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仲放下茶杯,冷笑一聲,「東家會撐不住?你們是在開玩笑嗎?知不知道東家背後是誰?」


    「誰啊?」


    「少府!」白仲擲地有聲地說道。


    幾個豪商果然被震住。


    白仲輕蔑一笑,「朱家是有錢。可他再有錢,能比少府更有錢?」


    「那不能。」吳大彪擺手說道。


    豪商甲則說道:「明知道東家背後是少府,朱家還和東家鬥,是有什麽底氣嗎?」


    是啊!朱家沒底氣能和少府鬥。


    眾人都等著白仲的答案。


    白仲哼了一聲,「少府是什麽,是陛下的私庫。陛下的私庫能直接出麵經商嗎?朝堂官員一句與民爭利,能將陛下煩死。


    少府不能經商,卻可以投錢給東家經商。你們以為東家同朱家鬥起來,起因隻是因為商業矛盾?你們把問題想得太過簡單。」


    「啊?」


    幾個豪商麵麵相覷,下意識地跟著白仲的思路跑,開始琢磨起這裏麵的名堂。


    白仲稍微透露了那麽一點點,「在京城這地麵上,看朱家不順眼的人可不少。這些年朱家吃獨食,多少人眼紅啊。」


    哦!


    眾位豪商恍然大悟。


    原來是有人借東家的手,給朱家設套。


    說不定看朱家最不順眼的人就是少府。


    少府出錢給東家,讓東家和朱家打擂台。


    這麽一想,朱家註定敗落。


    豪商們腦筋轉了十八道彎,都認為自己猜測到了真相。大家心照不宣地笑了起來,一臉如釋重負。


    豪商心目中所謂的真相,勉強算吧。隻是要將順利顛倒過來。


    不是有人看朱家不順眼故意設套。


    而是東家顧玖借著機會給朱家設套,並且拉少府下水。


    反正結果都是一樣。


    白仲笑了笑,「穩了嗎?」


    「穩了!穩了!」幾個豪商哈哈一笑,心情很穩定。


    白仲問道:「知道怎麽和人說嗎?」


    「白公公放心,規矩我們懂。絕不會在外麵亂說一個字。」


    「那就好。東以後東家有好的項目,會記得各位。」


    這話對豪商們來說,簡直是意外之喜。


    「白公公說的是真的?東家真願意給我們機會?」


    白仲輕聲一笑,「準備好銀子吧,有你們賺錢的時候。」


    他不欲多說,起身離去。


    別看他年輕,姿態十足,一副俾睨天下的模樣。將顧玖蔑視別人的姿態了學了個十成十。


    幾個見多識廣的豪商,就被他給震住了。


    等白仲離開後,吳大彪才說道:「不愧是宮裏出來的人,就是有底氣。」


    「誰說不是。」


    「誒,剛才白公公讓我們準備銀子,是什麽意思?」


    「還能有什麽意思。東家幹掉朱家後,肯定要大幹一場。到時候我們投點錢進去,就可以坐享其成。我可是聽人說了,就我們住的雨花巷,當初投錢的人可都是賺的盆滿缽滿。」


    「我聽人說,東家是寧王府的詔夫人。這事靠譜嗎?」


    「靠譜!我特意托人打聽了,白公公早先就在寧王府當差。」


    「詔夫人隻是一個噱頭,她背後還有公子詔,寧王兩位大佛。承恩伯不自量力,對上王府,必敗無疑。」


    「說的是。承恩伯跋扈慣了,這回踢到了鐵板,我們就等著看戲吧。」


    ……


    白仲離開雨花巷後,不顧城外道路泥濘,驅車去了工地。


    他來見鄧存禮。


    這段時間,鄧存禮就紮根在工地上,吃穿都在工地。


    白仲一靠近,就聞到一身的臭汗味。差點將他熏翻。


