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亭內,琴聲悠揚。


    胡管事卻渾身發抖。


    當琴聲變得高亢激揚,他全身上下汗水如雨下,衣衫被汗水浸濕,仿佛是從水裏麵撈出來。


    此刻,他恨不得自盡了結一切。


    砰!


    琴弦斷裂!


    一瞬間,胡管事嚇得恨不得閉過氣。


    周謹渾身散發著凶煞之氣,他抬起手,指尖被琴弦割破,出了血。


    鮮血滴落,落在玄色外袍上。


    他嘴角上揚,邪氣凜然。


    一個膚白貌美大長腿的丫鬟,戰戰兢兢拿出手娟替他擦拭流血不止的手指頭。


    他順著丫鬟的手,目光一路往上,最後落在丫鬟的臉上。


    也不知他想到了什麽,他一把掐住丫鬟的下頜,「讓本公子看看,這張臉長得極好,可惜卻是個木頭。」


    他手上一用力,丫鬟被推出去,直接裝在護欄上。腰都快撞斷了,丫鬟卻不敢吭一聲,而是跪在地上請罪。


    環顧四周,所有的丫鬟,或多或少都有相似之處。


    準確的說,這些丫鬟或多或少都長得像顧玖。


    有些是眼睛,有些是鼻子,有些是嘴唇,有些是某個角度某個側麵,有些是某個狀態下的神態……


    一年時間,周瑾搜羅了這麽多長得相似的丫鬟,可見是費了心思的。


    然而他不高興,他不滿意,他很暴躁。


    長得再像,也不是那個人。


    既無正主的一絲神韻,更沒有正主膽量和魄力,至於腦子那更比不上。


    這些人,在周瑾眼裏,隻是長得相似的木頭。


    誰又會去喜歡一截木頭。


    他拿著手絹,輕輕擦拭手指。


    手指指尖已經止住血。


    他朝胡管事看去,「她怎麽說?」


    胡管事戰戰兢兢,「詔夫人收了禮物,貌似在之前還不知道朱家海船被劫持的消息。她,她差點猜測到公子的身份。又說要將去年送去的那尊玉雕,退還給公子。」


    周瑾笑了起來,「她真的猜到本公子的身份?」


    「小的當然沒承認,隻說公子幫著海盜銷贓。」


    「你倒是機靈。」


    胡管事頭埋在地上,不敢邀功。


    周謹又問道:「她想見本公子嗎?」


    「夫人說,說身體不適,不便出門。小的提議公子上王府拜訪,可詔夫人卻說,卻說公子難道不怕嗎?詔夫人還讓小的提醒公子,京城不是江南,當心翻船。」


    「哈哈哈……」


    周瑾放聲大笑,顯得特別的愉悅。


    旁人聽到這樣的話,定然十分生氣。


    然而他不是普通人,他本就是個非正常人物。


    他不怒反喜。


    他興奮,激動,「她一定是猜到了本公子的身份,隻是沒有證據佐證。接下來,她一定會派人調查本公子的身份背景。」


    胡管事大膽問道:「公子不擔心嗎?」


    「有何擔心?你以為她會派人來抓我?」


    胡管事張口結舌。


    周瑾哈哈一笑,「她不會。她可不是循規蹈矩的人。她得知本公子是海盜後,她會選擇一邊同本公子合作,一邊防備著本公子。比如讓公子詔出麵籌建水師。在確保水師能幹翻本公子之前,她不會同我翻臉。」


