墳頭收拾幹淨,紙錢元寶冥幣堆起來,劉昆侖拿打火機點燃了,一家人圍著燃燒的紙錢念念有詞:爹,娘,來拿錢。爺爺奶奶來拿錢。


    劉金山往火堆裏遞著紙錢,低聲訴說著家裏的往事,讓孩子們知道爺爺是怎麽死的。


    他們的爺爺出身很苦,是地主的後代,那年“自然災害”,家鄉餓殍遍野,民兵把守村口道路,寧可餓死在家也不許出外逃荒,爺爺家裏人都餓死了,孤身一人逃出家鄉,流落天涯,最終落戶到崔寨,入贅崔老二家,他們的奶奶是個望門寡,所以沒人敢娶,三十歲上才嫁給爺爺,生了兩兒一女,都是一表人才,可惜崔家的這一脈人丁不旺,爺爺又是入贅姑爺,撐不起家業,最終落了個家破人亡。


    “你們的爺爺是被崔海龍害死的。”劉金山說,“崔家在咱家屋後埋了石膏片,誣陷你們爺爺故意砸碎主席像,鄉裏公安來人把你爺爺逮走吊了三天,你們奶奶去鄉裏伸冤,找了新華書店的人作證,咱家沒請石膏像,就請了個畫像,還在屋裏好好的掛著呢,你們爺爺是放了,可是人毀了,在家躺了幾天氣絕身亡,他是生生被氣死的啊,走的時候才不到五十歲。”


    “陷害人是要負法律責任的。”四姐說道,她在家裏算是讀書較多的,懂法。


    “那個年月啊,有什麽法。”劉金山說,“崔金柱家勢大,男丁多,咱鬥不過,就想著君子報仇,十年不晚,你們叔叔當時要參軍入伍,那時候當兵可了不得,能提幹能分配工作,回來就是吃公糧的幹部了,崔家想方設法不讓你叔叔當兵,說咱家是地主成分,出身不好,是你叔叔跑了五十裏地,在征兵的幹部麵前好說歹說,還練了一套大洪拳,也是遇到好人了,總算是破格參軍入伍,在部隊表現也好,也瞅著就能進軍校提幹,部隊一聲令下往南開,你叔叔就死在了越南當了烈士,我就想著多生幾個孩子和崔家鬥,可是國家又搞計劃生育了,生多了拆屋拉牛,我沒辦法,帶著老婆孩子到處躲,家裏就剩老娘一個人,苦熬了幾十年,臨走的時候,我都沒能來看一眼,我不孝啊。”


    說著,劉金山大放悲聲,在墳前用牙咬開酒瓶蓋,將一瓶白酒澆在地上。


    母親和幾個姐姐也跟著淚落漣漣,三姐夫早避到一邊打手機談生意去了,劉昆侖已經聽過這些故事,麵如止水,唯有大姐夫怒不可遏,手握刀柄,似乎按捺不住想殺人。


    沒燃盡的灰燼帶著火星漫天飛舞,如同地獄裏飛出的黑蝴蝶,無聲地訴說著墳下的冤屈和不甘。


    “得修修墳,立個碑。”劉金山看著光禿禿的墳頭說,“你們爺爺苦了一輩子,死了不能再苦。”


    上墳結束,老劉家人下山回程,全體人馬上車原路返回,摩托車依舊開路,劉昆侖駕車走在車隊中心位置,忽然對講機裏接到摩托車手的報告,老崔家弄了幾輛裝滿磚頭的農用三輪把路擋了。


    車隊被迫停下,劉昆侖下車上前查看情況,原來不止是擋路這麽簡單,這些裝滿磚頭的農用車是來施工的,施工地點就是老崔家的隔壁,自家的住宅。


    這是要明搶了!劉昆侖正準備開打,忽然表弟秦雄跑過來說:“俺哥,別動手,是自己人。”


    自己人?劉昆侖納悶了,此時一個粗豪漢子來到跟前,伸出手來:“兄弟,我叫祁慶雨,上次的事情多謝了。”


    “是祁老板啊,幸會幸會,這是什麽意思?”劉昆侖和祁慶雨握手,指著熱火朝天的工地問道。


    祁慶雨說:“我聽秦雄說的,咱家要起一座樓,正好手頭有合適的圖紙,工人也閑著,就拉過來開工了,我看過黃曆,今天適合動土奠基,是好日子。”


    劉昆侖愕然,這位祁老板也太講究了,想必是父親劉金山和妹夫商議蓋房子的事兒,舅舅告訴了兒子,秦雄又告訴了老板,於是老板主動請纓,招呼都不打,工程隊就開過來了。


    “這樣不好吧,價錢都沒談呢。”劉昆侖說。


    “咱們自己人,談什麽價錢,就按照成本價收,不讓我虧本就行。”祁慶雨掏出煙來,那邊拉磚頭的車已經在倒車騰空,留出車輛行進的空間。


    劉昆侖接了煙,衝老崔家方向努努嘴:“那邊沒找麻煩?”


