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山摔倒在地上。


    向山轉動脖子,望向少年顫動的手指。這應該是模擬一種“敲打鍵盤”的無意識動作。向山一開始還試圖從他手指運動來窺探少年輸入的內容,但他很快就放棄了。這隻是一種用於“自我暗示”的動作,手指的動作與實際輸入內容並不嚴格對應。況且向山是真的打折了他的頸椎,中樞神經的損傷讓他手指並不那麽聽使喚。


    但是少年輸入的指令卻並不受影響。


    向山想起了一則黑客圈子裏的“傳說”。


    據說,有極客主動使用藥劑來提升自己的認知能力。


    ——啊啊……居然……


    提升認知能力,主要是強化閱讀與理解的速度、強化對高級語言的處理能力,以及記憶更多“或許可以進行的操作”。


    然後便是“更快的尋找漏洞”、“更快的提取權限”。


    尋找係統漏洞並實施攻擊其實是一項重複性工作,靈活使用各種黑客攻擊工具可以將這項工作自動化。但僅僅使用他人提供的攻擊工具,那還算不上黑客,頂多算是有主觀能動性的肉雞。高手與菜鳥的分野也就在此處。


    強者會鍛煉自己對安全漏洞的敏感性,會創造性地使用一般工程師不會接觸的技巧。對於他們來說,工具是手足的延伸。


    而更進一步呢?


    那或許就是向山曾經做到過的事情。


    向山曾經用武技ai替換“意識-肢體動作”之間的映射,用自己的意識直接駕馭超算所錘煉的武技。


    而黑客的那些攻擊工具,同樣也可以作為意識的“外接插件”。


    這大概就是少年現在在做的事情。


    他在以智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對向山這一具義體各處進行攻擊,並通過有限的回饋,在腦中建立對這義體操作軟件的概念,然後不斷調整攻擊的方向。


    生活在過去的人類或許很難想象這種意識介入的厲害之處。但類比向山的成績就能不難猜測其不凡之處了。


    早在十幾二十年前,向山就可以憑借類似的操作,取得對所有傳統武術家的壓倒性優勢。


    而這些黑客,恐怕也是相似的道理。


    向山很快意識到症結所在。他在處決了那個老“伏爾甘”之後,便連接了這個屋子的無線信號,希望通過合法操作接管這個屋子的監控係統。這樣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風險。


    但是,當向山連接上無線信號的時候,他便是將自己置入了那個少年的主場了。


    信息交換出現的時刻,蠱毒便順著信號進入義體之中了。


    向山跌跌撞撞地站起來,想要去殺死那個少年。但是幾乎所有義體都在執行錯誤操作。向山一下子失去平衡,差點倒地。防摔倒的程序接管身軀,向山如同本能一般伸出手撐著地麵。但這隻手也開始節律性顫抖。


    那把殺死了“伏爾甘”的鏈鋸劍就在手邊,距離向山的手臂隻有幾公分的距離。但是向山伸手的動作卻屢屢被打亂。向山感覺自己的義手,又回到了二十世紀末機器人的狀態,那種如同運動障礙一般的抓握能力,根本握不住劍柄。


    向山強製義體進行重啟。他很快陷入了黑暗虛空之中。這具身體不是他。他的大腦被困在這個受他者幹涉的義體之內。


    在這短暫的黑暗之中,向山思考。數秒之後,義體重啟,他終於取回了一點點控製權。


    啊,但不多就是了。


    向山依舊沒法阻斷無線信號的連接。盡管與意識直連的操作麵板顯示他已經關閉了網絡連接,但是也不知道少年做了什麽,現在那隻是一個沒有實際意義的圖標而已。數據的上傳與下載還在持續。


    向山放棄了鏈鋸劍。那個少年的頭頂,包括後腦與頸椎上段全都義體化了,但是脖子正麵與下端都是肉身。他若是能夠正常動作,完全可以快速擰下少年的腦袋。


    向山又走了兩步。然後他的雙腳再次失去控製。向山狼狽的跌倒在地上。


    他的手掌距離少年的脖子隻剩下一尺距離。


    ——往好處想……至少這小鬼還沒直接拉警報……


    或許是被仇恨衝昏了頭腦,少年沒有在第一時間拉響警報。他似乎執著於親手將向山殺死。


    ——還差一點……


    向山的視野突然被警報所覆蓋。少年似乎找到了要害。他在嚐試讓向山義體的處理設備過載。


    向山手掌一點點挪向少年的脖子。


    廚房突然傳來一陣物體倒塌的動靜。似乎有很多瓶瓶罐罐被打翻在地。


    ——還有人?