    「朝廷有了正規水師,公子該怎麽辦?」胡管事慌了。


    周瑾哈哈一笑,「本公子可以洗白上岸,做個商人。也可以遠遁海外,占地為王,做個開國皇帝。本公子的路很多。」


    「可是詔夫人就成了心腹之患啊。」


    周瑾輕蔑一笑,「人生寂寞啊!」


    沒有對手的人生,是何等的寂寞。


    難得有個人有能力有機會做他的對手,他豈能輕易滅殺對方。


    更何況這個人還是個貌美如花的女人。


    隻恨,女人已經成親,很快就要有孩子。


    周瑾的麵色轉眼變得陰沉。


    胡管事下意識抖了抖。


    「收拾收拾,即刻離開此處。本公子所料不差很快就會有人搜過來。暫時本公子還不想和公子詔打照麵。」


    周瑾起身。


    護衛管事即刻跟上,帶上必要的物件,直接從隔壁宅院離去。


    等到護衛趙三帶人殺過來的時候,這棟別院早已經人去樓空,隻剩下一把斷弦的琴,用過的茶具。


    趙三怒火中燒。


    胡管事一出王府,就有人跟在後麵確定了此處位置。


    他們第一時間趕來,竟然還是撲了空。


    「搜!凡是有用的線索,一個都不能放過。」


    半個時辰後,搜查結束,護衛趙三回王府復命。


    文書苑內,劉詔剛沐浴完,正在喝茶。


    趙三躬身站在他麵前,「屬下無能,趕過去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


    劉詔微蹙眉頭,「跑得倒快。」


    看來他還是低估了這位姓周名謹的人。


    護衛趙三小心翼翼地問道:「公子,這位周公子果真是海盜嗎?」


    劉詔麵無表情,「派人南下調查,總能查到線索。」


    看來之前擱淺的水師計劃必須提上日程。


    一個「海盜頭子」大搖大擺地跑到京城就算了,還敢接近小玖,當他這個皇孫是擺設嗎?


    他又吩咐道:「通知繡衣衛,五城兵馬司,留意此人。但凡看到可疑人員,一律抓起來。」


    護衛趙三躬身領命,走之前問道:「夫人和這位周公子有生意來往,要不要讓夫人和對方終止合作。」


    「暫時不用。隻抓人,先不管商業,留著當誘餌。」


    交代完事情後,劉詔來到上房。


    那麵旗子還擺在書桌上。


    劉詔看著礙眼,叫人收起來。


    顧玖望著他,「怎麽樣?找到人了嗎?」


    他搖頭,「趙三去晚了。」


    顧玖笑了起來,「看來他很機警,料到我懷疑他的身份,所以早早離開。」


    劉詔攬著她的肩膀,「以後別和這人來往。敢幫海盜銷贓,肯定不是什麽善茬。」


    顧玖笑著應下,「我知道。你說他會是海盜嗎?」


    「我已經派人南下調查。」


    顧玖想了想,「他是楚州周家本家親戚,下次見到周大奶奶,我問問她記不記得周瑾。


    隻是我很好奇,他為什麽特意派管事上門送一麵旗子,甚至大方承認自己在替海盜銷贓。


    幾百萬兩的贓物,一般人可吞不下。承恩伯朱家,也不是無名無姓之輩,他哪來的底氣去招惹朱家?」


    劉詔盯著顧玖,描繪著她的眉眼,「不用去想他有什麽目的,這個人很危險,總之以後別和他來往。」


    顧玖靠在他懷裏,「可惜少了個供貨商。」


    「你要和他那邊斷絕生意來往嗎?」


    「我是這麽打算著。容信那裏,也要去信提醒他小心周瑾。」


    劉詔遲疑了一下,「不如先別斷絕生意來往,就當是個誘餌。」


    顧玖揚眉一笑,「你想抓他?」


    劉詔沒有否認。


    顧玖說道:「繼續和他保持生意來往,也不是不可以。隻是要忽略他背後的身份,假裝什麽都不知道。」


    劉詔說道:「遵從本心即可。」


    顧玖笑了起來,「算了,先維持現狀。現在我的情緒受懷孕影響,不宜做重大決定。等我生了孩子後再說。」


    劉詔鄭重說道:「放心,一切有我。」


    轟隆隆!


