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陽光明媚的一天,中午韋康帶著盒飯過來,說你們先玩幾天,上班的事情不急,對了,那件事就不要對任何人提起了,有人問,你們就說是我鄉下親戚。


    “哪件事?我們救你的事麽。”劉昆侖扒著飯問道,一雙眼睛越過飯盒盯著韋康的一塵不染的白襯衫,一個詞在腦海裏回蕩,鮮衣怒馬,大丈夫當如是,開公爵王,穿黑西裝和白襯衫,接受萬眾的擁戴。


    劉沂蒙拉了一下弟弟的衣襟,說:“什麽事,不記得了,我們可不就是你的表妹和表弟麽。”


    韋康笑了:“小妹,你什麽學曆?學過護理?”


    劉沂蒙心又開始砰砰跳,捏著衣角囁嚅道:“沒……沒上過中學。”


    “為什麽不上學?”韋康一臉可惜,“你手挺巧的,人又細心,當護士最好了。”


    “我們是黑戶,上不了學,當不了兵,連身份證都沒有。”劉昆侖一臉無所謂的說道。


    韋康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這裏有五百塊錢,你們到處轉轉,我看又合適的工作給你們安排。”說完將錢放在桌上,起身離開,瞥見煙灰缸裏的煙蒂,看看劉昆侖:“你抽煙?”


    劉昆侖點點頭,一副理所當然,我是男人當然要抽煙的派頭。


    韋康掏出一盒沒拆封的金淮江丟過來,說聲走了,推門下樓而去,鏗鏘的腳步聲在樓道裏回蕩著。


    ……


    姐弟倆拿著韋康給的五百塊錢在城裏玩了個遍,動物園、閱江樓、歡樂穀遊樂場,一邊玩一邊撿空飲料瓶還賺了點錢,完了剩下三百多,劉沂蒙把錢放起來,說湊夠一千的時候給家裏打錢。


    過了一天,韋康又來了,帶著姐弟倆來到敦皇附近的一家叫金鼎的飯店,經理接待了他們,韋康說這是我親戚,讓女孩子當個服務員,男孩子在後廚幫工,將來學個紅案白案什麽的,也有發展前途,經理說康哥介紹的人肯定安排的妥妥的,對了,健康證有麽?


    韋康把經理拉到一邊低語了幾句,經理便不再提健康證的事兒,給劉沂蒙發了一身紅色服務員衣服,給劉昆侖一套髒兮兮的白色廚子工作服,各自安排了師傅帶,說好了服務員工資一個月六百,幫工是五百,管吃不管住,每月有三天休息。


    劉昆侖對第一份工作並不滿意,但他認為自己是做大事的人,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所以也就捏著鼻子認了,每天在後廚房打掃衛生,洗菜擇菜,老板不養閑人,不會讓任何員工有一刻清閑,好在劉昆侖就不是偷懶耍滑之輩,他喜歡幹活,尤其喜歡幹重活粗活,少年一身精力無處發泄,唯有輕鬆扛起兩個煤氣罐,獲得一片叫好聲時能得到最大的滿足。


    七天後的一個晚上,飯店翻台率很高,客人絡繹不絕,劉昆侖在後廚忙的腳不沾地,九點多的時候,,前麵傳菜的小王跑過來對他說:出事了,你姐被顧客罵哭了。


    劉昆侖頓時火大,四姐從小最疼他,有好吃的都留給這個最小的弟弟,姐弟倆一起闖蕩城市,當弟弟的豈能容忍姐姐被人欺負,他第一反應就是去廚房拿刀,拿最大最重的斬骨刀,可是轉念想到康哥的教育,炙熱的腦子瞬間冷卻了很多,他沒拿刀,先到出事的包房外麵去看。


    透過窗戶,能看到包房內坐著滿滿一桌人,老幼婦孺青壯都有,中間擺著吃了一半的生日蛋糕,看樣子是一家人給孩子過生日宴來著,劉沂蒙垂手低頭站在一邊,一個戴眼鏡的男人正在訓斥她,滔滔不絕,上綱上線,一桌人各自或閑聊,或吃菜,或逗孩子,沒人理會這個可憐的雙肩聳動,無聲抽泣的女服務員。


    眼鏡男說:“你說說該怎麽辦吧,上菜慢不說,喊服務員也沒人搭理,你什麽素質啊,你受過培訓麽,你小學畢業了?”


    劉沂蒙低著頭說:“今天客人多,實在對不起,要不我給你們打折吧……”


    服務員並不具備打折的權限,折扣往往是服務員自己掏腰包補上,但眼鏡男還不滿意,冷笑道:“打折,你糊弄鬼呢,這一頓飯吃的很不愉快,老的小的都不開心,這損失你賠得起麽,我告訴你,免單都不能減輕你的責任。”


    劉沂蒙咬了咬嘴唇說:“好吧,免單……”


    這一桌菜是金鼎的388規格套菜,價錢不算低,劉沂蒙還沒拿到工資,僅有的三百多塊錢是準備寄給家裏的。


    眼鏡男這才哼了一聲,看看一桌子人也吃的差不多了,起身去拿衣服,忽然看到一個雙眼噴火的少年站在門口。


    “你幹什麽?”眼鏡男有些沒來由的慌張。


    少年不答話,上前一步,抓住圓桌邊緣,用力一掀,桌上十幾個盤子碗裏麵的殘羹剩飯連同半個蛋糕和茶水飲料啤酒,一桌十個人,雨露均沾,誰也沒逃過,個個滿頭滿臉的菜湯,過生日的小孩糊了一臉蛋糕,呆了幾秒,哇哇哭了起來。


    眼鏡男的眼鏡片上沾了一片菜葉子,本來口若懸河的罵人,現在語不成句,指著劉昆侖:“你你你……”


    “這頓飯,老子請了!”劉昆侖傲然道,脫下白褂子一甩,拉起姐姐就走。


    ……


    劉昆侖惹了個不大不小的禍,眼鏡男是個律師,最擅長胡攪蠻纏,非要告金鼎飯店,索取巨額賠償,惹禍的倆服務員是韋康介紹的,這事兒還得他出麵搞定。


    最後是怎麽擺平的,劉昆侖不清楚,他隻記住了時候韋康告誡他的一句話:沒有實力的憤怒毫無意義。


    “你除了一條命,還有什麽,如果不是我,你這回又得進去。”韋康這樣說,又問他:“你後悔麽?”