    「鄧公公,你好歹講究一下衛生。」


    「沒空!」鄧存禮麵色冷硬,表情刻板,「夫人有什麽吩咐?」


    白仲在他對麵坐下來,「夫人吩咐我過來看看,問問鄧公公這裏有什麽困難?」


    鄧存禮板著臉說道:「困難很多。即便我拖著工期,庫存建材也隻夠五天。五天後就隻能將流民們趕到山上開荒。」


    沒有建材,工地沒辦法開工。


    隻有開溝渠,開山,這種純粹的體力活還能繼續。技術活全都得停下。


    但是開山開溝渠,用不了八九千人。


    也就意味著,有人沒活幹,就得餓肚子。


    流民真的沒存糧。


    開一天工,才有一天的飯吃。


    加上前段時間買房,將很多流民家庭的積蓄都給掏空了。


    一旦開不了工,沒有飯吃,這些流民就得造反。


    白仲趕忙說道:「夫人讓你務必堅持七到八天。她正在解決朱家,很快就會有結果。」


    鄧存禮緊皺眉頭,「不能快一點嗎?」


    「快不了。戶部稅曹查帳,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朝堂官老爺們也在關注此事,已經開始扯皮。另外,朱家舉報夫人偷稅漏稅,戶部稅曹奉命查帳。當然,我們的帳目不怕人查,但是查帳要花時間。」


    鄧存禮眉頭皺起,一張臉顯得很苦。


    當初留在京城,接下這份差事,就知道不輕鬆。不過還是低估了這項差事的難度。


    他問道:「除了查朱家的稅收,夫人沒別的辦法嗎?」


    「有!夫人叫我傳話,三天後停工,五天後,組織一部分流民進城圍攻承恩伯府。」


    鄧存禮張口結舌,「夫人要流民圍攻承恩伯府?不怕出事嗎?萬一陛下問罪,如何是好?」


    「夫人說,她需要一個由頭。一個能夠麵對麵開戰的由頭。」


    鄧存禮呼吸變得粗重,「夫人是不是想到禦前告禦狀?」


    「我不知道。我隻是傳達夫人的意思。」


    說完,白仲拿出一封信,交給鄧存禮,「這是夫人給你的,看完後記得燒了。」


    鄧存禮趕緊拆開信封,拿出信紙看起來。


    顧玖在信裏麵果然要求他三日後停工,先餓流民兩天,激起眾人的怒火,然後圍攻承恩伯府。


    鄧存禮眉頭皺起來,能夾死蒼蠅,「夫人此舉,實屬冒險。」


    「所以夫人要求你控製好規模,最好是有組織有紀律。」


    鄧存禮點點頭,「我明白了。我會按照夫人的吩咐,辦好此事。」


    等白仲走後,鄧存禮直接下令,「從今天起,每天的工程量減半,夥食減半,工錢減半。」


    眾人不明所以。


    鄧存禮根本不解釋,「按照我的要求去辦,快去!若是下麵有人議論,注意往朱家引導。」


    各個管事聽到這裏,全都明白過來。


    ……


    暴雨過後,接連幾日大晴天。


    工地上,氣氛凝重。


    大家臉上都沒有了往昔的笑容和幹勁。每個人麵色緊繃,仿佛一根玄,再用點力就會徹底斷裂。


    接連兩天工程量減半,夥食減半,工錢減半,讓許多做工的流民感到了恐慌。


    如果有一天沒有活幹,怎麽辦?


    新買的房子還沒住進去,又貸了款怎麽辦?


    生活剛有了希望,難道又要回到過去每日一頓稀得能看見碗底的稀粥,過著看不到希望躺著等死的生活嗎?


    不!


    不要!


    生活才剛剛好起來,好不容易有了盼頭,絕不要回到過去,不要做低賤的臭蟲,卑微的流民。


    看著新修的新村坊市,那裏就是未來的家。


    誰能輕易放棄家?


