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正強說,他是跟著刑車過去的,不知道具體的方位,但是聽當地人稱那地方是傳統刑場,從八十年代開始就在那塊兒槍斃人,應該不太難找。


    說完這些,楊醫生就匆匆走了,仿佛擔心被人跟蹤一樣。


    劉沂蒙呆坐在原地許久不能平複,雖然那個香港女警早就打過預防針,但她下意識的覺得那是危言聳聽,弟弟命那麽大,怎麽可能會被人拆了當零件呢,現在看來所言不虛,楊正強不會刻意跑來騙自己,紙上的字跡更是劉昆侖親筆,最重要的是,劉沂蒙懂得弟弟的心,和康哥葬在一塊兒絕對是他最後的遺願。


    劉昆侖的肉身沒死,被人鳩占鵲巢,但他的靈魂死了,被奪舍之後的軀體已經完全是另一個人,但劉沂蒙還存有一絲僥幸,一絲希望,如果把弟弟的靈魂找回來,再請費博士再造一個軀體,這就叫涅槃。


    在尋找劉昆侖魂魄之前,劉沂蒙又做了最後一次嚐試,她再次撥打了弟弟常用的手機號,這回有人接了,但是卻不是弟弟,而是王府的工作人員。


    “我會轉告老板的。”工作人員彬彬有禮的回複。


    “你可以現在就去叫他接電話麽?”劉沂蒙說,“我是他親姐姐,他都多久沒打電話回家了。”


    “抱歉女士,我會轉告的,但是這會兒老板不在國內。”


    “那你告訴我一個能找到他的號碼,我自己打給他。”劉沂蒙的心越來越涼。


    “抱歉女士,這不在我的權限之內。”


    劉沂蒙掛了電話,死心了,弟弟對自己的感情對母親的感情不會變,變的是人,那副軀體,確確實實被人奪走了。


    蕭邦所說的刑場位於江東省東部的一個地級市,叫做淮門市,劉沂蒙隻身前往,她乘坐的列車在細雨蒙蒙中抵達淮門火車站,和大多數城市一樣,出站口聚攏著小旅館和長途車的拉客人員,一個中年大叔緊緊跟隨著劉沂蒙說道:“大姐,打車麽,去哪兒,正規出租車,打表的。”


    劉沂蒙停下說:“我去的地方你不一定認識。”


    大叔說:“我在淮門開了二十年出租車了,就沒有我不認識的地方,走吧走吧,上車就走,咱不拚車。”


    劉沂蒙本來也要打車,看他一副忠厚相,就跟著走了,大叔的車是一輛破舊的捷達,他殷勤的打開車門請劉沂蒙坐在後排,自己上了駕駛位,一邊發動引擎一邊問道:“大姐,咱去哪兒?”


    “師傅,我想去刑場。”劉沂蒙說,“就是以前槍斃人的地方,你認識麽?”


    大叔愣了愣,問道:“你去那幹啥?”問歸問,還是把車開上了大路。


    “我有事,你要是不認識我就換個車。”劉沂蒙說。


    “認識,必須認識啊,淮門就沒有我不認識的地方。”大叔說,“不就是槍斃人的地方麽,那地方我去過,一般人還真找不到,公路不通那邊,導航都導不到,就是個野樹林,1983年大逮捕,那地方第一回當刑場,幾十號人用躍進卡車拉過去,一口氣全斃了,行刑的是武警,帶著大口罩,照後腦勺開槍,一槍一個,後來淮門法院判死刑的就都在那兒執行了,這二十多年也不知道槍斃了多少人,我估摸著幾百人總有。”


    出租車行駛在雨霧中,天色暗了下來,關於刑場的話題告一段落,大叔熱情的詢問起劉沂蒙的私人問題,來淮門幹啥,探親還是旅遊,還是見網友奔現,如果劉沂蒙手上有一部gps機的話,會發現自己坐的車正在繞圈,這是出租車司機慣常的宰客手段。


    “師傅,你車裏死過人。” 劉沂蒙很突兀的說了一句。


    大叔一腳刹車,後麵一連串跟著刹車,憤怒的笛聲響起。


    “大姐,你你你,你怎麽知道的?”大叔滿頭冷汗,握著方向盤的手都在顫抖。


    “我能看見,他就在你副駕駛位子上盤著,沒事,老人家不害人,你繼續開。”劉沂蒙若無其事道,司機師傅哪還敢開,嚇得屎尿都要出來,他帶著哭腔說:“不關我的事啊,我是做好事送一個犯心髒病的大爺去醫院,路上還闖了好幾個紅燈,結果送到地方還是沒救了,車錢我都沒收,怎麽就賴上我了。”


    劉沂蒙並不能看出這鬼魂的來曆,但她能分辨出能量的強弱,這麽微弱的顯現分明是個老者,而且全無戾氣,所以她才說不會害人,但在司機師傅聽來這就是神啊,劉沂蒙可是他在火車站隨機拉的客人,還是外地人,絕對不知道自己車裏發生的事情,能看出鬼魂是老人家,還不害人,說明這位大姐法力高強。