    劉昆侖脖子一擰:“不後悔,再來一遍的話,我還掀桌。”


    韋康嘴角翹起:“行,像我年輕的時候,你這個脾氣,放到別的地方我也不放心,幹脆到敦皇來幹吧,我看著你至少不會鬧出大事。”


    於是,姐弟倆又轉到敦皇來上班,敦皇是一個集酒店餐飲洗浴為一體的綜合娛樂總匯,在近江首屈一指,劉沂蒙去了酒店部門當清潔工,這個工作相對清閑,也不需要和客人打交道,劉昆侖則安排在了夜總會當服務生。


    劉昆侖終於開始他鮮衣怒馬的征程第一步,他領了一身黑西裝,雖然是滌綸質地的廉價衣服,但依然讓少年心滿意足,他穿上黑西裝,係上黑領帶,腰間再掛一台北峰對講機,耳機線引到脖子後麵掛著,劉昆侖又在地攤上花十塊錢買了副墨鏡,站在更衣室的大鏡子前搔首弄姿,幻想自己是中南海保鏢,腰間別著大54,時刻聽候組織的召喚。


    作為身材樣貌都過得去的年輕小哥,劉昆侖被安排做了迎賓,每天晚上站在門口幫客人拉車門,他在這裏見識到了各種豪車,政府部門的官員坐的是黑色奧迪,老板們喜歡寶馬奔馳,暴發戶大哥更欣賞陸地巡洋艦這種粗獷猙獰的越野車,當然更多的是坐出租車來的消費者,敦皇的生意很好,停車場往往車滿為患,但始終未vip級別的客人保留幾個車位,這時候就需要服務員代客泊車,劉昆侖不會開車,眼饞的緊,韋康說再過幾天,帶你去練車,也好多掙點小費。


    韋康是敦皇老板的頭馬,安保部的頭頭,聽別的服務員說,康哥是近江道上最狠的年輕角色,上個月被仇家幾十號人堵了,亂刀砍成重傷丟到野外,硬是自己硬撐著走了幾十裏路回來,連夜把仇家料理了。


    劉昆侖就會心的笑了,問那夥計:“什麽叫料理了?”


    夥計聳聳肩:“反正那貨再也沒出現過……我估摸著是做了之後丟淮江裏喂魚了。”


    劉昆侖沒接話,卻心馳神往,康哥就是他前進的方向。


    不知不覺一個月過去了,烏魯木齊路上落葉繽紛的法桐樹變成了光禿禿的枝杈,城市蕭瑟凋零,敦皇的生意依舊如火如荼,夜夜笙歌,每天劉昆侖都從傍晚工作到淩晨,他認識每一個在敦皇上班的媽媽桑和小姐,記得常客們的汽車號牌和長相,午夜的城市,數以千噸的生活垃圾從全市上萬個垃圾桶、上百個垃圾站收集上來,裝在卡車中呼嘯而過,運往郊外的大垃圾填埋場。


    劉昆侖已經學會了開車,他隻跟康哥學了一次就掌握了訣竅,把一輛拉貨用的長安麵包開的出神入化,但是因為沒有身份證不能考駕照,隻能在敦皇停車場裏代客泊車,每個月光小費就多拿好幾百,他又是康哥的“親戚”,所以在服務員裏算混的不錯。


    ……


    七點半,坐台的妹子們陸續來上工了,她們穿著摩登的羽絨服和長靴,看起來和外麵的女孩沒什麽區別,但是到了會所裏,都會換上統一的短裙或旗袍,劉昆侖和男服務員們暗地裏對這些女孩評頭論足,按劉昆侖的話說,都是殘花敗柳、庸脂俗粉,沒一個能看上眼的。


    但是女孩們卻很喜歡撩劉昆侖這種血氣方剛的小處男,尤其是一個叫梅若華的女孩,有空就逗他。


    這天梅若華穿的是一件灰色的假貂皮坎肩,路過大門口又停下沒話找話:“昆侖弟弟,啥時候來捧姐姐的場啊。”


    劉昆侖也練就了一副厚臉皮,回應道:“梅姐,我沒錢,能白日不。”


    梅姐吃吃笑了:“能,咋不能呢,姐姐還得給你包個紅包哩,童子雞不能白吃。”


    劉昆侖卻沒繼續接話茬,目光越過梅若華的肩頭,眼神漸漸變得迷離起來。


    梅姐還在繼續:“昆侖弟弟,姐姐考考你了,你知道敦皇這個名字的含義麽?哈哈,不知道吧,姐姐教教你,敦就是敦倫,敦倫就是房事,皇就是皇家,敦皇就是……”


    她發現劉昆侖心不在蔫,於是轉身,順著昆侖弟弟的目光看過去,吃了一驚,寒風中站著一個女孩,如同一株與塵世無關的雪蓮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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