    向山心中生出一股絕望感。


    然後,突如其來的莫名刺痛襲擊了向山。


    ——不……不對,這個感覺是……


    這是emp。電磁脈衝卷過向山義體的時候,觸覺組件切割磁感線產生電流,形成了異樣的感覺。


    強烈的幹擾讓向山眼前一陣模糊。大量噪點憑空出現。


    房間裏有第三個人。


    後出現的那個人撿起向山掉落的鏈鋸劍,然後毫不猶豫地切向少年脖子。藍紫色的血液飛濺,甚至染暗了一片天花板。


    那人直接從“伏爾甘”屍體上拽了一塊金屬箔,包裹住少年的腦袋。然後,新來的暗殺者扯下了被血濺到的護目鏡,隨手扔在地上。


    向山稍稍好了一些。他這才抬起頭,打量那個殺死了少年的人。


    暗殺者身上裹著極厚的羽絨服,兜帽將口鼻捂得嚴嚴實實。算上剛才的護目鏡,她幾乎是一點肌膚都沒有露出。厚重的羽絨服使人很難確定她的身形,但是從儀態上看,應該是一名女性。她的左手拿著一個有點像獵槍的棍狀機械,應該就是定向的電磁脈衝發生器。這根棍子在剛才一直指著少年的腦袋。


    直到向山看到她的眉眼。


    “心雨?”


    向山忍不住驚呼。


    盡管眉間、眼眶後方有不少結痂的潰爛窗口,讓這雙眼睛顯得有些陌生。但向山可以肯定,這就是失蹤許久的祝心雨。


    “啊,果然是你啊,山兒。”祝心雨歎了口氣。她仔細打量向山,左看右看,“變帥了是變帥了,但還是原來那樣順眼點。我都認不出這張臉了。”


    向山站起身,想要靠近。但是祝心雨卻舉起那鏈鋸劍,橫隔在兩人之間:“少來少來。我現在還沒法確定你是真是假呢。”


    向山道:“你果然是知道了……伱來這裏,也是來殺‘伏爾甘’的?”


    “確實。幕後黑手團隊中的首席安全官。”祝心雨腳踢了踢地上那個被打翻的冰淇淋桶,轉過身走到廚房,抓起冒著熱氣的咖啡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殺了這倆貨,幕後黑手就等若被刺瞎了一隻眼睛——哎喲,凍死我了。”


    “你是怎麽進來的?你來多久了?”


    祝心雨指了指廚房角落的冰箱,“不知道你曉不曉得,這個廚房的隔壁是一個分割成上下兩層的大型冷庫。‘伏爾甘’那老小子是以‘即使世界毀滅於核戰爭也要獨立活十年’為標準存儲食物的。”


    向山震驚了:“何等……神經病的設計思路。他要是生存狂的話為什麽不去地下呆著?”


    “他沒得選。”祝心雨咕咚咕咚喝完咖啡之後,又倒了一杯,吹了兩下,“反正就,這房間之內他可以過得很奢侈,但本質上也就是奢侈的囚徒而已。這老小子很害怕陰謀敗露世界大亂,所以存儲了很多食頻。然後他還怪迷信有機食品的,所以冷庫還都專門設立了冰鮮區。全靠幾個機器人在裏麵運作。我在這裏呆了……好像有四十天了吧。如果你要問我是什麽時候注意到你的,那就是‘becausei''mbatman’蹦出來的時候——嘶,凍死我了。”


    向山沉默了片刻:“四十天沒被發現?”


    “這哥倆根本不會進冷庫,裏麵隻有機器人。隻要能跟著物流進入冷庫,那你藏多久都沒問題。對我來說,最大的難關就是‘能否在機器人開箱子之前駭入這裏的係統’。”祝心雨喝了第三杯熱咖啡,這才心滿意足地放下杯子,“但很不幸,‘伏爾甘’前段時間使用過的漏洞裏,有我公布的部分。而我在這裏麵留了一手——我抓住了他們的蛛絲馬跡。對他們來說更不幸的是,我發現這裏的路由器裏,有我年輕時寫的‘小玩意’。就是這家夥懶得重複造輪子,使用了一些開源工具。但到底是我的水平高一點,就算代碼開源了這哥倆也沒意識到裏麵的不諧之處本質是個安全漏洞……機器人無法察覺到我,監控係統也被我接管了。我甚至偶爾還能出來上個廁所什麽的。”


    向山忍不住問道:“這都不會被察覺?”