    再看看坊市周圍成片成片的窩棚,成片成片的荒地。


    管事說了,以後這裏都會建房子。


    他們會有做不完的活,掙不完的工錢。


    可是朱家,朱家想搶東家的產業,想要搶奪這裏的土地,房子。將房子高價賣給其他人。


    他們這些流民,終有一天會被人像牲畜一樣趕走,休想在京城安家落戶。


    全京城,隻有東家才肯以那麽低廉的價格,將房子賣給他們。


    沒了東家,他們什麽都不是。


    「朱家該死!」


    不知是誰最先說出這一句壓抑在心頭的話。


    無數人迎合。


    「對,朱家該死。」


    「朱家奪了工地,一定會將我們趕走。會將我們的窩棚夷為平地。」


    「我們不能坐以待斃。」


    「我們進京城,我們找官老爺。官老爺不給我們做主,我們就去找朱家。朱家斷我們生路,我們就和他們拚命。」


    「對,拚命,拚命……」


    一開始,隻是小範圍的吶喊。


    到最後蔓延到整個工地,整個窩棚區。


    所有人都在叫囂著要找朱家拚命。


    其中不乏冷靜怕事的人。可是他們的聲音太小,小到忽略不計。


    當管事宣布,「因朱家壟斷建材,抬高工價,東家無力支撐,明日停工」的時候,流民們的憤怒到達了頂點。


    他們圍在管事辦公區,要求管事給大家一個說法。


    突然停工,大家吃什麽喝什麽?


    這幾天夥食減半,工錢減半,日子本來就已經很難過了。如今還要停工,是要將大家往火坑裏麵推嗎?


    必須給個說法。


    鄧存禮拿著鐵皮喇叭,站在土台上高聲說道:「你們想要說法,好,我給你們說法。承恩伯府朱家想奪走整個南城門新村,想將你們的房子高價賣給其他人,想將你們統統趕走,趕到北城,西城,東城無所謂。隻要別在南城門外礙眼就成。


    為了逼迫東家,朱家使出卑鄙手段,威脅所有商家對工地斷貨,或是抬高價格。新村的房子本就是低價賣給大家,供貨商抬價,等於是抬高了房子成本。東家無力支撐,在問題解決之前,隻能停工。」


    「我們要吃飯!」


    「對,我們要吃飯。」


    「吃飯,吃飯,吃飯……」


    流民們憤怒著,吶喊著,衝動著。


    火候已到,鄧存禮高聲說道:「我帶你們找朱家討飯吃,你們敢不敢?」


    「敢!」


    聲震九霄,城牆上的守軍都被震了震。


    這是要造反了嗎?