    “你繼續開,我在這就沒事。”劉沂蒙說。


    司機這才稍微安心,戰戰兢兢開起來,速度又慢了一些,但是這回不敢繞彎了,老老實實向城外開去。


    大叔默默開車,雨下的更大了,雨刮器用最快速度運行,依然刮不幹淨,大叔艱難的開著車,時不時瞧一眼後視鏡,鏡子裏的姑娘愁雲慘淡,淚落漣漣。


    “到了。”大叔停下車,指著車燈照耀的前方,“順著這條土路往前走一段就是刑場,我車底盤低,沒法再往前開了,我在這等你,快點。”


    “謝啦。”劉沂蒙拿出三張百元鈔票遞過去,這比繞圈的車費還要高,司機很高興,看著劉沂蒙撐著傘向刑場走去,心中泛起各種恐怖的聯想,在他的腦補中,這姑娘可能走到刑場來一句我到家了然後消失無蹤,那多滲人啊,不行,不能等,趕緊走,可是又想到副駕駛位子上的鬼,他又不敢動了,這姑娘通靈,半道上驅使鬼給自己搗個亂不就完了,走也不敢走,留也不敢留,他糾結萬分。


    通往刑場的最後一段路很難走,下過雨之後滿是爛泥,劉沂蒙深一腳淺一腳走到沒有路的盡頭,這兒是一片綠草茵茵的開闊地,周圍樹木繁茂,雜草叢生,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附近老人鍛煉的地方,實際上方圓五公裏之內都沒有人煙,就是因為這地方是刑場,開發商都不買附近的地皮。


    雨淅淅瀝瀝的下著,天早就黑了,劉沂蒙撐著傘站在曠野中,無所適從。


    她麵臨一個嚴峻的問題,不是找不到靈魂,而是太多了。


    被處決的靈魂們沒有歸宿,它們聚積在刑場周邊,棲息在草木上,浮動在空氣中,比比皆是,它們沒有意識,沒有形狀,沒有質量,無色無味,對這個世界來說,它們就是不存在的物體。


    但是對於劉沂蒙來說,這些靈魂是能感知到的,並且反饋到視網膜中,所以在暗夜中靈魂們密密麻麻,層層疊疊,發亮閃光。


    “小五,你在哪?”劉沂蒙喊道,“看見姐姐了麽,快到姐姐這裏來。”


    說著,她從包裏拿出一小盆仙人掌來,這是她精心挑選的植物,覺得符合弟弟的氣質,桀驁帶刺,能在最艱苦的環境下生存。


    無人回應,沒有一個靈魂主動撲到她手中來。


    劉沂蒙想起在急診科,在鄺雅蘭臨終前,靈魂都會主動附著在植物上,怎麽現在就無效了呢,隨即她恍然大悟,在那些場合下,隻有一株植物,而在刑場上,有無數植物可供棲息。


    她試圖從靈魂的能量強弱上來辨別,弟弟去時年輕氣盛,肯定是最強的那個,可是在場的靈魂大多都是年輕人,而且一個比一個氣盛,雖然絕大部分是八十年代嚴打時期槍斃的,但三十年時光對於靈魂來說隻是彈指一揮間,並不會因此衰減半分,所以,劉沂蒙完全懵了。


    今天怕是沒法接弟弟回家了,劉沂蒙又從包裏拿出一堆紙錢來,蹲下來用傘遮著雨點燃了,算是給弟弟祭奠了。


    燒完紙之後,劉沂蒙走了,來到出租車前,司機師傅還在翻來覆去的看那幾張鈔票,生怕它們變成冥鈔。


    劉沂蒙突然出現在車前,司機嚇得一哆嗦,仔細分辨一下,車等下有影子,也有腳,這才打開車門,劉沂蒙上了車,平複一下心情,覺得應該說明白,不要嚇著人家。


    “我是來招魂的。”劉沂蒙說,“我一個親人在此處被害”。


    大叔嘀咕起來:“不對啊,我鄰居的三舅的兒子在法院工作,我聽說這兩年淮門都沒有死刑犯啊,我們這兒治安可好了。”


    劉沂蒙將臉轉向窗外,她知道弟弟一定看到自己了,隻是陰陽兩隔,用費天來的話說,是不同維度的世界的差距,但弟弟一定渴望回到親人身邊。


    出租車開回了火車站,劉沂蒙計劃乘坐午夜的過路車返回近江,臨走前司機師傅請她做個法,把副駕駛位子上的鬼請走,給多少錢都行。


    “沒事,這個鬼是保佑你不出車禍的,留著吧。”劉沂蒙說。


    ……


    回去之後,劉沂蒙想了許久也沒想出合適的解決辦法,忽然電視裏一則新聞吸引了她,是近江市在爭創全國衛生城的消息,衛生城有一項指標是綠化覆蓋率,人均綠地麵積,這一點近江並不差,但是還要好上加好,她咂摸著意思,忽然想出一個辦法。


    劉沂蒙通過陸剛牽線搭橋,見到了近江市的園林綠化局長,本來以劉沂蒙的身份見一個局長是很難的,但她現在不同往日,通緝犯弟弟搖身一變成為大亨級人物,和中央領導都談笑風生的那種,姐姐見一個局長,那是給局長麵子。


    會見在園林綠化局的會客室進行,陸剛作陪,先雲山霧罩扯了一通,劉沂蒙說話了,她表示要代表弟弟向近江獻一份禮物,捐贈一批花木。


    “歡迎,熱烈歡迎,非常感謝。”園林局長熱情洋溢道,“需要我們做什麽,全力配合,有時間也想請王總回故鄉視察視察,指導一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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