    又下雨了。


    皇宮。


    陳大昌站在屋簷下,望著雨幕,神情凜然。


    一個小黃門急匆匆來到他跟前,躬身說道:「啟稟公公,江淑儀提前發動了。」


    陳大昌先是嗯了一聲,「多久了?」


    「已經有兩個個時辰。」


    「太醫怎麽說?」


    「太醫說胎位不正,恐會難產。」


    轟隆隆!


    閃電伴著雷聲,撕開雨幕,讓一切妖魔鬼怪無所遁形。


    陳大昌說道:「繼續盯著江淑儀那邊。」


    小黃門躬身領命,張張嘴,欲言又止。


    「還有什麽事?」


    「萬一出了意外,是保大還是保小?」


    「這是誰讓你問的?」


    「沒,沒人。」


    「那就閉上嘴巴,不要說多餘的話。」


    「遵命。」


    小黃門轉身,急匆匆離去。


    陳大昌又沉默了大約這一炷香的時間,才回到正陽殿。


    天子正在批閱奏章。


    陳大昌沉默地站在天子身邊,以備差遣。


    江淑儀發動的消息,他沒急著告訴天子。


    燭火搖曳,直到亥時三刻,天子總算忙完。


    陳大昌上前,將案頭的奏章分門別類放好,然後不經意地提起江淑儀發動,恐難產。


    天子愣了下,「今日發動?」


    「比太醫預測的日期提前了二十來天。」


    早產啊!


