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螃蟹其實不叫“老螃蟹”,他原本也是有正經名字的——就是那種標注了y染色體、線粒體以及個體名的正式名字。


    隻不過,那個名字已經被他所舍棄了。


    而之所以叫做老螃蟹,是因為他的這個義體。


    按照當年救他命的那位無名俠客所介紹,舊世代有一種生物叫做“節肢動物”。它們外在的顎、牙等,其實是特化的“手腳”,是遠古祖先的肢體所演化而來的。


    而他身體下方那一對額外義手彈吉他的樣子,很像是一隻大螃蟹在咀嚼什麽。


    所以老螃蟹從此就叫這個名字了。


    而在這之前,他還換過了兩三個名字。對他來說,名字隻是人生路上的一點標誌。


    這個名字還算是蠻有感情的。


    在十多年前,老螃蟹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喜歡聽收音機。在這個時代,這可謂是一項低成本的娛樂了。隻需要少量的金屬箔、磁鐵、金屬線,就可以構建出一個接收天線。而網絡上的“聲音處理插件”其實也不難下載。


    城裏人總有機會蹭一些免費的網。這些網絡或許會要求使用你義體的計算能力挖礦,或許會強化庇護者的監控能力,但不管怎麽說,總歸是免費的。


    而義體之間相互以n熱點形式傳輸文件,限製其實不大。


    倒不如說,正是因為開放了這個功能,所以官府想什麽時候征用他人義體,就可以什麽時候征用他人義體。


    所以預處理插件也可以在線下流傳。


    在他的故鄉,人們對廣播並不熱誠,但確實有一些愛好者。


    人總歸是有精神上的一點點需求的。對於有權接入網絡的城市人來說,網上有豐富的資源可以娛樂自己。但是荒野聚居地卻未必有條件建起自己的基站。


    在那種地方,廣播客自然就扮演了“滿足他人精神需求”的角色。


    老螃蟹頂喜歡唱歌的。在當了工人之後,他就攢了很久的收入,購買了一套還不錯的聲紋包。


    而有空的時候,他就在網上搜索古老的歌謠。


    再後來,他就變成了一個歌手。


    這也不是什麽太大的事故。他的妻子和孩子先後死於工程事故。而那個時間點上,他已經完全義體化了。將神經細胞重新培養成配子細胞需要的價格不低。他也就沒有了牽掛。


    於是,老螃蟹就裝上了兒子生活中用的手,到處去唱歌了。


    這就是他成為廣播客的過程。


    不是什麽很重要的事情。也沒有太波瀾壯闊。


    基準人不需要多少食物。老螃蟹隻需要每個白天都在背部展開太陽能板,就足夠這個義體的消耗了。如果前往的聚居地允許他使用公共蓄電池,那麽他還能存下很多。


    至於糖分他蛋白質的補充,他也隻需要在一個小鎮每家每戶唱一圈就行了,總歸是有人願意給他一口糖的。


    基準人就是這樣好養活。


    他唱了一年多,遭遇了綠林。正巧附近有個俠客在聽他的電台。俠客賭運氣的搜索了一下,救下了他。


    那個俠客交給了他內功與外功。這也不算是什麽特別傳奇的經曆了。幾乎所有的廣播客都會表現出“傾向俠義”的立場,所以經常有俠客循著信號或是其他廣播出去的聯係方式找到廣播客,教給他們一些外門內家的武學。


    武祖創造賽博武學體係的時候,就強調了它極端重視“信息共享”的屬性。


    這依舊隻是這個時代的小小故事,非常平凡。


    老螃蟹終歸沒有成為那種“大俠”。他隻是一個普通廣播客,就好像這個時代的很多人一樣。


    但是,與那個俠客交流的短暫日子裏,老螃蟹得到了他認為“非凡”的故事。


    一個關於“改變世界”的故事。


    一個關於純粹之人三度背叛世界、為了萬眾而高舉反旗的故事。


    人類的“心念”很多時候都建立在“故事”上的。比如古老的時代,人們就因為“善惡到頭終有報”的故事,而建立起了古代的社會,建立了強調善性的共識。而在近古代,人類則普遍相信“付出努力就能得到對等回報”的公正故事,而建立了前現代的社會。


    老螃蟹則知曉了武祖向山的故事。


    他知道了世界上還有人有可以那樣生活。


    那樣純粹,那樣理想……


    越是站在曆史的高度,就越是覺得那樣的人非凡。


    老螃蟹開始想要成為一個俠客。


    隻是,他到底是有些老了,在沒有還丹酶與生長激素調整的情況下,大腦神經網絡的可開發程度有限。


    好多年了,他都還用著這很工業風格的義體。他根本攢不起武者義體。


    當然,老螃蟹自己也不能算特別努力。


    他畢竟主業還是唱歌。


    隻是啊,隻是。


    他還是想要成為一個俠客。


    “一首《思想是自由的》,獻給廣大的聽眾朋友們。”老螃蟹說道:“祝福大家,也能擁有這樣無法捕捉的自由。”


