寢宮內,李侍中右手執筆,麵色沉穩,隻等天子說出儲君名字,就開始書寫傳位詔書。


    此刻,他內心毫無波動。


    因為最激動的時刻早已經過去。


    這一刻,他隻想發揮最佳狀態,書寫最華麗的傳位詔書。在人生履歷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


    柱國公伺候在天子身邊,「陛下打算立哪位皇子為儲君?」


    天子眼神渾濁,「朕的兒子裏麵,有人配做儲君嗎?」


    柱國公說道:「他們是皇子,就有資格做儲君。」


    「隻因為是皇子,就可以做儲君,真是便宜了他們。」


    柱國公都不知道該怎麽接這話。


    天子是有多仇恨自己的兒子啊。


    天子說道:「一個個全都是不肖子孫,狼子野心,不配為君。可是因為他們是皇子,他們就得能繼承皇位。朕也隻能將皇位傳給他們。真讓人不甘心。」


    柱國公遲疑了一下,「陛下息怒!皇子們其實都是好的,隻是偶爾犯錯,好好教導就成。」


    天子冷哼一聲,「朕隻恨沒有早點宰了他們,如今讓他們給朕添堵。」


    柱國公哭笑不得。


    天子是在抱怨,也是在發泄。


    天子並不樂意將皇位讓出來。


    如今,當天子不得不立下儲君的時候,他的情緒暴躁到了極點。


    在天子眼中,儲君就是仇人,專門搶奪他的一切。


    他所擁有的一切的,都將被儲君繼承。


    真不甘心。


    一個不甘心的天子,自然要將人折騰得人仰馬翻。


    天子賭氣說道:「朕不想立儲君。」


    「陛下不要開玩笑。諸位朝臣都還在外麵等候著,陛下這個時候改變主意,大家又該鬧起來。」


    柱國公就跟哄小孩子似的,哄著天子。


    天子雙目赤紅,「朕將失去一切,難道還不許朕任性一回。」


    「陛下已經任性了一回,後果有多嚴重,不用微臣提醒陛下也該知道。陛下不能再任性第二回,大周江山社稷經不起一而再地糟蹋。人心也經不起一而再的動盪。微臣懇請陛下,今日務必立下傳位詔書。」


    柱國公不肯放任天子任性胡為。


    天子目光如刀,刺向柱國公麵門。


    柱國公無所畏懼,直麵天子的怒火。


    「好,好得很!」天子咬牙切齒,「朕這就立下傳位詔書。朕要立寧親王劉晃為儲君。」


    果然是寧王。


    諸多皇子裏麵,矮個裏麵拔高個,也就寧王適合做儲君。


    柱國公躬身一拜,「微臣替萬千百姓叩謝陛下。」


    天子紅了眼眶,「朕將一切都交了出去,朕成了孤家寡人,一無所有。朕活著還有什麽意思。」


    柱國公給李侍中使眼色,叫李侍中書寫傳位詔書,不用理會天子的牢騷。


    李侍中點點頭,執筆書寫。


    柱國公開始安撫天子,「這是皇位傳承,不是掠奪。如同先帝將皇位傳給陛下一樣。陛下何必鑽牛角尖。」


    天子冷哼一聲,「你是事不關己,自然可以說得如此輕鬆。問問歷代帝王,當他們立下儲君那一刻的心情,是如釋重負,還是心中悲戚?朕此刻十分悲涼,朕努力了幾十年所攢下的一切,都將留給不孝子,真是令人很惱火。」