    天子問道:「生了多久?」


    「將近四個時辰。」


    天子點點頭,「生了告訴朕一聲。」


    「老奴遵命。」


    後宮,除了雨聲唯有江淑儀的慘叫聲。


    穩婆,嬤嬤一起幫著江淑儀生產。


    太醫在產房外等候,以防不測。


    這一胎生得很艱難。


    從白天到晚上,從晚上到淩晨。


    當黑色天幕被拉開了一個口子,東邊吐白的時候,後宮終於響起了一聲新生嬰兒啼哭聲。


    「啊……」


    伴隨著嬰兒啼哭的是穩婆的慘叫聲。


    緊接著,那一聲慘叫被人堵在嘴裏,吐不出來。


    後宮的嬤嬤看著繈褓中的孩子,「這是鬼胎?」


    穩婆嚇得渾身發抖。尤其是隨著孩子雙腿動作,小腿上多出來的那條腿也跟著動作。模樣怪異又恐怖。


    不僅如此,孩子麵門上有個深色胎記,蓋住了半張臉。


    燭火搖曳下,可不就是鬼胎。


    「孩子,孩子給本宮。」江淑儀沒有昏過去,她還剩下最後一點力氣。


    「淑儀娘娘還是別看了。」


    「給本宮!你這個賤婢,連本宮的話也敢違抗。」


    嬤嬤板著臉,抱著孩子來到江淑儀麵前。


    江淑儀眼中散發著溫柔慈愛期待,可是在瞬間,她身體僵直,瞳孔睜大,牙齒咯咯咯作響。


    「滾!滾!滾啊!這不是本宮的孩子,快拿走。你們把本宮的孩子拿到哪裏去了?交出本宮的孩子,否則本宮叫你們不得好死……」


    話音一落,江淑儀直接昏了過去。


    ……


    天還沒亮,陳大昌已經在寢宮內伺候。


    有小黃門悄聲進來,動作遲疑了一下,才來到陳大昌跟前,悄聲稟報。


    「當真?」


    小黃門點點頭,「千真萬確。江淑儀已經昏過去。」


    陳大昌擺擺手,打發了小黃門。


    等天子穿戴完畢,他才小聲稟報,「啟稟陛下,江淑儀生了,是個皇子。不過……」


    「不過什麽?」


    「孩子有些問題,身上多了些東西。」


    天子頓住,扭頭看著陳大昌。


    陳大昌低眉順眼,站在邊上。


    天子什麽話都沒說,直接起身前往後宮。


    陳大昌急忙跟上。


    後宮某宮殿內,氣氛壓抑緊繃。


    直到天子到來,所有人跪在地上,等待最後的審判。


    孩子從產房內抱出來,包被攤開,孩子的一切一目了然。


    天子臉色陰沉沉,一言不發。


    陳大昌招來胡太醫,「如何?」


    胡太醫心領神會,知道陳大昌是在問孩子的情況。


    他搖搖頭,「不太好。本就不足月,又經歷難產,體弱。」


    陳大昌瞭然。


    該怎麽辦,一切都要等陛下做決定。


    天子眼神如刀,刀刀刺在新生嬰兒身上。


    「處理掉!」


    隻有這三個字。


    天子說完,轉身離去。


    陳大昌留下幾個心腹,處理後續事情,又下了封口令,江淑儀難產,孩子沒了。


    ……


    江淑儀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午後。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昏迷前,那個鬼胎。


    「孩子,孩子呢?」


    「娘娘保重身體。娘娘難產,孩子沒能保住。」


    江淑儀目光森然,「誰教你這麽說的?」


    宮女跪在地上磕頭請罪,「娘娘息怒,娘娘息怒。早上陛下來看過一眼,命人葬了小皇子。」


    「你說什麽?陛下來了,還看見了孩子?」


    江淑儀剛生完孩子,臉色本來就蒼白,現在更是血色褪盡,一臉灰白。


    「快,快將周苗周公公請來。快去!」


    「奴婢這就去。」


    江淑儀癱在床上,完了,完了。


    一切都被天子知道了,她完了。


    她生下鬼胎,天子一定會厭惡她。


    她怎麽這麽命苦。


    她不甘!她憤怒!


    她嘶吼吶喊,卻無法改變已經發生的事情。


    一切都完了。


    「娘娘剛生過孩子,怎麽就哭了。坐月子可不能哭,當心眼睛受不住。」


    熟悉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她扭頭一看,就看見了周苗。


    她張張嘴,開口就是三個字,「我完了!」


    「娘娘在說什麽胡話,你怎麽就完了?雖然難產孩子沒保住,也不至於就完了啊。」


    周苗將食盒放在桌上,坐在床邊,望著她。


    「不,不是那樣的。」


    江淑儀渾身緊繃,牙齒咯咯咯作響。


    「不是那樣的,孩子生下來了。生小來的時候還活著。」


    周苗心頭一跳,既然孩子生下來還活著,為何宮裏的說法是孩子難產生下來就死了。


    江淑儀目光空洞茫然,她機械地說道:「孩子是活的,本宮親眼看見。可他,他是個鬼胎!」


    啊?


    周苗臉色大變,嚴肅地問道:「果真是鬼胎?」


    兩滴眼淚從眼眶裏流出,她閉著眼睛點頭,「我親眼所見,孩子長了一張鬼麵,還長了三條腿。」


    天啦!


    周苗眉頭緊皺,「陛下知道了嗎?」


    江淑儀絕望地點頭,「陛下親眼看到,還下令將孩子處理掉。陛下一定是厭了我。你說我該怎麽辦?我會不會打入冷宮?」


    她伸出手,抓住周苗的手腕。


    如今在這偌大的皇宮,她能依靠的人隻有周苗。


    周苗也是心驚膽戰。


    不過他畢竟心大,很快鎮定下來。


    「淑儀娘娘,你現在要緊的是坐月子,養好身體。」


    「養好身體又有什麽用。陛下再也不會臨幸我。」


    江淑儀心如死灰。


    「難道娘娘認命了嗎?」


    江淑儀痛苦地搖頭,「我當然不認命。可是我能怎麽辦?你告訴我,我現在該怎麽辦?」


    「坐月子,養身體。這是你唯一也是必須做好的一件事情。一切等坐完月子再說。」


    「我還有希望嗎?」


    周苗鄭重說道:「事在人為。身體養不好,一切都沒希望。」


    江淑儀又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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