    老螃蟹一邊這麽說著,一邊朝向正東方看去。


    那是美以美大廈的方向。


    “這次的廣播,可能會在鬆鷹城附近最為清晰。隻不過呢,鬆鷹城的聽眾朋友可能是第一次找到我的信號吧。再次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老螃蟹,是一個想要成為俠客,但是終歸不是武俠的人。這是我開始廣播的第十二年,也是開始聽俠義故事的第八個年頭。”


    “如果我是一個少年的話,或許就能憑借這些故事,奮發圖強,成為一個俠客吧。哈哈哈,但是對於我這個老家夥來說,故事就隻是故事呀。”


    他這麽說著,又唱了一首歌,歌名叫《hasta siempre》,“直到永遠”。他很喜歡這個詞。


    老螃蟹在這麽說的時候,也在仔細觀察鬆鷹城。


    一首歌唱完了。他大概覺得,現在的聽眾比之前多了一些。


    沒辦法,廣播是很難實時統計收聽人數的。


    他隻是瞟了一眼自己的網頁。這個網頁的網址隨著廣播一起放鬆。它對應的信號不屬於一般人的聽覺範圍。但是特殊的編碼器可以直接將聲信號之中的這個“雜訊”轉化為一個超鏈接。


    這也是不少的廣播客所愛用的手段。


    隻是,聽廣播的人大多都不上網。所以上麵留言寥寥。


    最新一條還是五小時前的。


    老螃蟹歎了口氣,嘟囔道:“雖然我知道我也不是什麽大播客,但是這也太可怕了一點吧。”


    “說不定就這一場了啊。”


    這一段話沒有廣播出去。他倒是可以自己選擇廣播的內容的。


    觀眾聽到的隻有他的吉他聲。這是一段即興演奏。


    老螃蟹繼續對著不知道存不存在的觀眾,說道:“繼續剛才的話題好了。可能鬆鷹城的聽眾朋友們很疑惑吧,為什麽我會出現在這裏呢?”


    “因為我看到大俠了。一個了不起的大俠。”


    老螃蟹不知道那位送美以美大廈上跳下來斬斷權貴的大俠是誰。但是,他無疑是符合俠義的傳奇。


    傳頌這個傳奇,就是廣播客該做的事情之一。


    老螃蟹配合一段即興的演奏,將自己和這幾天的經曆簡要說了。


    當然,也很簡單。他就是正好在附近村子做廣播,然後正好聽到了附近。看到了昨夜的視頻直播,然後花了一天的時間過來了。


    ——接下來,聽廣播的人應該更多了吧……


    老螃蟹再看了一眼網頁。


    出現了那麽零星留言。都是係統默認的內容。


    但這給了他莫大的安慰。


    老螃蟹知道,自己應該不是一個人在做這件事的。


    他歎了口氣,繼續說道:“踏上廣播之路十二年,然後追尋俠義八年。老螃蟹我呢,暫時可以說是一事無成。武祖說,過往的曆史,也不盡是癡愚昏聵,有智慧火花,更有真俠真義。”


    “啊,說實話,我完全認同這句話哩。我在外麵走了十二年啦。十二年哦,我見過好人壞人,見過聰明人也見過蠢人。就好像故事裏那樣,人分百色。隻不過,我見過溫和、善良、智慧、聰明,但是卻甚少見到‘俠義’——我是說,向故事裏那樣,好像發著光的俠義。”


    “但是在昨天,我在鬆鷹城看到了,所以我來了。”


    老螃蟹這麽說著,很自然的轉到了下一個話題。


    “這種事可真少見啊。我也算是走了十二年啦。沒能趕上武神的第十一敗,沒能見證那個傳奇的落幕。但是呀,這次我真的看到大俠了。哈哈,我真想親眼看看他們現在的表情。”


    “啊,不,其實從地麵上看,我大概也能看到他們的反應啦。朋友們,你們是不知道呀,現在我就在鬆鷹城外。領主老爺帶回來的士兵,我看到一清二楚啊。謔,你看看這些麵目可憎的戰車……”


    他開始廣播自己所見到的東西。


    對於江湖人來說,這些算是一個基礎了。依靠目測,大致估算一片區域的人數、載具數之類的東西。


    相關的算法、插件,都是和“遊擊”的戰術捆綁一體存放於網上的。


    一個平凡的人在廣播鬆鷹城軍隊的動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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