了,這樣,就讓你玩兩把。贏了輸了都是你自己的事情,回去別跟大人哭就好。”


    他話是說的漂亮,可誰都知道他是看上這孩子的錢了。不過誰都沒說什麽,幹他們這一行的,誰不貪錢?也是這小孩活該。


    羅四兩大大咧咧上前,說道:“放心,這都是我的壓歲錢,我自己能做主。”


    刀疤點頭,把地上的牌收拾了一下,問道:“那你想玩什麽啊?撲克會嗎?”


    羅四兩道:“不太會,所以我怕被騙了,萬一有鬼呢,對吧。”


    說罷,羅四兩衝著刀疤一笑,露出一嘴好看的白牙。然後扭頭看著身後看熱鬧的那群人中的幾位,一、二、三……


    被羅四兩看到的那幾人,神情都不由得稍稍一僵。


    見到此景,刀疤的眉頭也不由得皺了起來,右眼也稍稍跳動了幾下,惹得臉上的刀疤都猙獰了起來。


    “那你想玩什麽?”刀疤問道。


    羅四兩說道:“我看前段時間,你們這兒有玩黃豆的,就是猜剩幾顆黃豆,我想玩這個。”


    刀疤點頭:“行,猜黃豆是吧,正好大家也能一起玩。”


    刀疤隨即把撲克收了起來,用一隻粉筆在地上畫了四個圈,裏麵分別寫著0、1、2、3幾個數字。


    猜黃豆的規矩很簡單,就是莊家抓一把黃豆過來,用蓋子一蓋,然後用一個小棍來數黃豆,每次撥過去四顆,看看最後能剩幾顆。


    他們這些玩錢的人押最後能剩幾顆,押對的人獲得雙倍賠償,錯了的人錢就沒了。


    羅四兩就在刀疤麵前蹲了下來,大胖也湊到羅四兩身邊來了。


    刀疤從旁邊的塑料袋裏麵抓了一把黃豆出來,往有些坑窪的地麵上一放,黃豆也沒到處亂滾,都在那一塊。


    羅四兩立刻用眼盯著黃豆,雙眼幽深。


    刀疤用手指了指黃豆,說道:“大家上眼,黃豆沒有問題吧,好了,蓋了啊。”


    從黃豆落在地上到蓋上不過三四秒時間而已,刀疤也不敢讓時間太長,萬一被人數清楚那就完了。


    “下注吧。”刀疤又催了一聲。


    “四兩哥。”大胖緊張地抓著羅四兩的衣服,又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刀疤臉上的猙獰刀疤,心裏嚇得都不行了。


    羅四兩卻沒理會大胖,直接抓出三十塊錢放在了“3”號圈內,他賭最後還剩三顆黃豆。


    刀疤瞧了羅四兩一眼,然後催其他人下注:“行了,都下吧,快點兒,快點兒。”


    眾人紛紛下注。


    ……


    這時候,馬路沿邊的民居裏麵走出來一個約莫六十多歲幹瘦的頭發花白的老人和一個大腹便便很油膩的中年男人。


    幹瘦老人露出猥瑣的笑容,對中年男人道:“你放心吧,用我這藥一準兒好使,咱不使虛的。”


    油膩的中年男人臉上堆滿了笑容,他對幹瘦老人,說道:“你可收了我五十塊錢,要是不好用,我可得找你來。”


    幹瘦老人說道:“您放心,我就住這兒。明天還是這地兒,不好使你過來揍我,行不?”


    油膩的中年男人笑了:“那行,那我走了。”


    說完,中年男人拍拍屁股走了。


    幹瘦老人看著他的背影,臉上笑容依舊,然後轉身,背著手往耍錢的這條小巷子走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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