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鬼究竟由何而來?”


    周易收回寶鼎,繞著庭院轉了兩圈。


    世上死人多的地方不止一處,譬如神京城外亂葬崗,堆積了多少流民屍骸,據說附近的野狗眼珠子赤紅,宛如惡鬼。


    天牢中經常死人,也有固定處理屍骸的地方。


    經年累月,已經成了大葬坑。


    院中埋了二三十具屍骸,比這兩處差遠了,偏偏陰魂蛻變成了厲鬼。


    “那些地方陰氣森森,人跡罕至,與院中唯一的區別……就是沒有我?”


    周易低調謹慎,卻非愚蠢不自知,歸元訣是修仙功法,匯聚周邊天地靈氣於體內,或許會造成玄妙的變化。


    “再買處院子用於修行,這處看給外人,也可隱藏身份。”


    這頭厲鬼已然灰飛,然而說不準還會凝聚,萬一趁周易潛心修行時候,悄咪咪撲過來附體就不妙了。


    萬事小心,少去幾年春風樓,就剩下了買庭院的銀子!


    這時。


    傳來輕功飛縱聲,白衫中年衣衫隨風飄動,踏月色落入院中。


    冬日寒風凜冽,一手拎著兩壇酒,一手扇著白紙扇。


    周易眉頭一挑:“你這廝來的倒是挺快!”


    “瑾瑜去尋我,說來了個老道。”


    老白說道:“畢竟這麽多年過去,你又修的是那邪功,我都以為你死在哪處了。”


    “閉關就是改換根基,壽元稍稍補回來些。”


    周易半真半假的尋了個理由:“陳丫兒不錯,若是見一麵就信了我的話,還是莫要去闖蕩僵屍,憑白死在外邊兒。”


    “是瑾瑜,意為玉之美者!我特意去尋國子監的夫子,起的名字。”


    老白將倒了兩碗酒:“自從你離了神京,再也尋不到痛快喝酒的人!”


    周易笑道:“堂堂盜聖,號稱知交遍天下,江湖上一呼百應”


    “不一樣了,我既出了江湖,便不能再與之多沾染。”


    老白搖頭歎息,其中或有懷念過往逍遙,更多的還是寬慰與慶幸。


    “那我就陪你喝到老!”


    周易與老白獄中結識,彈指之間二十多年,早就知曉這廝與自己是一類人。


    老白看似膽大妄為,曾盜得諸多珍寶,實則瑣事滴水不漏,本質與周易是一樣的苟。江湖上輕功高手數不勝數,以妙手空空出名的也不少,卻唯有得了盜聖美名。


    蓋因其他人做事不周全,不謹慎,終是栽了跟頭。


    老白唯一出的岔子,就是郡王府遭劫,結果成就落網了一輩子。


    老白搖搖頭,揮手抹去麵容遮掩,眼角處已有魚尾紋,麵色不複俊朗,多了風霜滄桑的氣息。


    “咱們已經老了!”


    五十歲而知天命,已是樂而忘憂、淡然榮辱的年歲,在這個年代已經是老人!


    老白比周易大兩歲,已經五十又八,臨近花甲!


    周易怔怔然,眼見著屈指可數的朋友老去,仰頭將碗中酒飲盡。


    “少年子弟江湖老!”


    “老周哪裏學的酸詩?咱就是這歲數也是萬人迷,江湖上不少俠女敬仰,特意來京中拜會。”


    老白早已看開:“反倒是你,到老也尋不到媳婦!”


    “敬仰?我看是瞻仰!”


    周易鄙夷道:“你這廝花花腸子太多,魔門聖女娶到家中,郡主怎麽能忍得了?”


    老白賤兮兮的說道:“嘿嘿!此事可不怪我,是榮昌主動提出來。”


    “吹,接著吹!”


    周易說道:“你這般厲害,怎麽不見那什麽劍派大師姐?”


    “淑婉麵皮兒薄,不願來京中。”


    老白無奈道:“我隻能每年去無量山,待三兩個月,畢竟是名門正派掌門,也不能委屈家中做妾。”


    “……”


    周易忍下一鼎將老白砸死的欲望,每次與他聊女人,都會遭了碾壓。


    春風樓的花魁再怎麽香,也比不過劍派女掌門、魔門聖女、世家閨秀……或許容貌不相上下,其身份地位帶來的征服感,瞬息如雲泥之別!


    “這些年朝局變化如何?張相死了沒有?”


    周易生硬的轉移話題,暗中安慰自己,等老白老的動不了,再去尋他說世上美人。


    “景隆三年,張相老死於任上,諡號文忠,陛下以弟子禮扶棺送葬!”


    老白說道:“至於其他的,這些年沒發生什麽大事。陛下年富力強,性子又溫和,百官皆言有中宗之相。”


    “溫和?應該說是軟弱吧!”


    周易出關後,已經知曉北疆議和結果,割地賠款不說,景隆帝竟然能舍下麵子,親自將敵國皇子骸骨請出太廟。


    正因如此,張相北上,才能迅速擬定議和!


    老白說道:“軟弱也不錯,陛下登基十年還未誅過九族,大家過得都挺好。”


    “鳳陽國連出武忠、文忠兩代人傑,一舉扭轉頹廢局麵,看來國朝短時間倒不了。”


    周易對鳳陽國並無怨念,純粹站在看客角度評論。


    即便改天換地,也就是換批人當皇帝,如當年那人所說,讀書人爛透了無人能治,該有的貪官、冤案都不會少。


    十年重逢的兩個老男人,借著酒意,自有說不完的話。


    期間說到院中枯骨,老白麵露促狹之色。


    “老周可知這人是誰?”


    “你這廝既看我笑話,所以不是剪徑小賊,難道……”


    周易若有所悟:“是周氏族人?”


    “你這廝太過狡猾,無趣無趣!”


    老白說道:“自你離開兩年,你這庭院便成了鬼宅,夜間時不時傳出怪叫,周邊鄰居大多都嚇得搬走了。”


    周易點頭道:“確實有頭厲鬼,剛讓我拍死了!”


    “……”


    老白一時無語,忍不住問道:“老周,你功夫究竟有多高?”


    周易聳聳肩:“也就三四層樓那麽高吧!”


    老白又問:“那我在幾層?”


    周易琢磨了二人差距,如實說道:“你大概在地下三四層。”


    “繼續說鬼宅……”


    老白年輕時候就不甚追求武道,修行輕功一是帥氣瀟灑,二是逃跑保命,這般年歲更沒了爭強好勝之心。


    “五年前,周家人不知從哪裏得了消息,認為你死在外麵,便來京中收宅子。結果為厲鬼所害,那人還是你堂侄子,似乎叫周方。”


    “自作自受。”


    周易早已於族中分家,從法理上,輪不到周氏族人繼承遺產。


    “我已讓人打發了去。”


    老白說道:“下次閉關莫要太久,免得隻能與我燒紙。”


    “記得了!”


    周易微微頷首。


    隨後話題從廟堂到江湖,從天南到地北,直至雞鳴三聲,東方天色發白方才罷休。


    “人生能有幾次,這般痛快!”


    老白起身告辭,從來不走正門,淩空踩在牆上飛縱離去。


    周易站在院中許久,幽幽歎息道。


    “山中放一日,世上已千年!”


    如今隻是初入仙道,動輒閉關以十年計,日後修為高深了,一次閉關出來,凡塵俗世或許已經幾代人生死。


    揮揮手,法力將枯骨碾成灰,落入棗樹下成了肥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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