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離著過年隻剩下十天時間。


    天空飄著雪花,整個京城白茫茫一片。


    『神棍』任丘夜觀天象,得出結論,這場雪是景明元年最後一場雪。


    下一場要等到景明二年。


    數輛馬車碾過積雪覆蓋的街道,發出嘎吱嘎吱的響聲。


    馬車穿街過巷,最後進了顧府,如今的承平伯府。


    顧珽立於風雪中,見馬車進了側門,急忙上前幾步。


    「娘娘!」


    車門打開,一隻手伸出來。修長白皙的手指,指甲粉嫩,並未塗抹指甲油,也未做任何裝扮。


    顧玖踩著小凳,走下馬車。


    她對顧珽說道:「不必驚動旁人!我來,就是想見見他,問他幾句話。」


    「父親在書房,已經恭候多時。」顧珽微微低頭。


    丫鬟阿晴將白狐披風給顧玖披上,「娘娘當心身體。」


    顧玖手持黃銅手爐,抬頭望天,雪花落在臉上,有絲絲涼意。


    「讓謝氏準備著,本宮或許會見她一麵。」


    「是!」顧珽躬身應下。


    院中積雪已經清掃幹淨,地麵濕漉漉,略顯濕滑。


    顧玖跟著顧珽前往書房。


    穿過迴廊,書房在望。卻聽見裏麵傳來動靜,砰砰砰,似乎是在砸東西。


    顧珽嘆了一聲,「每天都這樣,不是罵就是砸,沒有一日消停。」


    顧玖問道:「你和他談過嗎?」


    顧珽搖頭,「想和他談,又怕談不出結果,壞了你的安排。」


    顧玖點點頭,「哥哥不如隨我一起進去。」


    「合適嗎?」顧珽驚喜。


    「沒什麽不合適。事關生母的死因,哥哥有資格旁聽。」


    兄妹二人走進書房。


    書房內的響動,突然就沒了,隻見一地狼藉。


    許有四當即安排下人清理地麵,又讓丫鬟重新上茶。


    好好的書房,被顧老爺子糟蹋得不像樣子。


    地麵清理幹淨,沖泡好的茶水送進書房,炭盆燒得旺旺的,屋裏挺暖和。


    確定一切沒問題,許有四才躬身退下,順手將房門關上。


    顧老爺子顧知禮喘著氣,他想質問,想要發泄自己的憤怒,可是剛接觸到顧玖的眼神,他就泄了氣。


    他心頭怕!


    他不怕顧珽這個不孝子。


    但是他發自內心怕顧玖。


    隻需一個眼神,就能讓他老實下來。


    「來,來啦!」顧知禮恐懼到結巴。


    顧玖抿了抿唇,親自斟茶,「喝茶吧!」


    她將茶杯放在案幾的另一頭,敲敲桌麵。


    顧知禮聞聲當即在桌子另一頭坐下來,乖得不像話。


    顧珽暗暗感嘆,一物降一物,此話誠不欺人。


    無論他擺出多麽凶神惡煞的模樣,都比不上妹妹一句輕飄飄的喝茶。


    見顧知禮坐下,顧玖輕聲說道:「說說吧!」


    顧知禮慌得差點跳起來,他戰戰兢兢,問道:「說說說,說什麽?」


    結巴毛病越發嚴重。


    顧玖挑眉,「說說我母親是怎麽死的。」


    「她她她,她是病重不治而亡,這事所有人都清楚的。你貴為皇後,可不能聽謝氏一麵之詞。她不安好心,她是在挑撥離間,她就是見不得我們一家人和和睦睦。」


    顧知禮越說越順,將所有責任都推到謝氏頭上。


    顧玖似笑非笑,「單憑謝氏一席話,你認為我會親自找你談嗎?」


    「這這這,這話是什麽意思?」


    顧知禮滿頭大汗。屋裏怎麽這麽熱,炭盆裏麵的火是不是太大了,要不要開一扇窗戶透透氣。


    他抹著額頭上的汗水,已經緊張到手足無措的地步。


    顧玖隨口說道:「當年在父親身邊伺候的人,並沒有死絕,還有一個人活著,並且說了些有價值的東西。比如蘇家小堂妹。」


    轟!


    顧知禮腦袋炸開,頭暈眼花。


    「你是皇後啊,你不會相信一個被趕出顧府的人說的話吧。」


    「為什麽不相信,他沒理由撒謊。類似蘇家小堂妹,若非他親眼見過,可編不出這種故事。」


    顧知禮冷汗直冒,「我我我,我……」


    顧玖往椅背上一靠,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的耐心有限。一旦我的耐心耗盡,我將不再顧念父女之情。」


    顧知禮驚恐之下,突然哭了出來。


    「我是你父親啊!你為什麽對我像對待仇人一樣狠毒?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我還給你準備了四萬兩嫁妝,我們之間是不是有什麽誤會啊?」