    祁慶雨不屑的啐了一口:“肯定找麻煩啊,可是咱是幹啥的,黑的白的咱都見過,玩什麽都不怕,再說咱又不犯法,蓋屋礙著誰了,看不順眼啊,好辦,幹唄。”


    說著,祁慶雨到處散煙,還給坐在車裏的劉金山點煙,誇讚說老哥您這兒子真有出息。


    可是轉頭祁慶雨又和劉昆侖兄弟相稱,劉昆侖看他也有四十歲了,又是秦雄喊叔的輩分,自覺不妥,祁慶雨笑道:“咱論的是江湖輩分,各親各叫,不礙事。”


    “那行,我就叫你一聲老哥,以後有用得著我的時候,盡管開口。”劉昆侖心裏有數,沒有人會無事獻殷勤,自己現在身份不同往日,是金天鵝的高級管理層,金天鵝馬上要大興土木的事兒滿城皆知,各路幹建築的都在找門路搭線,隻是祁慶雨這麽下本錢的實在少見。


    劉昆侖看了看老崔家的小樓,正瞅見一張滿是橫肉的麵孔,不知道是崔家老幾,他舉手做瞄準狀,橫肉麵孔消失了,窗戶砰地一聲關上了。


    ……


    上墳活動圓滿結束,老崔家沒敢炸翅,劉昆侖花費不菲,朝廷還不差餓兵呢,他買了十條煙散給兄弟們,又請了一場大酒,大姐夫作陪,喝的是人仰馬翻,酩酊大醉。


    在兒女們的勸說下,執拗的劉金山終於答應搬到城裏來住,祁慶雨提供了一套房子,是開發商墊工程款給他的毛坯房,用來過度再合適不過了,雖然是毛坯房,但也比大垃圾場的窩棚強多了,劉金山感慨萬千,說漂泊了這麽多年,終於住上屋裏帶茅房的房子了。


    祁慶雨幾乎每天都打著匯報工程進度的名義來和劉金山喝酒,自己帶酒帶菜,大哥長大哥短的叫的親切,幾乎成了半個劉家人,老劉家上下都沒見過這種公關手段,全部淪陷,幫著祁慶雨說話,讓劉昆侖給人家點活兒幹。


    團圓的日子終究不長,大姐一家人要回西藏了,二姐也要回廣東,三姐和三姐夫也要回去,祁慶雨看到了劉金山眼中的不舍,便一一勸說,讓大姐和大姐夫到內地來找份工作,“主要是為了孩子嘛”,祁慶雨這樣說,但是大姐夫脾氣比犛牛還倔,誰也勸不動他。


    祁慶雨又去勸二姐,說南邊掙錢雖然快,但也不是長久之計,還是回家來開個服裝店,找個老實人嫁了吧。


    二姐白了祁慶雨一眼,說老實人得罪誰了,我又憑啥隻配找個老實人。


    這兩人的對話大家都聽不懂。


    至於三姐那邊,三姐夫滑不留手,誰也不用勸,勸也白搭。


    終於到了離別的時候,劉金山隻送到門口,讓小五開車送他們去火車站,望著車裏伸出揮舞的小手,劉金山老淚縱橫,誰也不曾料到,這是老劉家最後一次團圓。


    近江火車站,南來北往的旅客在這裏匯集,二姐和大姐一家分處不同的候車室,她拿著水杯去接水,遇到一個和自己撞衫的女子,兩人都是豹紋皮裙,拿著lv包包,不禁相視而笑,姐妹相稱,坐到一起敘話。


    撞衫女子叫梅若華,以前在敦皇幹過,正準備去上海發展。


    “上海不行的,還是南方發達,觀念開放,來錢快。”二姐和這個姊妹一見如故,勸她跟自己到東莞去發展。


    “那行,我去退票。”梅若華說。


    ……


    祁慶雨如此貼心巴結,劉昆侖總要投桃報李才行,他找到陸剛說了情況,陸剛很大度的說這是人之常情,隻要他具備資質,就可以給他點活兒幹,沒問題的。


    但是劉昆侖卻發現陸剛眉宇中有一絲愁容,便問最近有什麽麻煩事兒,陸剛笑笑說不是麻煩,麻煩都是可以解決的,我們遇到的是困難,是需要攻克的。


    “這不一回事麽。”劉昆侖不解。


    陸剛解釋道:“遇到地痞流氓來搗亂,你找人擺平,那叫麻煩,麻煩是主動找上門的,我們遇到的是實打實的困難,比如改變土地使用性質,比如從銀行貸一個億下來,這不是靠請客吃飯送禮能搞定的。”


    劉昆侖說:“我在北京有些關係,不知道能不能派上用場。”


    陸剛不知道劉昆侖在北京的那些故事,有些不太相信,隨口道:“你說說看都認識誰?”


    劉昆侖說:“我認識王化雲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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