    「快快快,所有人上城門,嚴陣以待。」


    南城門守軍猶如驚弓之鳥,全都爬上城門。


    消息在第一時間報到五城兵馬司,以及兵部。


    兵部尚書聞言,大驚失色。


    城外幾萬滯留不去的流民,一直是京城的心腹大患。


    好不容易詔夫人可出麵安置這幫流民,怎麽一轉眼又出事了。


    「怎麽回事?那些流民吃飽了沒事幹嗎?不是說都買了房安頓下來了嗎?怎麽突然又鬧起來了?」


    「聽說工地停工了,流民沒飯吃。」


    兵部尚書愣了一下,「停工了?」


    下屬重重點頭,「千真萬確。」


    「怎麽回事?」


    「老大人不知道嗎?詔夫人同承恩伯府朱家鬥起來了,鬧得可厲害了。朱家下令不許供貨,誰敢忤逆朱家。所以工地就被斷了貨源,沒辦法開工。」


    兵部尚書咬牙切齒,「荒唐!朱家難道不知道工地停工,會有什麽後果嗎?」


    「朱家就是想逼著工地停工,逼詔夫人妥協低頭。」


    兵部尚書雙手背在背後,「此事不得不防,派人十二個時辰盯著南城門外,絕不能讓這幫流民鬧起來。還要派人同詔夫人說一聲,趕緊開工,將流民安撫下來。對了,公子詔人呢?」


    「老大人忘了嗎?公子詔前兩天請了假,說是生病。老大人親自批的假條。」


    兵部尚書頓覺難堪,憤恨無比。


    「公子詔是不是早就知道工地會停工,提早請好假?」


    一定是這樣,肯定是這樣。


    兵部尚書透過重重迷霧,追尋到了真相。


    「派人去王府叫公子詔明日當差,不得無故缺席。」


    「遵命。詔夫人哪裏?」


    「叫公子詔處理。」兵部大人很生氣,後果並沒有那麽嚴重。


    南城門守將嚴防死守,防著流民作亂。


    卻不知,五百個青壯流民,喬裝改扮,分別從西城門,東城門進入京城。


    然後有組織有規模的朝承恩伯府聚集。


    ……


    「哈哈哈……父親,南城門外的工地已經停工了。顧玖快頂不住了。」


    朱二老爺很興奮。


    承恩伯朱辭微微一笑,問身邊的管家,「查顧玖的稅,有結果了嗎?」


    朱管家搖頭,麵有隱憂,「還沒有結果。反倒是我們的鋪麵被戶部給封了。」


    兩三百家鋪麵被查封,一天的流水就是一個龐大數字。


    這些鋪子被查封,等於朱家一下子少了一大筆可用來周轉的現金流。


    短時間內,不會出大問題。


    隻是時間一長,加上戶部稅曹查稅,朱管家很擔心朱家的現金流會不會被截斷。


    「老爺子,此事得盡快解決。」朱管家小心翼翼提醒。


    承恩伯朱辭嗯了一聲,「不用擔心,顧玖頂不了多長時間。相信很快此事就會有結果。」


    「父親說的對。幾萬流民要吃飯,停工三五天,就等於是要了那些流民的命。瞧著吧,再等一兩天顧玖就得灰溜溜爬過來找父親請罪。」


    承恩伯朱辭捋著鬍鬚,很矜持地笑了笑,「詔夫人上門的時候,記得都客氣點。」


    事情還沒結束,朱家所有人已經開始幻想顧玖低頭認輸的場麵。


    果然夠自大,夠狂妄。


    正高興著,門房小廝一臉驚嚇地跑進來。


    「不好啦,不好啦,打進來啦。」


    「誰打進來啦?慌什麽慌,把話說清楚。」


    「是是是是那些流民打進來啦,好多人,快要頂不住了。」


    「什麽?確定是流民?」


    小廝連連點頭,「是流民,全都是流民。」


    承恩伯朱辭立馬起身,走到門外。


    遠遠的,竟然聽見了喊殺聲。


    「快,快將護衛派出去。派人走後門通知繡衣衛,金吾衛,五城兵馬司,城外的流民造反啦!」


    尖利的嗓音刺破天際。


    朱家人被瘋狂的流民給嚇壞了。


    他們從未經歷過這樣的場麵。


    「一定是顧玖,一定是她幹的。她是要和老夫同歸於盡啊!瘋子,簡直是瘋子!」


    「父親,我們該怎麽辦?


    「頂住!一定要等到金吾衛來救援。顧玖怎麽敢這麽做?她就不怕激怒陛下,不怕被問罪嗎?」


    「父親,快頂不住了。」


    「頂不住也要頂。真讓流民衝進來,你我還有命在?」


    流民們有組織有紀律,當得到消息金吾衛已經到了巷口。流民們沒有戀戰,瞬間作鳥獸散,隱沒於大街小巷,混入人群中,消失不見。


    最先趕到的金吾衛眼睜睜看著流民跑光,追都來不及追。


    承恩伯府大門前一地狼藉,一對石獅子被人砸得稀巴爛,銅製大門也被人砸了幾個窟窿。


    一地的草鞋,爛衣服爛褲子,證明剛剛這裏發生了一場驚人的暴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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