    “嘖,就,他們還蠻信任自己的監控係統的。”祝心雨說道。“而且我也大概掌握了幕後黑手所使用的義眼漏洞。隻要我不發出聲響,就算隻隔著幾米遠他們也會自動忽略與我相關的視覺信息。”


    向山鼓了鼓掌:“厲害,歎為觀止……”他又忍不住問道:“這倆家夥什麽情況。”


    “同父異母的兄弟。南亞那塊嘛,雖然一夫多妻不是很合法,但是部分情況下合乎傳統。”祝心雨腳尖踢了踢“伏爾甘”的腦袋:“這個青年很早就幹上了程序員這麽個跟家庭宗教背景格格不入行當,期望跟家族脫離。而這個年齡差距很大的弟弟則是家族中唯一與他親近的人,好像也是他最在意的人。小鬼是個天才。我不確定他們到底哪個才是參與幕後黑手一係列行動的人,但現在弟弟應該比哥哥還強一點。”


    “靠,你知道得好詳細……”


    “我偷了他們的日記。”祝心雨道,“他們好像是覺得寫在紙質載體上的信息賊安全,日記本上連個鎖都沒有。”


    “還真是夠傳統的。”向山再次重啟義體,站起身後活動幾下手腳:“也就是說,你對這裏的情報了如指掌?”


    “僅限能偷到的部分。我開始也以為他們會在這裏弄那些綁架全人類的玩意,但很遺憾沒有。那一部分數據雖然是這哥倆做的,但是卻並不存儲在這裏。說白了這哥倆根本沒資格去分享那非正當的權力。”


    “行。那還是按照原計劃,帶走所有存儲設備。帶走所有紙質文件。”向山將監控信號接入自己的視覺係統。這一次很成功。大約是祝心雨開了方便之門。


    向山一邊檢索所有有可能有用的內容,一邊問道:“話說回來,這些日子你去哪了?我是指你上次用廚刀指著我的那一夜之後在……”


    “我還不知道你是真是假呢。萬一這倆伏爾甘也是假的,你是個聯合倆替身演我的假人呢?”


    “喂喂喂,天地良心。我們剛剛殺了兩個人,起碼有一個是頂級大黑客。我覺得再怎麽著也不該這麽說吧?”


    “萬一是假的呢?”祝心雨冷漠地回應,“其實我已經看著好些人被殺了。真的。”


    “啊?”


    “我已經看著好些人被殺死了。我到現在都沒法確認他們是真的還是說是在演我。”祝心雨道,“包括一些老朋友。”


    向山沉默了片刻:“都有誰?”


    “義體開發部門的許道證,記得嗎?”


    “許師兄……”向山一隻手按在大理石台麵上,裂痕無聲無息間擴張,“我……老許?這……”


    “在北平被套了麻袋。就在運動科學研究中心。”


    許道證,向山的老朋友之一,甚至認識得比羅摩園區的初始團隊還要早。二十年代末,向山還在基礎工業訓練中心劉教授的實驗室鼓搗3d打印的時候,他就認識許道證了。那個時候許道證是向山所在實驗室隔壁另一位教授的助手,主要鼓搗機械化義體設計。


    他主導研發了超人企業第一批義體,供給消防、警方、軍方的殘障人士使用。。


    這個消息讓向山震驚了數秒。他很快泄氣:“死了?確定沒救了?”


    “被捅了刀子,跟生化廢棄物一起處理掉了。”祝心雨道,“而且你最好還是祈禱你老學長是真死了。不然的話幕後黑手他多半有份。”


    向山搖頭苦笑。這個話題實在是不好接。他問了另一個問題:“說起來,你到底是怎麽確認幕後黑手的存在的?那一天之後你又幹了什麽?”


    “公司管理係統實際使用的代碼,跟你在辦公室看到的代碼,實際上並不是一個人。我也是從種種違和感中找到蛛絲馬跡的。”祝心雨道,“之後?之後我偷偷拿了兩份資料,分別塞給約格莫夫跟尼婭古蒂。約格那家夥很快就出問題了,但我又莫名其妙可以聯係上他。那個時候我就覺得不得了了,於是就盯死尼婭。同樣的,我不確定她是真人還是幕後黑手的一員,所以一直在遠處觀察她。一直到殺手出現在她麵前為止……”


    “等會……”向山有些蚌埠住了。他問了一個問題,“這種事情,你就完全不考慮跟我聯手?”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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