    他痛哭流涕,哭得像個兩百斤的孩子。


    顧玖冷漠地看著他,「確定要將時間浪費掉嗎?今兒我來,隻問母親過世一事。你一直避而不談此事,莫非是做賊心虛。」


    「不是的!我是被冤枉的,我什麽都沒做。」


    「蘇家小堂妹到底怎麽回事?」顧玖不理會他的辯解,隻問核心問題。


    顧知禮憤怒道:「那就是個小蕩婦,故意勾引我,想進門取代你母親的地位。」


    「放屁!蘇家書香門第,怎麽可能……」顧珽氣得跳腳。


    「蘇家的確是書香門第,不過那是蘇家嫡支。至於蘇家的旁支,就是一群破落戶,靠著嫡支討生活,都是見錢眼開的主。當年老夫身為侯府公子,不少小姑娘都愛往老夫身上湊。」


    顧知禮打斷顧珽的話,在他眼裏顧珽就是個沒腦子的莽夫。


    顧玖敲敲桌子,提醒二人不要爭吵。


    她問道:「你的意思是,蘇家小堂妹主動接近你?」


    「對啊!然後你母親知道了,沖我發火,說我招蜂引蝶,侮辱她,不尊重她雲雲。我和她說不到一塊,懶得聽她嘮叨,好長一段時間都沒理她。」


    「後來呢,你和蘇家小堂妹私下裏還有來往嗎?」顧玖冷靜地問道。


    「那個,就,就,就私下裏來往了幾次。後來小堂妹一家被蘇家嫡支趕出了京城,就斷了來往。」


    顧玖挑眉冷笑,「據本宮所知,蘇家小堂妹突然失蹤,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可不是你說的被趕出了京城。」


    「你不相信我,竟然相信一個下人?」顧知禮一臉受到傷害冤枉的憤怒表情。


    啪!


    顧玖一巴掌拍在桌上,厲聲說道:「蘇家人沒死絕,當年的事情你也瞞不住。」


    顧知禮頹然一倒,渾身的精氣神仿佛被抽幹了。


    「說吧,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顧玖聲音很輕,卻有泰山壓頂之勢。


    顧知禮最後的反抗,被她無情鎮壓。


    他嘆了一聲,抹了一把臉,「此事說來話長。」


    「今兒本宮有時間,你可以慢慢說。」


    「蘇家老爺子,也就是你外祖父,是個硬骨頭,在朝中得罪了不少人。很多人都看他不順眼,想要弄他下去,免得他在朝中礙眼。當時有人找到我,讓我想辦法找出蘇老爺子的破綻。」


    「你答應了?」


    顧知禮重重點頭。


    顧玖蹙眉,「為何答應?蘇家是你妻族,害了蘇家對你有什麽好處?」


    「我有把柄在別人手中啊。」顧知禮憤怒嘶吼,顯得十分痛苦。


    顧玖冷笑一聲,「恐怕不止這個原因吧。據本宮所知,你和母親的婚事,非你所願。成親後,你們夫妻關係一直不睦。我問你,在蘇家落難之前,你有沒有產生過殺妻的念頭?」


    「你你你,這是人話嗎?我是你父親!」顧知禮怒吼,麵孔猙獰。


    顧玖嗤笑,「看來是有的。」


    「沒有!我沒有,你別冤枉我。」


    啪!


    顧玖拍著桌子,「繼續說回蘇家,誰威脅你?你又幹了什麽?」


    「我不知道誰威脅我,對方一直沒露麵。」


    「拿什麽威脅你?」


    「我我我,我喝醉酒大罵武宗開耀帝,被人聽了去。還寫了譏諷開耀帝的詩詞。還還還,還偷偷動過宗室貴女。」


    顧知禮這輩子果然是死在女人身上。


    武宗開耀帝,動輒以腹誹罪名處置官員。顧知禮又是罵,又是寫譏諷詩詞,還動了宗室貴女,難怪會受人擺布。


    隻能說年輕時候的顧知禮,也是個憤青,嘴巴上沒把門,該說不該說全都往外吐。


    更蠢的是,還留下了書麵證據。


    他怕死!


    有人威脅他,以他怕死的性格肯定會選擇就範,一點猶豫都沒有。


    「你做了什麽?」顧玖繼續問道。


    顧知禮猶猶豫豫,像是難以啟齒。


    顧玖嗤笑道:「事到如今,還有什麽不能說?」


    顧知禮眼神飄忽,很心虛,「蘇家小堂妹貼上來,想做我的妾室,我就順水推舟,用她刺激你母親。你母親果然動怒,受不了跑回娘家。我答應你母親和小堂妹斷了關係,私下裏則和她一直保持來往。因我數次上蘇家賠罪,蘇老爺子對我有所改觀。於是我就利用蘇老爺子的信任,製造了一起事故。」


    「什麽事故?」


    顧知禮捂著臉,難以啟齒,很難堪。


    即便事情過去了多年,他也不願意提起。


    「到底什麽事故?你到底做了什麽?」


    顧玖大怒。


    她預感到,顧知禮做的事情,同蘇家的敗落,蘇氏的過世,有著直接的關係。


    顧知禮哽咽數聲,一直埋著頭不肯說話。


    砰!


    顧玖抄起茶杯,直接砸在地上。


    「說!」


    隻有一個字,卻如千斤巨錘,重重砸在顧知禮的心頭。


    一大把年紀的他,頭髮已經花白,此刻卻像個委屈的小孩,哭得不能自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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