    「寧王雖非大才,卻也堪為儲君。陛下應該對寧王多一點信心。」


    天子冷冷一笑,「寧王不孝,朕說錯了嗎?」


    柱國公麵無表情地說道:「儲君不能不孝。他既然為儲君,定是孝順的。」


    天子心塞,遭受到了十萬點的傷害。


    儲君是他立下的,這枚苦果,隻能他自己吞服。


    「立下儲君一事,可以昭告天下。但是立寧王為儲君一事,希望你們二位保密,先不要聲張。」


    柱國公皺眉,「陛下的意思是密詔?」


    天子點頭。


    柱國公當即反對,「不妥。人心惶惶之際,不能留密詔,恐引起變亂。既然立了寧王為儲君,就該昭告天下,以此穩定人心。」


    天子惱怒,「朕的話,你也不聽嗎?」


    「臣是在為大周的江山社稷著想。而且儲君也需要時間,為日後處理朝政做準備。立密詔,不利於儲君接管朝政。」


    柱國公理直氣壯地反駁,絕不容許天子任性胡為。


    「詔書書寫完畢,請陛下過目。」李侍中放下手中毛筆,對這份傳位詔書,十分滿意。


    他來到床前,展開詔書,方便天子過目。


    天子瞪大了眼睛,逐字逐句將詔書看完,然後「嗯」了一聲。


    遣詞用句極好,精煉卻不失華麗。


    果然比孫家那個老東西更適合書寫傳位詔書。


    天子點點頭,「用印吧。」


    陳大昌得令,捧來天子印璽,以及傳國玉璽,在傳位詔書上蓋上印章。


    從此刻開始,寧王就是法禮上的儲君。


    除非天子再下一道廢儲君的詔書,否則無人能夠撼動寧王的地位。


    陳大昌心中感慨,那麽多人爭奪皇位,卻沒想到寧王會是笑到最後的那個人。


    當初,寧王奪嫡的條件並不突出,母族也不如薛家給力。


    其實趙王的實力是很強的。


    隻可惜,他非得作死,搞什麽逼宮造反。結果把自己給搞死了。


    當然趙王現在還沒死,不過離著死已經不遠了。


    將傳位詔書收起來,放在匣子裏,安放在天子的枕頭邊。


    天子哼哼兩聲,十分嫌棄。


    儲君已立,就算貴為天子,也不能想廢儲君就能廢掉。朝臣的意見還是要尊重的。


    故此,天子才會如此嫌棄。


    寧王從此刻開始,榮升天子最討厭的人,沒有之一。


    柱國公說道:「臣這就昭告天下,安定人心。」


    「不能密詔?」天子眯著眼睛問道。


    柱國公搖頭,「不能密詔,也沒必要密詔。陛下現在不能理事,朝堂政務繁多,正好讓寧王出麵學著監國,處理朝政。」


    天子怒目而視,「你們就如此迫不及待讓儲君取代朕的位置,改明兒是不是直接一杯毒藥毒死朕。」


    柱國公偷偷翻了個白眼,說道:「陛下多慮了。陛下好好調養身體,不要胡思亂想,沒有毒酒,沒人會毒死陛下。大家都盼著陛下長命百歲。


    宮裏修繕三大殿,銀錢如同流水一般花出去。戶部也在鬧饑荒。這個時候可沒錢給陛下辦後事。」


    「你,你這個賊子。」天子怒罵柱國公。


    柱國公麵目清淡,一本正經地說道:「微臣隻是實話實說。沒人希望陛下這個時候出現意外。陛下服用湯藥,可比操辦後事便宜多了。


    而且宮中一應開銷,大部分都由少府承擔。陛下的後事,卻要戶部出錢,戶部堂官怕是要哭死在金鑾殿上。」


    這些話,放在平日裏說,可謂是大逆不道。什麽死不死,後事不後事的,簡直是膽大包天。


    然而現在說出來,卻再正常不過。


    天子哼哼兩聲,表示不滿,臉上神色卻平靜下來,心情竟然轉怒為喜。


    天子同柱國公說道:「朕不和你一般計較。你叫戶部準備銀錢,朕的後事一定要大肆操辦。」


    柱國公垂下眼眸,「陛下應該克製勤儉,怎能要求朝堂大肆操辦後事。」


    稍微節儉一點,天子的喪事都需要二三十萬兩。


    大肆操辦喪事,沒有五六十萬兩白銀,不可能辦得下來。


    五六十萬兩,能解決多少事情啊。


    天子生前享受了天下富貴,死後還要折騰,真是討厭得很。


    幹脆再多活兩年,讓戶部多攢點錢。


    天子哼了一聲,「朕快要死了,朕就是要大肆操辦後事。此事沒得商量,除非留下密詔。」


    柱國公一臉無奈,「罷了,罷了,此事就依著陛下。陛下的後事,一定大肆操辦。若是戶部沒錢,就找少府借貸。」


    天子皺眉,「少府也沒錢。」


    柱國公不留情麵地拆穿天子的謊言,「如果少府都沒錢,天下就全都是窮光蛋,無人敢說自己有錢。陛下,金銀財寶,生不帶來死不帶去,你何必執著。」


    天子氣壞了,「那都是朕的私房銀子,沒有朕的旨意,誰都不準動朕的私房銀子。」


    柱國公麵無表情地說道:「隻是借貸,有借有還。」


    「戶部窮得倉庫裏跑耗子,借了錢,隻怕一二十年都還不了。朕虧大了。」


    柱國公很想提醒天子,一二十年後,他早就死得不能再死。


    哎!


    遇上一個貪財的天子,身為臣子的他很心塞啊。


    「陛下還是安心調養身體吧。」


    柱國公不想和天子聊下去,心累。


    李侍中見機,出了寢宮,宣布傳位詔書已立,立寧親王劉晃為儲君。


    群臣們互相交換眼神,都從對方眼中看到相似的內容:果然是寧王。


    那麽多皇子相爭,寧王是矮個裏麵拔高個,勉強還算合適。


    天子和大家想到了一處。


    當然,也有人不服氣。


    寧王何德何能,竟然能被立為儲君。


    「李侍中,陛下果真立寧王為儲君?」


    「本官親自書寫詔書,親自用印,還能有假?你們信不過本官,總信得過柱國公他老人家吧。」


    「柱國公為何沒出來。」


    「柱國公正陪著陛下說話,叫戶部存銀子。陛下要大肆操辦後事。」


    戶部尚書一聽,就覺氣血上湧,快要暈倒。


    「陛下果真要大肆操辦後事?」


    「大人這會就可以進去,裏麵正討論著。」


    戶部尚書不再遲疑,直接朝寢宮衝去。


    其他朝臣也跟著沖了進去。


    此等熱鬧不看,王八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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